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辛苦了。”
听见女儿的话,梅舸淡淡一笑。
“你等得也辛苦了,不用再等了。”
她的容貌一点点淡去,散在了风里。
“好了,这凡人的嘱托,我也做完了。”背后三把剑的女子将孟月池熟悉的罗盘放在她的掌心。
六十一岁的孟月池,终于不用再等她的母亲了。
从这一年开始,大昭皇帝陛下孟月池决心迁都。
她要在繁京以东四百里处的洛州建起一座城。
这座城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到处可以看见灵石使用的痕迹,用来照明,用来饮水,用来织布。
十六年后,这座城令世人仰望的大城终于建成。
墨怀袖、古莲娘都已经逝去,陪在她身边的故人只有息猛娘和孟月容。
在无数年轻的人的目光里,孟月池给这座城起名叫“微木”,世人称之为“微京”。
微京城中汇聚天下九千六百名雕灵师,全是女子。
灵石和灵力的存在从此公之于天下。
凡女子可试雕灵之术,可学雕灵之法,可学制作灵器,凡雕灵师皆可领俸禄穿官服。
“猛娘,今年科举的榜眼让我放开灵术禁制,让男人也能学习雕灵之术……”
“嗯——不如把他送去朔北醒醒脑子。”
“礼仪道德,圣人文章,男人把持了几千年,如今就受不了了。”
“嗯,贪心,贪心。”
“猛娘,你别睡,再陪我说两句。”
“说,陪你说,说啥呀,你都退位了,咱们仨,你我月容,咱们三把老骨头转了那么多地方,看过了,品过了……行啦,够啦。”
“月容真娇气,真的走在我这个姐姐前面了。”
“嗯。”
“猛娘,月染这几年干得不错,她之后还有月卿……一代,又一代,都在拿炮打那结界,天快被我气死了。”
“……”
大昭太祖,承光七年薨,年九十有六。
不修墓不立碑,骨灰做成一弹,轰向天海。
回敬苍天。
多彩
海风呼啸,女人的一头银发被发冠裹在里面,纹丝不动。
她的脊背没有丝毫的伛偻之态,背手而立,像是一颗奇异的钉子。
在她身侧,扛着剑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衣。
她们都看着天际,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轰!”
不远处的海面上船炮发出一声巨响。
一颗炮弹发出了尖锐的呼啸,轰击向了天空。
“嘭!”
有什么无形之物好像被打中了。
白发的女人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微笑,在她的笑容里,隐隐的碎裂声越来越清晰。
“万载禁锢一朝去,改天换月奔赴来。”扛剑的女人语气轻轻,“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哈哈哈!我就知道,女萝都不肯要我的尸身,那尸身就必然有别的可用之处。本以为只能得个痛快,没想到,竟是真的痛快哈哈哈哈哈!”
白发女人隐隐能听见船上有人在欢呼,那些碎裂声,代表着结界被击出了缝隙,以后灵气也可以进入凡人境。
她也笑,笑得开怀。
终其一生,她想做之事,终于做到了。
灵气与魔气相生相克,凡人境有能够让魔气进入的结界缝隙,也就该有能让灵气也进入的结界缝隙。
这才公平。
这是她做了一世人君,倾其所有,能为此间求索来的一条路了。
“盛阴差,劳烦你这许久,如今,我可以去黄泉了。”
扛剑的女人看向她:“陛下不再看看么?”
她的语气温和中带着尊敬。
让一个阴神对一个凡人称呼陛下,这本就是敬意。
孟月池摇头。
“我都死了,人间以后如何,自有后来者。”
盛斩魂一张青黑的脸上浮出了些许的笑意。
“只怕世间再难有孟月池。”
“再要一个孟月池干什么?历经二十年乱世,打了二十年打成皇帝?世间总不缺寻路人的,下一个不必是孟月池。”
涛涛浪声转瞬消去,海上的礁石变成了灰色浓雾中的一条路。
盛斩魂走在孟月池的身侧,二人一直往前走,孟月池都没想着要回头。
“陛下没有什么挂念么?生人死人,陛下要是有什么挂念,本差愿意给陛下行个方便。”
阴差竟然都是这么善良的好人么?
孟月池笑着摇摇头:
“人各有路,我活着的时候就送走了我的亲朋同伴,她们有人为国为民,有人为人间苍生,有人为心中之道……来生如何,我不必操心,至于还活着的,死了的人是我,哪有死人给活人操心的道理。”
活了九十多岁的大昭太祖过于豁达,以至于见多识广的阴差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锁链声响起,隐隐能听到浓雾深处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盛斩魂忽然问:
“陛下,若是我告诉你,刚刚你所见,皆是虚幻,人间结界并未被打出裂隙,你又该如何?”
孟月池停住了脚步。
她思索了片刻,才说:
“嗯,有这等神仙手段,我也不意外。无妨无妨,自有后人烦恼。”
盛斩魂低下了头:
“陛下,人间结界被打出缝隙是真的,我方才一问,并非是要为难你,只是心中有一劫,已经藏了太久。”
孟月池只是笑着看她:
“有劫就渡,有难就结,藏在心里,就是一日日与自己为难罢了。”
说罢,她头上的白发渐渐成青丝,九十多岁的孟月池重回了十五岁那年的模样,对着盛斩魂摆了摆手。
下一刻,她便不见了。
第一缕灵气伴着风,从海上吹到朔州,地谷之上,女萝生出了新的绿芽。
“凡人境怎么会有灵气?”
“那个人不会真把凡人境的结界打碎了吧?”
下一刻,她仿佛伸了个懒腰,又在瞬间生出了更多的枝蔓封住了地谷。
“长得那么正经,竟然是个疯子。”
冥河岸边,伴随着冥河的翻滚声,秦四喜身侧的功德簿发出了阵阵的金光,好像在疯狂地计算着什么。
忽然,一只手摁住了功德簿。
手的主人打了个哈欠。
“一下子活了快一百岁,早知道这辈子这么能活,我就该给自己垫个坐垫儿。”
冥河岸边的石头可真凉。
摁着功德簿的秦四喜转头就看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鹅和夕昔。
胖了的鹅,和已经金丹中期的夕昔。
“四喜!”
“前辈!”
“哎哟!鹅你这日子过得挺好呀。”空着的手揽住鹅,秦四喜任由它的头在自己的颈间蹭了又蹭。
“四喜四喜!鹅去打了魔修!”
“鹅可真厉害!”
秦四喜站起身,怀里还抱着鹅。
鹅乖乖被她抱着,在云端用大锅炖天道猫猫的霸道鹅、在人间境结界外一翅膀拍飞了成千魔修的“鹅尊”现在就是个宝宝。
“沧海神君,你此次去往凡人境,破开结界使凡人境得入灵气,这般功德,为何您不肯让功德簿记上?”
秦四喜抬头,看见了一个头戴文士帽的女子,打扮得竟然跟凡人境的女臣们有些相像。
“你就是传闻中的文判官?”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