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无法忍受的张煌言立刻折身谒见了正在永固山的张名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煌言果断道
“我们有多少骑兵,可以如此和清军消耗?”
张名振闻言,也是沉默
“不然呢?如果放任清军铁骑游荡,我军能拿下哪座城池?”
不仅如此,张名振叹了口气,接着道
“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清军骑兵袭扰,而是另一个方向。”
张煌言恍然
“岳乐?”
“正是!”
张名振颔首
“自从宿州战役以后,岳乐带着他那万余镶白旗残兵,退到磐石山,眼看也有两三个月了,竟是毫无动作。”
“我大概能猜到他的打算,磐石山卡在我军侧背,现在咱们主力聚集于永固山周围还好说,反而若是前线有了结果,拿下萧县后,大军抵近徐州城下。”
“届时,磐石山这万余精锐,就是一把能断绝后路和粮道的钢刀啊!”
张煌言闻言,亦是不知对策。
跟着张名振,二人于账内地图上反复观摩良久。
光复后军的补给路线主要有两个
一条是从淮河,由凤阳,经宿州,到徐州前线,也就是之前明军进军的路线。
另一条,则是黄河,从淮阳北上,走过去数百年内的漕运故道,抵达徐州城南。
而从这个角度来看,岳乐驻军所在的磐石山,实在是太关键了。
一方面,磐石山紧靠黄河,就在漕运要道之畔,就算清军缺乏火炮,无法打击运船,但内河运船,不可能毫不停歇,只要有靠岸和装卸的地方,如房村集、双沟等地,都暴露在磐石山的兵锋之下,朝夕可至。
另一方面,从宿州北上的后勤通路,同样距离磐石山不远,且都是平原地带,若是骑兵奔驰,不过半日以内。
岳乐这小子,从去年秋,宿州战后,就一直窝在磐石山不动,原来是早有打算……
想必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不可能啥都没干,怕是已经在山上修建营寨,积蓄粮草,做好长久驻扎准备,就等着何时战机来临,给光复后军来一下狠的,以雪宿州之耻。
“要不然,先克磐石山,解决岳乐?”
张煌言道
张名振却是默然颔首
“这恐怕才是岳乐的打算!”
“他一开始,就是想把自己作为诱饵,吸引我军先对付他,来给徐州城缓解压力,届时瓦克达、图海等人,才能集中力气,来对付武威郡王!”
张煌言打量地图良久,也颇为感叹
“以万余残兵,却是卡在我军生死要道上,从而让我后军七万骁锐,必须先把他这万余残兵消灭,方可北上,倒是划算。”
此时明清双方的兵力、战力对比,清军已经落入下风,故而岳乐此策,有些类似田忌赛马,是在用他手中这支宿州战役的残兵的性命,来牵制光复后军七万大军,无法即时参与徐州战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样的策略,不能说不划算,从军略角度来说,可谓壮士断腕般的以死求生。
因为无论徐州战场进展如何,可以预见的是,磐石山的岳乐和他麾下万余镶白旗残军的下场,恐怕都只有一个……
黄河北岸,年仅二十出头,便身居议政大臣、山东总督的图海正在勒马于黄河畔,巡视茶城堡垒建造。
身边还跟着负责城池和河防整备的麾下汉臣,以及军中将佐。
离他最近,也是素来最受他欣赏的,名唤朱之锡,之前只是翰林编修,被调到山东当了个通判,结果在屯田工作中,被图海发掘,一路升任到布政使,现在又加巡抚衔,前线后勤以及防务工作中,除图海外的第二人。
这位历史上在河道总督任,干了十多年,为了治理黄河,鞠躬尽瘁,累死在任上,被雍正封为“黄河河神”,受黄河两岸数百年香火的治河名臣,此时同样年轻,只有二十八岁。
“张名振、张煌言部一退,这徐州方面,压力就顿然减轻不少了,制台不必太过忧虑。”
图海这几天加紧部属军务,又四处巡查城防,颇为疲惫,朱之锡在旁劝道
图海却是停下马蹄,面朝黄河南岸,颇有些失神
良久之后,才道
“我与安郡王(岳乐)相识多年,素以廉、蔺之交(廉颇蔺相如)相许,如今局面,看似向好,实则乃是以他性命所换,如何要我不战战兢兢?”
朱之锡默然
“孟九(朱之锡字),你们汉人历史上,以关外部落,入主中原者,有值得称道的文臣吗?”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但朱之锡还是稍稍思忖后回答
“昔日金朝初年,有完颜希尹,深谋多智,允文允武,随完颜宗翰灭辽,破宋,又担任尚书左丞,为金国首任宰执,立官制,议礼乐,以平抚河北,可为一代名相。”
图海闻言颔首
“我知道他,我自幼时,就爱和汉人文吏,阅读经史,少年后,有多参与治理,此生所望,大概就是一个完颜希尹吧。”
“只可惜,看眼前这样子,原以为我等就算再不济,也当是各辽金格局,没曾想,却要沦作北元第二……”
“我是真的,不甘心。”
朱之锡不知如何作答
图海摇摇头,勒马转身,准备回营。
微山湖
“所以说,后军恐怕是不能如期抵达徐州城下了?”
