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之畔,身前,是数千刀矛林立,甲胄齐全的明军步骑,身后是滚滚东流的汉水,上面还飘荡着樊城方向派来的明军战船。
济尔哈朗苍白胡须杂乱染血,面色疲惫,缓缓勒马停驻
身下枣红色战马已经跟随自己近十年,默契日深,似是察觉到什么,只是低下头驻足,一般情况下,战马的寿命只有三十年左右,这匹战马也算到暮年了。
“哐当”
竟是将手中骑矛置在地上,看着不远处还在喧嚷之中,硝烟缭绕的襄阳城,长叹
“我已力尽”
“此生受三朝国恩,为将、为帅、为王,凡三十年,身死此处,无所遗憾。”
“尔等尚还年少降了吧,明军中有归正营,日后若是我大清不幸折灭,说不得还需尔等延续族人。”
然此言刚出,身侧一名年仅二十的青年佐领,竟是愤声道
“王爷瞧不起我等吗?”
“我等虽年少,赖先辈奋力,方能受享富贵,小子阿玛,玛法(祖父),俱是镶蓝旗中将校。”
“小时候,就听着父亲跟随王爷东征朝鲜,西讨蒙古的故事长大,立下志向,便是要如王爷一般,凭手中弓刀,纵横天下!”
“玛法死在辽东,阿玛死在潼关,小子身上甲胄,便是如此继承而来,难道能辱没父祖吗!”
随后扬鞭策马,领着身后残余的十数骑,竟是奋不顾身,向着数千明兵的军阵中冲去……
结果不言而喻,这与自杀无异
一阵铳声之后,只留下人马尸首。
济尔哈朗一时愣住无言。
襄樊已定(下)
王兴,胡一青麾下,合计骑兵千余,步卒甲士四千,将汉水之畔围得水泄不通。
那挺矛冲来的十余清骑,就是送死。
只是一轮火铳射击,就将其变成了马蜂窝,人喊马嘶之后,了无生机。
看着远处残尸的济尔哈朗沉默良久,耳畔传来王兴麾下骑士的劝降呼喊声。
“济尔哈朗!尔等已经别无生路,现在若降,可保全尔等性命!”
济尔哈朗知道,对方肯定是会劝降自己的,毕竟如果他投降,作为清廷辅政叔王,亲王,若是倒戈,那对各个战线,以至于清廷腹地都是有轰动性的效果。
甚至可以凭借他的旗号,策反诸多北方守将,届时无数城池,兵不血刃,便可一鼓而下。
可惜,不可能。
“举矛!”
胡一青举手发令
上千步卒甲士举起长矛、大盾,结为密集阵型
“往前!”
“锃锃”
整齐的脚步声中,密密麻麻的刀矛阵列,不断往河畔逼来
济尔哈朗身边的其他骑士,仿佛都被之前那位年轻佐领的话激励,挺身策马,向不远处严密的军阵,发起最后冲击。
“杀!”
残缺的弯刀,折断的骑矛,破裂的甲胄,如同血人般的上百骑,就这样石如大海般,冲进军阵……
“举铳,放!”
“砰砰砰……”
“举矛!”
“刺!”
