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
壮壮摩拳擦掌,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故意抛出挑衅的话:“小屁孩,你给我等着瞧吧!”
林柏楠没有搭理他。
发号口令再次响起,壮壮一跃而起,稳稳地挂在树上。
林柏楠站在原地不动,观察壮壮的动作,他没爬过树,不知道该怎么爬,他打算先看看壮壮是怎么做的。
一下、两下、三下……
壮壮手脚并用地奋力向上,孩子们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上移,直到脖子快仰成了九十度。
一开始很顺利,可爬到树干中段时,壮壮的鞋又不住地打滑。
许是湿润的雪水作祟,许是树干内部腐朽了,许是老槐树承受不了壮壮的体重,原本粗硬的槐树皮竟像豆腐渣子一般,一用力踩,死组织便刷拉拉地往下掉。
壮壮挂在半中腰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林柏楠追了上来。
他身体轻盈,又穿着防滑的雪地靴,橡胶鞋底轻轻松松嵌进树皮的一道道纵裂里,模仿壮壮爬树的样子,手脚灵活,越来越游刃有余。
不是吹牛,林柏楠真的学什么都很快。
“宝儿姐姐,他们会不会爬得太高了?”袁晴遥眸子里的两人已然变成了西瓜大小,一股没由来的不安让她不禁害怕地挽住了李宝儿的手臂。
“我们喊他们下来吧!”李宝儿也面露担忧之色。
“林柏楠!壮壮哥哥!快下来!”
“林柏楠!壮壮哥哥!快下来!”
……
她们的呼喊声淹没在了嘈杂哄闹的人群里。
林柏楠已经超越壮壮了。
树底下的小孩们越发放肆起哄,他们唱衰壮壮,笑他输定了,笑他连林柏楠都赢不过,以后还怎么做老大?
壮壮的暴怒值瞬时飙到了顶峰!
又是林柏楠!
每次让他洋相百出的都是林柏楠!
参杂着愤怒的胜负欲激红了壮壮的脖颈,他不顾一切地朝上爬却仍然抵消不了鞋子产生的不利影响……
难道就只能颓败地看着林柏楠赢了自己吗?
不!
他无法忍受!
徒然,壮壮伸手抓住了林柏楠的脚踝。
林柏楠的那只脚瞬间腾空,而他的另一只脚还尚未踩稳!
悲剧就是在那刻发生的。
男孩纤细的手臂不足以支撑身体的重量,他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如同失去平衡的飞机般急速坠落。
“咚!”
“……”
重响过后,世界归于寂静。
上一秒还聒噪不堪的孩子们,此刻全部呆滞在原地。
黏腻的红色液体从林柏楠的身下缓缓爬出,无情地染脏了他上身的淡蓝色羽绒服。
周围全是洁白的雪,那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显得无比扎眼……
他砸下来了,还被什么东西刺到了。
他死寂地躺在血泊中,温热的鲜红融化了地上的积雪,在他周身形成浅浅的凹陷。
壮壮从树上下来,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啊!”
“啊!”
“啊!”
……
尖叫声触耳惊心。
有的孩子吓傻了,有的孩子吓哭了,有的孩子吓跑了……
几个胆子大的孩子想上前去查看林柏楠的状况,想叫醒他,却被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声制止了:
“大家都别碰他!”
声音是袁晴遥发出的。
《蓝猫淘气三千问》的有奖竞答比赛中曾经提问过,如果小朋友们遇到同伴从高处摔下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急救措施呢?
脑瓜飞速运转着,她记得答案——
切勿随意移动伤员,并立即向大人求助!
“救命啊!有人受伤了!”
袁晴遥拔腿朝小区的方向跑去。
小女孩焦急而惊恐的呼救,是小男孩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白色屋
少顷,救护车急促的警报声响彻街道。
空气冷得快要将血液冻结,场面异常混乱,乱哄哄的人影越来越多地聚集过来,事故现场用警戒线圈起,人群被拦在外面,小小的林柏楠躺在里面。
蒋玲惊吓过度,几度晕厥,面色煞白的林平尧强打起精神扶着妻子发软的身体。
魏静和袁斌手足无措地陪在旁边,袁晴遥躲在袁斌的怀里不停颤抖。
袁斌捂住了袁晴遥的眼睛,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她将爸爸的手指剥开了一道缝隙。
她从指缝间看到——
她看到,医护人员冲上去为林柏楠做急救措施;她看到,林柏楠染红的身体被抬上了担架,被塞进了救护车里;她看到,蒋阿姨和林叔叔都上了救护车;她看到,被鲜血融化的积雪下面,铺着危险的建筑废料……
“老公,我、我们也去医、医院吧?”
“走、走。”
袁斌慌慌张张地抱起袁晴遥:“遥遥,我送你回家,爸爸妈妈今晚可能会很晚回来,让奶奶过来陪你睡,好不好?”
袁晴遥呆钝地点头。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懂,当日一事造成了怎样严重的后果,后来回首才发觉残忍——
那道警戒线,竟是健康和残疾的分界线。
夜已深,下过雪后的夜晚异常寒冷,窗外传来寒风的哀嚎,像在催促醒着的人们快快入眠。
正如袁斌所说,眼看钟表盘上的时针就要指到数字“11”了,袁斌和魏静还没有回来。
分针转动发出的机械声,每分钟都在敲打着人的神经,在未知的结果面前,时间竟像被无限拉长了一样。
“奶奶,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袁晴遥缩在被窝里拉着奶奶的手。
“爸爸妈妈等会儿就回来了。我们不等他们,遥遥和奶奶先睡好不好?”奶奶摸着袁晴遥的头,安慰道。
“奶奶,林柏楠怎么样了?他会死吗?”袁晴遥没有半分睡意,她玻璃球般晶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尚未接受死亡教育的年纪,她不理解死亡真正的含义。
她在动画片里见过的,不过就是并肩战斗的同伴身受重伤,永久地阖上了双眼,彻底消失于之后的所有冒险里。
她以为的死亡,不过就是闭上眼睛睡着了;说他不在了,那他会在别的地方;说他离开了,那他会去其他地方……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林柏楠流了好多血,他一定很痛吧?
比手指头被门夹还痛吗?
和牙痛相比哪个更痛呢?
年幼无知的她关心的是这个。
正因为如此纯真的理解,才会在至暗时刻,把让人想起就心颤的那个字毫无忌讳地脱口而出。
“别乱说!”奶奶一惊,用食指堵住了袁晴遥的嘴巴,“楠楠一定会没事的,遥遥也想楠楠好好地回来,对不对?”
“嗯!”袁晴遥毫不犹豫地回答,等林柏楠回来了,她要向他炫耀她新买的卷笔刀。
想到这,她忽地记起外套口袋里还装着打算用来买卷笔刀和飞碟鞭炮的钱。
袁晴遥起身跳下床,翻找出今天穿的外套:“奶奶,我给你看个好东西,你不要告诉妈妈哦!”
她喜滋滋地将小手伸进口袋里,却只摸到了一片空空如也。
另外一只口袋也是如此……
私房钱不见了!
她在跑去求助大人的时候摔了好几个跟头,一路连滚带爬的,万分急迫的心情让她压根没顾着其他的事……
钱想必是那个时候弄丢的!
“哇——”
她嚎啕大哭,绿豆大的眼泪珠子砸在地上,两条鼻涕虫从鼻孔探出了头。
真是个讨厌的新年!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