大帐中烧起炉火,上面用木枝架起陶罐和竹筒,里面正热着今日军中晚饭。
李定国一边用木柴挑动着火焰,一边随意向身边将佐问道
早在西军时期,年轻的李定国就以待人宽容仁慈为着,在其营中,谁都知道,李定国向来不开小灶,军中士卒吃什么,自己就吃什么,如此举止,倒是和朱由榔类似。
这倒也不只是为了亲近部下,按李定国自己的说法,这样能够让他了解军中士卒的身体状况,只有摸清基层将士的体能情况,将领才能制定出恰当的战略战术,知道军队行动力的极限在哪里。
清明以后,江淮落雨逐渐多了起来。
这对农业生产而言是件好事,今年无论南北,春季都没有出现大面积干旱,是个极好的消息,毕竟从天启年间以来,气候一年比一年恶化,不是这里大旱,就是那里洪灾,重负之下,几欲绝望的关内百姓,终于能够得到一个喘息之机,实在珍贵不过。
但对于军中宿将老卒,一到阴雨季节,便是最难熬的时候,身上曾经不知多少年积攒下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疼,十分难熬。
李定国年纪只比朱由榔长三岁,今年也到了三十三四的年纪,虽然作为一员将帅,这还处于黄金阶段,但到了如今,李定国也很少再像当初那样身先士卒,冲杀在一线了。
他担任大都督同知后,朱由榔也是三令五申,严令军中总兵以上将领,尽可能不要参与一线搏杀,否则白白折损,就太可惜了。
尤其是李定国自十岁起,就跟随张献忠转战,每战必当先,不畏矢石,凡十余年。
当年张献忠率军转战湖广时,年仅十七岁的李定国,只率二十轻骑,趁左良玉乱兵撤退之际,夜袭襄阳城,一鼓而定,威震天下。
也曾于万军当中,阵斩豪格麾下勇将。
如此看来,其人在军山湖前,以三千精骑,破军阵,挫敌锋,救驾润陂,追亡逐北,倒也不算多离谱。
经过七八年的交锋,清军对于朱由榔麾下将帅,也多有了解。
而无论明清双方,还是朝廷、民间,若说要举出一个明军第一人
那李定国的地位毫无疑问居于翘楚。
身旁前来汇报的,乃是总理军中行军事宜的光复左军都督佥事,李来亨。
按道理来说,此时光复左军的指挥官,应当是都督刘文秀,不过既然身为整个东路军总指挥的李定国在这里,自然就是以他为主了,毕竟后军距离这边,隔了一个黄河,所以只是定期向李定国上报情况,并在一些大的决策上请示而已。
都督刘文秀,正领了先锋三个师,前往吕梁山前线。
故而留下李定国坐镇中军,李来亨佐理军务。
李来亨是李过的义子,本来属于前军一系,从教导师总兵位置上卸任后,先在枢密院当了一年都承旨,而后调到左军当佥事,其中也有缓和两军的意思。
好在李定国对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意见,从历史上就能发现,李定国其实并非那种野心勃勃之辈,甚至不客气的说,其人在政治上稍显幼稚,远不如其于军事上的强横才能。
但也正是这种品格,更加能赢得天子和内阁的信任。
年轻的李来亨,在李定国身旁盘腿坐下,边烤火边道
“从张都督的急递上看,磐石山那边,岳乐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不能不顾。”
李定国停下手,稍稍颔首赞同
“岳乐是故意的,田忌赛马嘛,自年初以来,清军处处被动,中路军那边,又是一败涂地,眼看势不可制,出此断腕之策,也可理解。”
李来亨接着汇报道
“还有就是,张都督将清军方面,以坚城迟滞,骑兵袭扰的战术,具体拟了个章程,递了过来,让我们警惕。”
李定国依旧不怎么惊讶,用布包着手,将火上热着的陶罐取下,李来亨也赶忙上去帮忙。
李定国边将一份饭食分予李来亨,边回应道
“这计策也不算新颖,战国时,赵国武安君李牧的法子嘛,看来人清虏当中,也不乏久读史策之辈啊。”
李来亨见对方如此沉着,仿佛这些消息都早有预料一般,实在是忍不住问道
“殿下,都想到了?”
“都说了,军中唤我节帅。”
“是”
李定国待面前饭食冷却,对李来亨解释道
“不难猜测,若我是瓦克达,大概也只能如此。”
“所以……节帅早有制敌之策?”
李来亨眼睛一亮,颇为兴奋地问道
所谓节帅,与都督所称的督帅不同之处在于,所谓“节”,就是持节的意思,一般情况下,但凡军队受皇命出征,往往会赐予主帅节杖,以表示委托军政大事,故而一路军事长官,称为节帅。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