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桡坐在一旁,一手撑着头,看他回答各种问题。他平时对待采访都是慎而又慎,尽着身居高位的责任,而这个午后,在长城上的这个烽火台下倒是有问必答,像碰上了一群小知音。若不是时间有限,恐怕能从日游场聊到夜游场。
等教练们找来,组织大家准备下山回青训营酒店,他才拿了一瓶新的水,打开连喝了几口,在她的目光里打趣问:“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从宣传角度看,好像有不少,”她笑着,小声说,“不过懒得管你,反正你现在也不是我负责的。”
“是吗?”沈问埕偏过头,看着她笑,“你不想负责我了?”
姜桡自然听出他话中话,抿嘴笑着,不理他。
“我这次出差,总想早点儿回来。”沈问埕坐到她身旁,和她肩并肩,看着远处连绵的烽火台和望不到边际的浓绿。
这话比直白的情话还入心。
姜桡环抱着双腿膝盖,没吭声,感觉他在一旁就很踏实,踏实得只想闭上眼吹风。因为两人肩并肩坐着,她能感觉到他似乎手臂动了一下,在拿什么东西,估计是在看手机。
直到眼前出现他的手,掌心的正中是一对戒指。
心跳像一下子都止住了,她盯着那戒指,完全忘了说话,甚至停止了思考……“本来放在盒子里的,怕你不喜欢被人看见,就先拿出来了,”他解释着,“盒子在车里。”
在山下车里的时候他琢磨过是不是拿戒指盒。鉴于对姜桡的了解,他知道她不喜欢在人前张扬感情的事,更不喜欢大张旗鼓搞浪漫。他怕带着首饰盒反而让她不自在,于是就这样放在裤子口袋里,一路过来的。这样的麻烦就是,他几乎没一会儿就要手插兜检查下戒指还在不在,倒是紧绷神经了一路。
沈问埕观察她的神色,想判断她的想法,直到看见她轻轻扭过头,和自己对视。
姜桡想问他为什么忽然送这个,可送戒指的人没说话,她不知道如何问。……沈问埕读出她的想法,轻声说:“我就是想,”他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更能表达最合适的意思,“以后结不结婚我都可以,一直这样也可以,都看你高兴。我知道太快了,但还是想买回来送给你。”
说完,他紧跟着解释:“这不是求婚,你不用有压力。是我想定下来的诚意。”
姜桡眼前突然有水雾浮上来。她试图掩饰住,但没办法,一瞬间想到太多,太多过去的数次失望,其实那些场景早模糊掉了,只记得欣喜落空的一次次……她抬手挡住下半张脸,第二次试图掩饰,不想在这时候想过去。
沈问埕没有打断她的情绪,此刻姜桡的一举一动都是值得记住的,他只是笑着,伸手在她脑后轻抚了抚,感受到了她的开心。
“这个地方,对我们挺特殊的。”沈问埕低声说。
姜桡点点头,两手压住眼睛,终于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这里特殊。”她听到说话声里的鼻音,知道什么都藏不住了。
沈问埕清楚她是高兴才如此,但还是心疼,总觉得她就该永远开怀才好。
沈问埕看她笑容舒展,眼里湿润润的,也禁不住跟着她笑,想要拿起一个给她戴上。姜桡忙伸手拦住:“有人看着。”
这里可不是只有他们青训营的人,还有不少游客。虽不能说是人潮如海,放眼望去也都是人……两人刚说话的时候,就有路过的不少人好奇看,似乎察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同寻常。
“真被我猜对了,”沈问埕笑着道,“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看。”
姜桡被他说得心更软。谁都希望能真正被人了解,恰好她幸运地碰上了。
她悄悄地从他掌心里拿起那枚小的,慢慢戴到了中指上。戒指被他拿了一路,像带着他的体温,戴上时她的心跳忽然就快了。
她看着手指上的戒指,从心突突地跳到很慢很慢,当察觉沈问埕注意力一直在自己身上,脸红起来,喃喃着说:“第一次戴,还没习惯。”
“没关系,”沈问埕也把自己那枚戴上,“想戴就戴,不习惯就收着,看你高兴。”
姜桡把戒指转了几圈,碍于在公众场合,不好抱他,只是偏头温柔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她由衷说:“谢谢。”
太多年的各种教训,养出来了一层层礼貌谨慎疏离和防备,早被教会了碰上谁都要想 “我能给什么”,“那个人图什么”……人生的天秤摆到眼前,你把真心放在左边,又有谁能把一样分量的真意放到右边?
