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瞎子还想说什么,被两个大汉左右架起来,拎出去好远。莫尧揪着他的衣摆,步子紧跟着出去。
池子时把姜晚护在身侧,眼神警告着要上手的大汉,还不等人近身就先一步退出去了。
柳如云盯着忽明忽灭的烛光,内心挣扎着。
这些人的魂魄还未回体,他此时离开,这烛苗肯定保不住。
这些烛火和张半仙早前用香灰圈画的法阵相辅相成,法阵困住的是魂魄,而烛火是点亮魂魄回体的路。若是法阵最终还是没能困住魂魄,烛火配合三清铃也能将魂魄召回。
反之,烛火若是灭了,那人基本是没什么救药了。
就算卓天本事大过天,将人从鬼门救回来,这些人缺了魂魄也活不长久。
“请吧柳师父,这里就不需要您担心了。”
动手请人的那位面上客客气气,弯了腰去却又小声嘀咕,“什么柳大师,砸钱营销,瞎吹的风吧。”
匆匆赶来的,失魂大汉的家属连瞧也不瞧,扯了挡在折叠床前人的胳膊,手上使力,将人推到一边,几步围上去,带翻了柳如云小心护着的,点在折叠床前的烛盏。
银制烛盏落在沙土地上,发出闷声,烛芯从中段腰折,焰火躺在地上挣扎着晃了晃,最后被推搡的家属踩灭了。
柳如云横在心头的那个结,在这一瞬间,轰然崩裂。
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像是死去的魂魄在逼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你明明能救下我,为什么不救我!
一声大过一声的质问,在他呆滞空洞的大脑里炸开。
熟悉的窒息感像平静的海面上忽然掀起来的大浪,毫无征兆的,将他淹没在浪花之下,溺死在深海中,无法求救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帐篷,又是怎么腿脚发软的摊坐在石阶上。比起里头快要没救的大汉而言,柳如云更像是那个失了魂的人。
半瞎子气得牙痒痒,大折扇一下一下拍打在手心,烦躁地在空地上来回踱步。
错是他酿下的,他也立马做了及时补救的决断,还请了阎罗大人来救场。那该死的薛涪,嘴上恭维着,心里是一点不信他们的本事。
半死不活事小,要是救不回来,这一笔过错可是要记在他的生死簿上。来日下到地府,阎罗大人可不见得会维护他。
“大人,那姓卓的真能救人?”
他瞧着可不像,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人。
何况,阎罗大人画的符全天下只有大人自己能解。
姜晚的鬼眼穿透帐篷。
卓天手臂青筋暴起,脸庞因为聚力憋得青紫,腮帮子紧绷着,下颚处掀起不易察觉的鱼鳞状碎屑,一条长至脖颈的疤痕若隐若现。
背后牵引着他的丝线骤然断裂,黑雾当即散去。
卓天失力地垂下肿胀的手臂,半个身子僵得无法动弹,脚步虚浮地往帐篷外头挪动。
步子还没挪到门口,沙土地里伸出两只手扣住了他的脚踝,而后是一双又一双手从沙土地里伸出来。
卓天的呼吸一滞,双眸染上恐惧,又很快镇定下来。
“出来。”
沙土地里那些鬼手的主人扭曲着身子爬出来,扑倒在他脚边,郁郁难解的苦脸变换成哀求的神态,低声下气地求着卓天。
“卓大师,求您救救我们。”
“卓大师……”
卓天半个身子还充血着,疼痛难捱,被带着戾气的鬼手扯着,痛感加剧,龇牙咧嘴地后撤一大步,拉扯半天终于把腿从鬼手里拔出来。
卓天眼睛也肿了,压迫着视力,此刻只能微眯起来,仔细辨别找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瞧不知道,一瞧还真是吓得他眉头一跳。
“黑白无常不是押你们去地府了吗,你、你们怎么在这……”
“卓大师,我冤枉啊,你知道我的,我太冤枉了。”
一只鬼开了头,后面的鬼也紧跟着匍匐在地,对着卓天拜了又拜,求了又求,声泪俱下地高呼着冤枉。
卓天不耐烦地踢开又攀附上来的鬼手:“城隍爷批复了,也递交了,你们是在质疑城隍爷不成。若是有异议,你们去上头告苦好了,你们就瞧好了,看看判官到时候如何定你罪。”
躲着鬼差寻到此处的鬼们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他们死前就高捧卓天,信他救人水火,治愈奇病,是个好人,如今他们被冤枉定也能帮忙平反,谁曾想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态度,这样的答案。
这和他们从前见到的卓大师谦谦公子形象大相庭径,怎么也无法联想成一个人。
“卓大师……”
卓天正为手上的珠子失了血气烦躁着,听见这些叽叽喳喳的鬼叫,反手就往地上撒把城隍庙里的香灰。
黑褐色的香灰落地,喊冤的鬼们四散逃开,跑得慢的被灼伤了手脚慌忙遁入地底。
沙土地上只留下一滩污浊不清的水渍,滋滋啦啦往上冒着黑烟。
卓天脚跟用力在鬼手攀附上来的那块地上碾磨着,鼻腔出气,又不满地往地上吐口痰。
眼神瞥过水渍,灯光晃了晃,反光的地面隐约印出他的脸,一张濒临碎裂的脸皮摇摇欲坠,只要轻轻一揭就能全部脱落般,就那样险险浮在表面。
碎裂面皮下的,是一张被大火烧伤褶皱,丑陋无比的面容,一条长疤痕蜿蜒着趴在脸颊上,骇人可怖。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