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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三明治(1 / 1)

沉弦音又来回诊,这次有林寓理陪着。

她坐着发呆,在医院里,她没有任何意识可以分给林寓理。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她手里捏着挂号单。

沉弦音觉得痛苦,在医院,什么样的人不会觉得痛苦呢?

她神经紧绷,又没有落处,沉弦音被这种健康和痛苦的矛盾撕扯着,每每如此。

“来看医生了,我会好起来吧。”

“他们这么痛苦,创口,残疾,无助。”

医院就是这样恐怖。

沉弦音看了看报号的屏幕,转身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轻轻颤抖,她察觉到他也是。

“你能帮我去附近买一个三明治吗?”

沉弦音习惯了自己做缩头乌龟。

渴望陪伴的是她,最终连他陪诊都不愿意的也是她。

“好。”

“有事打我电话,好吗。”

他摸摸她的头发。

沉弦音点点头。

等她从诊室出来,就看到他站在导诊台,不知道在和工作人员说什么。

“拿药吗?”他手里有一个袋子,但没有递给她。

“嗯嗯,”沉弦音收好医生写在纸上的用药,“去楼下。”

他不说话,只是和她并肩走着。

缴费、取药,这样的动作她应当做了许多次,熟稔、沉默,她几乎没有将任何注意力分给他。

走出医院,终于有了一些可呼吸的新鲜空气。今天天气不错。

她收好药,他递过来那个袋子。

“谢谢,我喜欢这个三明治。”

他笑着点点头,“走吧。”

沉弦音常常想,她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女,也许会在郁郁葱葱的校园路上邂逅、暧昧、相恋。这个季节,x市多雨,沉弦音的心被浸泡在这样低温的雨中,变得不敏感。拿药也拖延一天又一天,被两种恐惧相要挟的,被两种渴望相推诿的沉弦音的行动,变得迟缓。她几乎不联系任何人,而只是缩在家里。找到一个临时的晴天,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面包牛奶鸡蛋,几乎不接触任何人。沉弦音常常躺在窗边,看着打在玻璃上的雨水,想,像他们这样年纪的人,即便是装,也会装出活得很好。像雨水一样流逝的她的生命,没有人评价好或者不好,她没有朋友——也许有一些点头之交,仅仅叫得上彼此的名字。

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没有吃药。

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没有出门。

沉弦音也偶尔质疑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在逆流。雨水向上,河水阻塞,好像一切都可以溯源。被困在过去中的人,沉弦音自己,就这样想着。

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她没有和医生联系,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可是她又不想死亡,不想自杀。

在暴雨天,她穿着机器堪堪烘干的衣服,披着雨衣,出门。

四肢与头脑无力,捏着手腕上系的钥匙,沉弦音在湿漉漉的道路上走着,雨水和城市的气味包围着她,这座并不熟悉的城市,却被许多人认为是家。这些并不熟悉的街道,却被依赖为社区。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沉弦音只好追着爸爸妈妈的记忆走,她有时不知道自己是活在未来,还是活在爸爸妈妈的过去。

沉弦音就这样走着,如果能走到医院,或者走到便利店,都可以。

她擦着街道的边走,遇到行人就绕开,人们也往往步履匆匆。但是她却路过了一个停住脚步的人,在桥边。

一个年轻女孩儿,双手扶着桥沿。她没穿雨衣,身旁放着一把收好的雨伞。

沉弦音没有继续向前走。她站在女孩儿不远处,同她一样地扶着石头材质的栏杆。

她想,或许有路过的人,会觉得她们俩是相约好跳江,如果靠得更近一些,也许就是殉情

沉弦音想,如果那女孩儿要跳下去,她得怎么做呢?

她要“救”她吗?可是如果是自己自杀呢?如果已经做好了自杀的选择呢?

她还没有想好,她的思维总是这样缓慢

那女孩儿站着许久,偶尔看向她,偶尔看向脚边的伞。

她的指尖似乎因为被雨水泡着变白,淌水的袖口让沉弦音想起雨林,就像一棵树,这个女孩也在下雨。

沉弦音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常常这样,颤抖得不能写字、不能读书,现在颤抖地攥着那个女孩儿的手。

沉弦音卸下雨衣的帽子,出声:“你好,请问你知道附近哪里有便利店吗?”

沉弦音觉得自己很自私,她决定自己不自杀,就在他人自杀时先入为主地想要阻止。

也许她经过了慎重地思考,她推测她其实不想自杀;也许她这样做是上天的安排,上天要她打断这个女孩儿。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救”她,她也许只是在“打断”。

“便利店前面有一家”

女孩儿的声音很哑,沉弦音自己也是,她太久不喝水就会这样,太久不说话也是。

“请问你介意带我去吗?我不熟悉这儿,我,我不是坏人的。”沉弦音收回手,又说。

那女孩儿没动,沉弦音率先弯下腰,拿起她的伞,撑开。

“其实我也想过自杀,”沉弦音开口,“你有朋友吗?”

女孩儿低着头,不说话。

“我没有朋友。我一个人呆在家里。”

“便利店里有什么好吃吗?”

“我很久没吃饭了。”

“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我好久没吃饭了。”

沉弦音一路上都在说话,她其实没有那么多话,她只是想说一说,她很久没说话了。

那个女孩儿却没有回答,她只是偶尔点头或者摇摇头。

“我去买药,你吃药吗?”

“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药了。”

沉弦音又不想说话了,她没办法让自己变活泼,更别提感染别人活泼。

“你在x市长大吗?”

“x市总是这么多雨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晴天。”

“你喜欢晴天吗?”

“我请你吃一个三明治,可以吗?”

“你喜欢三明治吗?”

沉弦音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讲。她跟着她的步伐,她们走得很慢,甚至比沉弦音自己走得更慢。沉弦音穿着雨衣,她撑着雨伞,可她们的头发都湿尽了。

那天,沉弦音被带着走到便利店,店里人不多,她拿了两个自己常吃的三明治,又拿了两盒牛奶,请店员热了之后走到女孩儿坐着的地方。

她的雨衣搭在旁边位子上,滴滴答答,沉弦音觉得心慌,可是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去买药,你需要吗?”

“不过我去医院,你去吗?”

沉弦音断断续续地说话,买药,医院,天气,医院,买药,医院

可是她难道就可以为谁负责吗?她把她打断,她就可以为她负责吗?她又能为谁负责呢?她连自己都顾不得,也许有一天站在那里的就是她,她又做得了什么呢?

沉弦音沉默地吃完,本本分分地把包装纸迭好放在旁边。

那个女孩儿,也许和她一样的年纪,也许要更年幼一点。

“你是大学生吗?”她终于开口了。

“嗯,对,我是在上大学。”沉弦音回答。

“上大学辛苦吗?”

“有点,还是挺辛苦的。”沉弦音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正确的,她不知道对于自己来说的大学是不是辛苦的,她尽量让自己找到有判断力的措辞。

走出便利店,女孩儿说她要回家了,沉弦音说好,她也要去医院了,但是这时候医生应该已经下班了。

她百无聊赖,绕了一大圈又回家。

带了一身雨水回来,没有药,没有食物,没有任何应对暴雨天气的准备,也没有天晴的迹象。

沉弦音觉得也许回到学校会好一点,也许回归日常生活会好一点。

暴雨不知何时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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