她曾早想放弃了,觉得这都是天方夜谭,不可信。
谢谢还有你出现。
花下客~
沈问埕读出她眼里的情绪,笑着打趣:“收戒指都要说谢谢吗?”
姜桡知道他在逗趣,笑着说:“当然不是。就是忽然想说,我说出来你接着就行了。”
她环抱着膝盖,仍在轻轻转着戒指,突然很想倾诉:“我哥从小身体不好,这两年旧病复发了。上次回家我和江绾就是为了这事,知道的没几个人。你看得出来江绾和我哥……”
“看出来了。”
姜桡意外看他。
“其实都看得出来,”沈问埕说,“一个人心里有谁,提起来的时候眼神不一样。”
“我以为你看不懂这些。”
“不谈不等于不懂,”沈问埕好笑,“我天天招人管人,也算阅人无数了。”
久久压在心里的事有了个出口。江文序公司环境简直是一本厚黑学,她平时谁都不提,有时因为两人姓氏不同,能不承认兄妹关系就不承认,免得给他惹麻烦。“他们没谈,我哥身体不好,不想耽误她。”她又说,为他们难过。
沈问埕听着,没说话,他知道姜桡只是想倾诉。过去每次问和她家相关的事,她总说没事,总是自己解决,现在终于肯说了。
两人单独下了山,上次是因为天黑,这次是天气太热,走山路下去的人很少。姜桡一边沿着石阶走,一边问他:“你说我们为什么不坐缆车?这么下山会不会中暑?”
提议是她说的,眼下嫌热的也是她。
沈问埕倒没什么,觉得她一时一变挺可爱:“你要反悔还来得及。”
“不要,”她觉得这一路极有意义,“上次晚上走看不清路上风景,现在正好能看。”
沈问埕瞧着她眼睛含着水似的,没往下迈,反而往一旁跨了步。姜桡本是借着树荫走得石阶边缘,乍一见他过来,想让都没地方。
姜桡没懂他为什么走得好好的,忽然过来,远近又没人,没要给人让路的需要。直到被他攥住手,被他带着往下走,才明白他只是想要拉着手走。真是……好吧反正这里没人。
“船船姐?”
那几个本该在山下青训营酒店里吃喝玩乐吹空调的几个排行榜的职业选手们正在一个搀扶着一个,气喘吁吁地站在拐角上山的路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自从被亚运会选出来,他们就一直在广州封闭集训,没见过姜桡,更不可能见过沈问埕。刚在酒店他们还讨论过这次过来也不知道两人关系咋样了……山间的安静在此刻真是到了极致。
姜桡被看得兵荒马乱的,想抽手,没抽回来。
还是小北反应快,一转身看向几人:“要不,顺路下山吧?”
余下四个对他挤眉弄眼的,问一句啊,你成绩最好,你先上。……“干什么来了?”沈问埕站在原地问。
“这不是……没爬过这块儿……”还是doudou先接了话,胡乱指四周,“想体验一下吗?”就是没想到地图开太大,撞大运了。
沈问埕倒是半分余地不给留,笑着问:“体验什么?”
“……体验山间空气。”doudou被问得懵。
明明说的实话,为什么这么心虚呢?
doudou怕他们不信,又说:“刚在酒店大家实在太无聊了,你们又一直不来,我们没事干……”谁知道你们在这儿牵手散步。
姜桡趁着这空档,终于把手收回来,倒背在身后,尽量往不相关的话题上扯:“怕不怕?还有一个多月亚运会了?”
“怕什么?亚洲是我们的统治区。”常年在排行榜上争夺前三的ore和一左一右,迎了上来。他们都可想船船姐了,要不是因为沈问埕在一旁跟着,早就像在各大比赛赛场一样,围着姜桡嘻嘻哈哈了。
那几个只顾着叙旧,倒是doudou眼最尖,一眼就瞧见姜桡倒背在身后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他震惊不已,给一旁不说话的小北打眼色,小北一副我早看见了,你瞧——目光一指沈问埕的手。
doudou实在不理解这些成年人了,默默地又瞧了一眼,确定以及肯定完全没错了,戒指都是一个样的。下一秒,沈问埕的手已经拍到了他的后脑,明知故问:“怎么了?”
