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并不是一个善良得太典型的人。
有时,我也会因为年轻生命的「夭折」而郁闷不已。
但若真有人死在我面前,内心竟会生发出一股诡秘的畅快。
这个可怕的事实在前天被我发觉。
那是一个阴天。
我买了到他城市的票,在他校门口的树荫凉椅下坐了两个小时,放学铃响后五六分钟,校门渐渐拥挤。
大概半小时。终于看见混裹在人群里的他露出头,我买了一只甜筒,假作无意沿着他路径走。不知怎的,我的心跳竟出奇地快。
他上了公交车。
柔光下,我这才有机会细细体会他五官的韵致。
他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孩。
一个穿着校服脸蛋白白净净的男高中生。
耳机线隐没在书包里,极安静的侧颜,他的专注力投射窗外。
这张脸因青春齿轮的滚动向前而渐发成熟,一如他蹿了不少的个子。
却依旧能窥见过去的影子。
他坐在靠里位置,我和他只隔了一条过道。他还是没发觉。
我炽热的眼光烧在他眉眼长达两分钟,他毫无动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可以关下窗子吗?好冷。”我深深地看他,说。
一连几次他都没有反应,直到我的脸倒映在半透窗面,他才微惊我的存在。
他白净而柔软的手心重重压向窗板,关紧了缝隙,神情依旧淡漠,注意力只在我五官驻了一秒。
这么冷漠?
他真的忘记我了。
我和他在同一站下,他绕着回环的路拐了几轮,走进了他的家。
“他的朋友”好像拨通了他的电话。
十多分钟后,他踏着凉拖,左手握着游戏机下了楼,他往同“他的朋友”约定好的地方走去——一栋废弃百货大楼的天台。
下个月将要拆掉。
所以墙外贴得清清楚楚——“危楼,勿入”
他常和朋友在上面喝啤酒打游戏的天台,楼层并不高,楼道里有未被撕掉的治性病小广告,密密麻麻交互覆盖。
楼道真的太滑了。
我只听见哐当的一声闷响,他摔下回环狭窄的爬梯。
我看不到他的正脸。
只能猜测他现在大抵是满脸出血,大量的鲜血顺着楼梯缓慢往下流。
这里最近很少人来,说是上周刚死过人,那人好像是个白领,失业的中年男人,大抵是压力太大。
坏消息总是不胫而走,知道的大伙都嫌晦气,路过也避着走。
然而蓬勃气盛的年轻男孩全不信这类子虚乌有的事,把此地打造成独属于他们的乐园。
游戏机、烟草、啤酒、牌、从家里偷来的钱、黄碟。
令他们神往的一切都可以被藏在这里。
他和朋友约的九点半见面,现在只有八点。父母在出差,下个月回家。
他鲜红的血液依旧在流淌,双眼猩红圆瞪。
糟糕。
他朋友今晚不会来了。
可怜的男孩还在逼仄的楼道间等待。
阴黑的天开始大颗大颗砸雨滴,激烈得像要刮烂我的皮肤。倒也不是不可能。城市发展太快,污染超标,下的是酸雨。
我紧张着我的皮肤和头皮,于是我才匆忙赶到车站,和行色匆匆的赶路者挤作一道,成为普普通通的一粒,身体缩在狭窄的座位。
很快我会到家。
家里的狗狗林峪在喂。
很快我会到家。
薄薄的濒死感在我脑海里游弋,然后更多轻快情绪正在疯狂繁殖,想要占据我的大脑。
此刻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明白自己所等待的一切,明白未来在曲折的小径窄口尚有一丝微光。
坦诚面对自己内心深处压抑许久的渴望。
我咽下口中大量触感冰凉的矿泉水,咽下因过度思虑而愈发急躁的情绪,狂热而暴虐的念头在我沸腾的思绪里平静下来。
很快我会到家。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