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就摆在永安宫的花园凉亭里,老爷子一辈子都这么个习惯。
就是不愿意好好的,呆在屋里规规矩矩的吃饭。
凉亭的周围摆着屏风挂着西域毛毯,给他们爷俩挡风。
朴不成指挥宫人,把御膳房刚精心烹饪的菜肴一样样端上来。
菜式有些素,芙蓉扒银耳,珊瑚白菜,虎皮鹌鹑蛋,芹香虾球。雪菜冬笋,干贝冬瓜。
点心两样,萝卜丝饼和羊肉火勺。
一碗汤,是清汤莼菜。
精美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可老爷子脸色却不悦起来。
“咋都这么素呢?咱又不是和尚?肉呢?酒呢?”老爷子瞪着朴不成,“你这老货,也开始糊弄了咱了是不?”
“好主子,奴婢不可不敢!”朴不成委屈道,“这是”
“是孙儿昨日吩咐他们的!”朱允熥给老爷子夹了一个少勺,盛了半碗芙蓉扒银耳,加了一个虾球,笑道,“孙儿昨日看了您的起居单子,您这岁数,哪有一早上就吃肉喝酒的?还是要烈酒肥肉?”
“皇爷爷,这素菜也养生呢!利肠胃易消食,吃了不胀。您呀一辈子都是大鱼大肉,换换口味”
说着,又笑道,“你尝尝这味芹香虾球,孙儿特意嘱咐他们做的,软糯可口还带着虾仁的清香。这可不是素菜,这是过油炸的!”
老爷子板着脸,被孙儿把虾球送到嘴边,带着几分委屈张嘴吃下。
嚼两口之后,果然滋味如孙儿所说确实好吃。外酥里嫩,还带着一丝的汤汁。
可还是板着脸,“你别觉得咱没见识,这菜可比咱吃的鸭子羊肉费功夫了多。哼,才当几天皇上,就开始口腹之欲了,败家玩意,早知道当初”
“孙儿知道了!”朱允熥又用勺子喂老爷子吃着虎皮鹌鹑蛋,“您尝尝这个,也顶不错!”
“呜!”老爷子吃了一口,眼珠转转,“不中!”
“哪不好?”朱允熥笑道。
“这菜都溜溜圆的,一看就是丸子,哪有大早上吃丸子的道理!”老爷子瞪眼道,“咋,你盼着咱早点完?”
“皇爷爷,您这就是挑理了,虾球是圆的鹌鹑蛋也是圆的,这叫圆圆满满!”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又瞪了朱允熥一眼,不过眼神中都是慈祥的笑意。
就这时,旁边的朴不成忽然踮脚看着远处,开口吩咐旁边的太监,“太子爷跑来了,赶紧过去扶着!”
老爷子和朱允熥的目光,瞬间也看过去。
晨光里,带着金项圈的六斤,举着个盒子快步奔跑。他身后梅良心,带着几个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追。
“太子爷,您慢点!”
“咯咯,你们追不上我哩!”
老爷子噌的站起来,“赶紧过去扶着,白让他跑,摔了可了不得!”
朱允熥按住老爷子的手,“没事,皇爷爷,他是男娃,摔一下也不怕什么!”
砰,朱允熥头上挨了老爷子一个板栗。
老头儿手劲大,朱允熥只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你以为是你,皮糙肉厚的?”说着,老爷子喊道,“六斤啊,慢点,老祖在这呢!”
“老祖!”六斤额头上带着晶莹的汗珠,艰难的抱着食盒,扑进老爷子怀里,“六斤给您问安了,您昨晚上睡得好不好?”
老爷子满脸皱纹都在笑,“好着哩!”说着,把六斤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你拿的啥呀?”
“母后早上炖的梅干菜猪脚!”六斤打开食盒,露出一碗炖肉来,“孙儿想着您爱吃哩,就让人装了一碗,给您送来!”说着,肉嘟嘟的小手抓着一块肥肥的猪脚,送到老爷子嘴边。
“哈,还是六斤知道疼人!”老爷子笑得眼睛都没有了,张嘴吃下去,“香,真他妈香!”说着,对朴不成喊道,“给咱弄碗干饭来!”
朴不成瞅瞅朱允熥,老爷子勃然大怒,“咋?咱不当家就说话不算了?吃碗干饭,你也要看他的脸色。你这老狗,你去伺候他,别在咱身边了!”
朴不成赶紧请罪,没多时端了一碗干饭过来。
老爷子先把梅菜炖猪脚的肉汤泡在饭里,搅合几下,然后挑了一块最肥的猪脚放在拌好的米饭上,一张嘴哗啦两下去下小半碗。
吧唧,吧唧。
老爷子一边吃,一边还横了朱允熥一眼,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才是吃饭呢,这才是饭!你看你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当啥用?管饱吗?”
吧唧,吧唧。
“这世上,啥菜比得上肉汤拌干饭啊,啥菜比得上肉啊?”
吧唧,吧唧。
“嗯,肥肉下肚就踏实了,不然肚子里没油水,可顶不住!咱告诉你,咱小时候隔壁庄子上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寿星。之所以长寿,就是因为吃了一辈子肥肉!”
“要长寿,吃肥肉。要长寿,多喝酒。”六斤咯咯的笑,跟老爷子一块说着不着调的话。
“你儿子比你强!”老爷子又瞪了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只能跟傻子似的陪笑,他也习惯了,只要六斤在,他眼里就没别人。
“对了,咱听说一件事!”老爷子吃了一碗干饭,满意的拍拍肚皮,开口道,“听说,又闹了白莲教?”
朱允熥下意识的就看了朴不成一眼。
“你别看他,不是他说的!”老爷子笑道,“咱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岁数!”
朱允熥忙道,“是,陕西那边有了白莲教。孙儿已让锦衣卫,还有毛骧等人过去了,务必一网打尽!”
“不是一网打尽!”老爷子忽然正色起来,“要斩尽杀绝!”说着,把六斤交给旁人抱着,继续开口,“抓多少就杀多少,还要告诉百姓们,谁信白莲教,朝廷就杀他全家!”
“还有那些信徒,也一并杀了。咱告诉你,信了邪教的人,是不会悔改的。留下来,早晚都是祸害!”
老爷子的方法还是一贯的简单粗暴。
对于白莲教的骨干中人,朱允熥自然是不会放过,可是普通的信徒?
似乎能看穿朱允熥的内心,老爷子开口道,“知道你是心软的孩子,可你还年轻,不晓得邪教的厉害。那些人呀,信了那个就跟着魔了一样,除了米勒佛是六亲不认!”
“当年打仗的时候,彭和尚刘福通他们的香军(红巾军),为啥那么能打?烧香的信徒光着膀子,红着眼跟鞑子的骑兵对冲。别人是怕死,他们是求死!”
朱允熥沉思片刻,“孙儿明白,不过这次白莲教的事,孙儿总觉得有些蹊跷,恐怕不单是邪教那么简单。所以,孙儿打算再看看,慢慢来,总要弄个水落石出!”
老爷子的表情忽然定格,看了朱允熥许久。
“哎,老了你是皇上,你折腾吧!”说着,又把六斤抱在怀里,“大乖孙呀,你早上吃的啥?”
老爷子是老了,但他那种天生的帝王的敏锐,已经嗅到了什么。
“你忙去吧,咱吃了饭带六斤去庄子上转转!”老爷子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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