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刚躺下,王八耻就蹑手蹑脚的进来,在床榻外头低声道,“万岁爷,那边的朴总管过来了!”
那边,是宫里对老爷子的寝宫永安宫的说法。
“这么晚?”
朱允熥一骨碌起身撩开帷幔,皱眉道,“出事了?”
记忆中老爷子的身子还有段日子,可他这只蝴蝶翅膀的出现,谁知道会不会?
“没事,朴总管说太上皇让他带话给万岁爷您!”
朱允熥心中更是纳闷,他们爷孙俩有啥话不能当面说,还让朴不成走一趟。
“让他进来!”朱允熥直接坐在床头,披着被子。
朴不成从外边进来,“奴婢”
“行了,大半夜的还叩什么呀?”朱允熥笑道,“老爷子叫你来什么事?”
朴不成垂首一笑,“太上皇让奴婢跟皇上说,军中的事儿他老人家知道了!”
“嗯?”
反常,太反常了!
自从老爷子把这个位子给了他,就从不过问这些国事。老爷子退就是退就是彻底撒手了,可不像后世乾隆那样掩耳盗铃。
今儿怎么突然开始过问了呢?而且还是定性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军中的事,朱允熥是留着要做文章的。大明朝百万大军的背后,是一笔笔难以查清的糊涂账,不单是京营而且还涵盖各个地方卫所,边镇戍军,更涉及到数百武将的人员调动,还有即将开始的军制改革。
老爷子这句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太模糊了。
朴不成又继续开口道,“太上皇他老人家还说了,当兵的人眼皮子浅,嘴皮子笨,脑子轴,但忠心还是有的。即便他们触怒了皇上您,可是看着他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情分,该抬抬手就抬抬手。”
“太上皇还说了,当兵的不比文官。天下的读书人是狗,怎么打都不会离开家。可当兵都是犟驴,偷吃点就偷吃点,谁让他们是大牲口还得干活呢!”
“呵!”朱允熥忽然笑出声。
懂了,老爷子的意思是高抬贵手,给个教训就是了。
其实朱允熥原也没打算在军中大张旗鼓的做文章,诚如老爷子所说文官们都是自家的狗,怎么打都没事。可军中不一样,动作太大是要出问题的。
他只是想借着清查兵册和屯田的名义,让那些几乎是世袭的武将挪挪屁股。尤其是各地的卫所,开国三十多年,卫所的弊端已经显现,再不治就成顽疾了。
忽然,他想到晚上回宫时王八耻说郭英进宫的事。
“武定侯跟老爷子说什么了?”朱允熥笑问道。
“郭侯可是让太上皇踹了好几脚!”朴不成笑笑,把郭英和老爷子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所谓旁观者清,朱允熥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
告老还乡是试探,是在跟老爷子叫屈叫苦呢。
说直白点就是,“东家,弟兄们跟着您鞍前马后打下了大明帝国集团,你们老朱家百分百控股,兄弟们也捞了点,但都不疼不痒的。现在你孙子接班了,想要查这些烂账,弟兄们心里不踏实,您看您老是不是跟少东家说说,高抬贵手?”
这话要是别人说,可能老爷子还要火冒三丈。
“你黑了我朱家的钱,还让咱说你好话,你看咱像冤大头吗?”
可郭英说就不一样,武定侯一辈子就没出过岔子,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就算老爷子说让他把他爹坟刨了,他也能直接拎着锄头就干。
一辈子没跟老爷子提过分的要求,到老了还是帮别人出头。同时呢,也存了稳定和谐的大局为重的心思。关键,他郭英立身还正。
倘若是蓝玉跟老爷子这么说,老爷子不但不答应,还会怀疑蓝玉是不是别有用意要拉拢人心。
“老匹夫!”朱允熥笑骂一句。
郭英提旁人出头,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可是转念想想,也合情合理。
那些烂账不是他郭英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曹震他们那一伙几个人的事,而是涉及到许多人的大事,甚至说是整个淮西武人集团的事。
老家伙们领兵这么些年,地方上也好京营也好许多关键的位置都是他们提拔的,这些人跟着老家伙们一块给大明帝国卖命,早就是不分彼此了。
再者,团结一向是淮西武人集团的特征。
汤和病故了,冯胜也病故了,蓝玉也没了,淮西武人集团之中现在资格最老,战功最多,跟皇家关系最近的就是郭英了,他不出头谁出头?
估摸着他也是没办法,硬着头皮战战兢兢跟老爷子开的口。
而且,有些人情一辈子只能用一次,他这是提前用了。
“嗯!”想到这些朱允熥点点头,开口道,“朕知道了!”
“那奴婢告退!”朴不成行礼,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您慢点!”朴不成退到寝宫外才慢慢转身,面对门口。王八耻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退到了门外,此时见朴不成出来,赶紧上前搀扶,笑道,“留神脚下门槛!”
“不敢!”朴不成笑笑,“王总管请留步!”
说着,眼睛在王八耻身上转转,又笑道,“这红袍的色看着真润!”
王八耻站在原地,忽然间有些不明所以。
看看朴不成的背影,又看看自己身上红色的大太监袍服一时不明所以。
他又看看朴不成的背影,然后似乎明白了。
朴不成在老爷子身边伺候了一辈子,除非有典礼大事,其他时候都是一身粗布衣裳,就跟寻常人家的下人似的。
“这是在点我,有些张扬了?”王八耻心中暗道。
~
朱允熥猜测的没错,军中的事就不是郭英自己的事儿。
景川侯曹震的外宅,后堂里灯火通明。
郭英坐在主位,曹震坐在下手,紧接着是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越郗侯俞通渊,朱寿,张温,曹兴,谢成等等。
淮西勋贵中在世的侯爵伯爵几乎都来了,这些老头们一桌。边上还有一桌,是淮西勋贵的二代,比如冯胜的小儿子,王弼的小儿子,去甘肃整顿军务的耿炳文的儿子,战死的国公康茂才的老儿子等等。
都是没爵位,但是长在淮西武人圈的二代。
勋贵二代们在军功上和他们老子比不了,可是因为他们老子生前的影响力,还有在京城的人情关系网,所以这些年他们靠着在军中的关系网,也没少赚不该赚的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头子传下的爵位就嫡长子继承了,可家里其他儿子们也得活不是。说起来朱允熥查军中那些烂事,老头子们还在其次,最怕的是他们。
“来,大伙敬四哥一杯!”景川侯曹震举杯笑道,“没有四哥呀,咱们不死也扒层皮!”说着,对那些小辈们横眉立眼,“愣着干啥呢,赶紧的站起来敬酒。日你娘的,这些年没你们四大爷,你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呼啦一下,一群人围过来。
其他老军头们也对郭英举杯,一时间好话如潮。
“还得四哥够份量!”
“仗义!有事就看出来了,还是四哥仗义!”
“别的不说了,四哥呀,这回可欠你个大人情!”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