耳边冷厉的军令不断下达,一板一眼,如同机械重复的战术动作下,那决死汹涌而来的清军骑兵,毫无抵抗能力,瞬间就像遇见火光的冰雪般,融化殆尽……
依旧冷冰冰,毫无触动的明军军阵,迈过散乱的人马尸体,继续往济尔哈朗这里逼来。
此时,济尔哈朗身边,只剩下十多名,或是伤势过重,或是胆小,实在怕死的士卒。
刚才那一幕,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一名不到二十,眼见着连胡须都没有的清骑,面色惨白,手腿发颤,想效仿之前那些人向明军冲去,却又下不了决心。
济尔哈朗看着他,却是平静温和地问道
“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如同面对家族晚辈的长者一般
“阿哈硕色……十八。”
济尔哈朗颔首
“我死后,你持我首级降明,镶蓝旗死光了,你要活下来。”
随后拔刀,自刎
鲜血溅了阿哈硕色一脸
这个十八岁的小卒,稍稍愣住,然后想上前砍下对方头颅,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最后竟是泪流满面。
将济尔哈朗尸首扶上那老马之上,随后竟是牵着往汉水波涛中而去
那老马也不抵抗,就这般涉水而入,身后火铳声响起,浮起朵朵血花。
光烈七年春,襄阳光复,清郑亲王,辅政叔王,济尔哈朗授首
自光烈六年秋开始的襄樊战役,历时四月,以明军的获胜告终,斩俘八万有奇,中路清军两位正副主帅,济尔哈朗、硕塞,全部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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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启年间开始,河南就没有消停过。
又是天灾,又是,朝廷、宗室、士绅的横征暴敛,水患、旱灾、蝗灾的反复蹂躏,农民起义、官军镇压、清军南下,互相逐鹿,反复搏杀。
原本拥有超过五百万人口,数千万亩耕地的中原腹地,如今却是赤地千里,十室九空。
当多尔衮施行新政,想组织各省就地屯田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河南满打满算,只找出四十多万百姓参与屯田。
所谓人地矛盾,此时在河南,乃至于整个北方,都几乎不存在。
到处都是荒芜的良田,人烟断绝的村庄,与零落四处,骨瘦如柴的百姓麻木的眼神。
直到一面赤红色的三辰旗帜,抵达河南最南面的南阳方向,似乎打破了了这种绝望中麻木的宁静。
高一功面色沉重的看着眼前的南阳城。
襄樊战役以后,湖广再无可以抵挡明军脚步的军事力量,光复前军、中军长驱直入,一路向北收复各地府县。
其中,光复前军由樊城,向南阳,信阳方向挺进,直指河南腹地
而光复中军,则是先向西北,解决湖广地区的最后一根钉子——郧阳
硕塞、济尔哈朗手中,基本上就是中路清军的全部精锐机动力量了,故而这两人一死,整个中路战场,基本上就没有精干兵马存在,只剩下一队绿营散卒,几乎是望风而降。
唯有之前从泌水逃脱的几千镶红旗八旗军士,退往了郧阳方向,倒是给光复中军造成了不少困难。
至于光复前军这边,则是势如破竹
新野、邓州、唐县、泌阳先后收复
有些是明军火炮一到,轰开城墙,一个时辰之内便见胜负,有些干脆隔着几十里,就主动献城。
但高一功却并不觉得兴奋。
因为一路上,除了那些龟缩在城内,或死或降的绿营兵丁外,他几乎都没见到多少活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隔着几十里,才能勉强看到一个还剩百来号老弱的荒废村镇。
一行以来,大军连向导都找不到,最后还是锦衣卫派人充当。
可叹的是,无论是南阳,还是襄樊,明明都是全国中数一数二,适宜耕种的沃土,如今竟然人烟断绝,于春耕时节下,路边野草杂生。
几乎是襄樊战役结束的同时,正在武昌坐镇的堵胤锡,就迫不及待派出官吏,迅速接管江汉平原,然后组织已经所剩无几的百姓,连忙补种庄稼。
无论是襄樊,还是河南,自光烈七年起,三年以内,不征一文税赋。
而且以后,估计也会酌情大幅降低税赋,直到经济生产恢复为止。
如今江南地区都快进入夏粮收获的季节了,之前最难熬的时候到底还是熬过去了。
好在之前三年积攒的家底够厚,明军粮饷基本上没出大问题,只待夏粮收获,便彻底挺过来了。
如今堵胤锡组织恢复江北新复土地的生产,其实主要是为了日后做准备。
正如年前朝会时,内阁商议所提出的那样。
此番北伐,对于明廷上下的考验有两个。
一个是军事上的,自不必提。
还有一个,是政治、经济上的。
谁都知道,整个长江以北,此时就是个烂摊子,北伐,不仅是“攘除奸凶,还于旧都”,也是在着手接收这个烂摊子。
清廷可以不管不顾,只要能维持统治,怎么造都行。
但明廷不能啊
可以预想得到,未来五年之内,整个北方,都是只有投入,鲜有回报的财政无底洞。
这对于整个明廷上下行政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南阳城前,高一功也有些心情沉重。
由于河南早成了一片白地,于是乎,明军的后勤补给,就只能从襄阳方面,千里转运,过了泌水以后,水运断绝,明军后勤线越拉越长……
“将济尔哈朗的旗子挑起来,在城外巡示,劝降。”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