“没……怎么。”doudou马上就想到了南京的一幕幕。
难怪那天晚上姜桡拿着一个数据线过来,当着大家的面问是不是沈问埕的……可他再努力回忆电梯里,姜桡提着奶茶外卖进来,抬头看向他们几个人的目光……却又像真不认识。
晚上两人回到沈问埕家。
他下了飞机忙着去接姜桡,没来得及回来一趟,一推门进了客厅总觉哪里不对,仔细一看是客厅里多了一大一小两个栽着荷花的青花瓷盆,里边几个花苞将开未开。她倒是在视频时候说过,只是事情多,他全忘了。
“我种了这个才知道,它们都在上午阳光好的开得大,晚上又会合起来,”姜桡在他身后开心地说,“明天你睡醒看,开得特别好。”
沈问埕微弯腰,仔细看。久住的房间多了不一样的绿植,实感上更有家的感觉了。
除了这里,去厨房喝水也能看到插花,书房也有,打开冰箱,里边整齐摆满了平时他不怎么碰的水果和饮料,各式调料……等到洗手间,洗手台上摆了不少女孩子用的瓶瓶罐罐,堆满半个台子,浴室亦是。沈问埕带着一分的不习惯,九分的新奇感洗了澡,习惯性地裹着一条浴巾就走了出去。
客厅的灯早被关上了,姜桡在茶几上点了几个香薰蜡烛,切了芝士和水果,一见他出来,想问是喝酒还是喝饮料,瞧见他,没来由地脸一红。原来他平时在家就这样到处走吗?
沈问埕也是一笑,确实是习惯了。
他又回了房间换了短袖和长裤出来,见姜桡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走到她身边落座。
姜桡本来想着时间还早,今天又高兴,晚些睡和他吃吃喝喝聊会儿天,不知怎地,他一坐下就心神不属,手指在屏幕上轻划着,屏幕的光照着她的脸。借着烛光,他一只手臂搭上她的肩,看着她挽起来的长发被红色的夹子夹住:“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谁知道。她压根没看进去。
“随便看看,快比赛了,替他们紧张。”她随口胡说。
沈问埕见她滑视频的速度,真是快,估计什么都没看进去。他想亲她,但又不想打破此刻的感觉,打在她肩上的手能碰到她散下来的稍许发丝,淡淡的香,不知道是蜡烛来的,还是她身上的。沈问埕无意识地摩挲她的肩。
要不是多年前做的这款游戏,那就没有后来的工作室,自然也没有认识姜桡的契机。人生真是一环扣着一环,少一步都不行。
姜桡见他始终不说话,转头过来,想看他在干什么。没等看清他,就无声无息地被亲到了唇,白天在外头没有亲的,回到家里倒是方便了。没多会儿,他就把暗红色发夹摘了下来,一边观察研究着那个发夹,一边慢慢地和她浅浅地亲着。
倒是没什么急切的心思。
亲了一会儿,分开来,她埋怨说:“我弄了吃的,你都不看一眼。”
沈问埕顺着她的心,拿起一块吃到嘴里,吃了会儿“唔”了声,真不错。过去不觉得。
沈问埕难得睡了个自然醒,他从床上坐起来,一出卧室就闻到厨房传出来的香气,听声音应该是在煎蛋?姜桡冒了个头出来,看见他胡子拉碴的就笑了:“我只会做简单的。”
“下次我做,”沈问埕回说,“我会的多。”
姜桡又回到厨房接着忙。
沈问埕目光扫到落地窗前的两个瓷盆。过去借住在亲戚家,院子也摆着一盆盆的荷花,为了让养荷花的水清,水里还养着小鱼苗……不过那时家里债台高筑,他满心学业,只想挣脱命运,没欣赏的心思,哪怕当时院子里的荷花比现在多。
他走过去,俯身瞧着盛开的荷花。一层层浓绿的圆叶上钻出来的几支花苞果真在阳光下开了,不同于昨夜半开半合,粉红花瓣舒展到了极致,嫩黄色的花蕊细节分明。开得真好。
烈酒
十月杭州
杭州亚运的电竞比赛票极其抢手,在总决赛这天更是座无虚席。
这天是国庆节。
她和沈问埕坐在体育馆内,在满场观众中看着异常紧张的比赛,舞台聚光灯下的选手穿着国家队队服,完全看不清台下的人山人海。姜桡在几个瞬间,在比赛最紧张的几个关头,紧张得不敢看,她每次看沈问埕和林泾深并排在光影里的侧脸时都在想,这一刻台上比赛的项目从最初的一个画面就出自他们的手,这种感觉恐怕此生难忘吧?
解说激动的声音把她的思绪唤回,再看向台上已经到最后关头。
在一瞬爆发的掌声里,全场人都站了起来,毫无疑问,这就是中国队的统治区,没有任何悬念。这是数字体育首次参与世界级综合赛事的正式比赛,是这个项目真正的第一块金牌。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