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谁能忍心怪她呀。
明明是她拒绝了他,可面前举起速写本的少女,却反而流露出更脆弱的神情。
“好了,好了,就到这里吧。”
苏故摆了摆手。
他一把年纪了,还不想再扎进小朋友的队伍一起追星,而且追的星还是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
“我都明白的。”
“等会儿,我会主动退出……”绝不叫她们为难。
黎绯拉住了他的手腕。
原本准备径直离开的苏故回了头,未尽的言语在看到黎绯的速写本时,戛然而止。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打法,继续打下去,手筋会断的。
注视着他的少女,清澈如月光的眼眸里,明晃晃地盛着担忧。
——你真的明白吗?
苏故沉默了。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黎绯确定了,他知道。
他真的什么都明白。
场面有些冷寂,苏故故作轻松地开口,试图避重就轻,去转移话题方向:
“其实没什么,腱鞘炎是鼓手的职业病……”
但他的情况不一样!
黎绯只用一句话,就把苏故的嘴堵上了。
——我和你一样!
本来准备好了搪塞说辞的苏故,顿了顿,叹了一口气。
他该知道自己敷衍不了她的。
在林栋粤打鼓之前,就能够敏锐发现镲片位置的少女,显然自己也打过架子鼓。
系统也叹了一口气。
它有时候希望黎绯可以自私一些,因为苏故的鼓真的很适合。她明明可以暂时装作看不见,不知情,等苏故打完一公这一场,再进行劝告。
但是这句话一出来,系统就明白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如果装作看不见,哪怕只是让苏故这样多打一场一公,对他的手腕都是沉重的负担,更别提正式的一公之前,还有多次的练习和彩排。
黎绯既然看见了他的痛苦,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又怎么会容许自己去成为压在他的身上,或许是最后一根的稻草呢。
黎绯高中有过叛逆期的时光,公司给她制定了人设框架,她那时候没有资本反抗,不仅在片场,只要有镜头的地方,她就得演戏。因此黎绯其实非常理解傅绍安为什么私下里那么排斥镜头。
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少女白天按部就班地学习工作,晚上一头扎进地下乐队。因为怕被认出来,她也是一直戴着口罩打鼓,和今天练习室站在角落的少年很像。
大提琴也被设计进了对外的形象中,打鼓成为那段日子里她唯一的出口。虽然为了避免扰民,黎绯租用的鼓房在地下室,对她来说,鼓声却总是明亮而自由的。
黎绯打鼓非常用力,而且是真正地在用自己手腕的力量,其实是错误的,架子鼓的第一节 课,老师就会不断提醒,手腕放松,放松。
但是即便到后来,有镜头恐惧症的僵硬少女,渐渐学会如何轻松自如展现自己,挣脱了既定人设模板的黎绯,在拿起鼓棒时,手腕仍然是紧着的。
——在高负荷的练习量下,发炎过很多次吧?
黎绯的手还虚扣着苏故的手腕,她甚至不敢触碰。
苏故长长叹息一声,他同样不敢回应少女的目光。
黎绯只是业余打了几年,经历过那么几次发炎肿痛,长了记性,降低打鼓的频率就好了。
但是,职业鼓手呢?
因为自己打鼓,所以黎绯看乐队的时候,第一眼反而会优先去看坐在最后的鼓手,因为自己的手腕有问题,所以看鼓手的时候,下意识去盯他们的手腕。
完全是不由自主的反射行为。
或许是出于视网膜效应,同样的问题,黎绯其实在职业鼓手身上也看到了不少,她第一眼就能发现症结。
但是苏故让她忽略了。她只沉浸在他创造出的那个宇宙中,一开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腕。
然而当她一旦注意到他的手腕,便止不住地心惊。
苏故叹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想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
“所以整个过程中你就一直看我的手腕了吗?”
怎么会?
黎绯摇了摇头。
——我喜欢看鼓手的手腕,但是你打破了这一习惯。
苏故挑眉,有些惊讶:“哦?”
——直到高潮的部分,那个非常帅气的交叉手,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了你的手腕。
苏故笑了笑。
黎绯却有些难过,的确非常帅气,也非常用力。
太用力了。
其实不仅是手腕松不下来,苏故的整个打法都太用力了。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就像每一次的演奏,都是最后的一次。
看上去他是在燃烧生命,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他在燃烧自己的职业生命。
练习室中,方以航问尤然:
“你说的傻子,是指黎绯,还是苏故?”
中文里最暧昧的微妙表达,无疑是“他”与“她”的同音。
少年不动声色,垂下纤长的眼睫。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