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堪堪擦过珠碧的袖角。
不一会儿,她就抱着布娃娃和枕头咋咋呼呼地跳将出来:“爹爹!娘!我的枕头湿了!”朱云落撅着嘴,可怜巴巴地把枕头和布娃娃拿给爹娘看,“还有我的云绮哥哥也湿了!掉在地上都脏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它明明在床上摆着的!我还给哥哥盖了被子的……”
怎么掉在地上的?朱云落百思不得其解。
隐遁在墙角的珠碧浑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父亲走过来接过女儿手中枕头和布娃娃,上头果然带着一大块水渍,带着浓郁的花香,奇了怪了。
母亲忙走过来,看见娃娃脸上大片湿痕,陡然间一股荒诞的念头涌起,母子连心的直觉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怔怔地退了两步,“云绮?”而后她面向空气无助地呼唤:“是你回来了吗?”
“云绮——你出来看看娘,我知道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随后她几乎是扑到桌边,盯着碗头看了半晌,颤抖着双手几乎是以祈祷的姿态,一把掀开桌上倒盖着的碗头,可事与愿违,碗里的长寿面并没有一丝被动过的痕迹。
她忿然甩开丈夫的阻拦,双手捧起面条,泪水忽然决然而出:“今天是你的生辰,娘给你做了长寿面,你不是最喜欢吃娘煎得荷包蛋了吗?娘煎了两个,你出来吃一口啊!云绮——!”
有一些事情奇妙得无法解释,母子连心,她有强烈的直觉,她能感受到儿子就在她身边。
“十二年了……娘每天都在想你,你回来看看娘好不好?看看爹爹,看看你妹妹啊!”
无人回应。
深深的无力感与悲痛席卷上不再年轻的母亲心头,面碗跌落在地,摔成了一地碎片。
母亲已显苍老的身躯伏在桌上,瘦削的脊背因极度伤心而颤抖。十二年失去爱子的悲痛与刻骨的思念无情地将她吞噬,哭声溢出来的同一瞬间,珠碧也跪倒在地。
母亲的裙角垂落在地,只要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可他已然身陷泥潭地狱,他是地狱里腥臭腐烂的一团碎肉,如何能用自己污秽的手去触碰母亲洁白如云朵的衣角?
胸膛里的心一碎再碎,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认,甚至连声音也不敢发出一点的痛苦犹如利爪,紧紧扼住珠碧的喉咙,快要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了。
他只能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气,才不至于被这泼天痛苦活活啃食掉性命。
灵鹫看不下去,扶起珠碧要带他走,他却固执地摇头,他还想多看父母妹妹几眼,哪怕独自承受痛苦,哪怕他们看不见自己,他也想多陪在父母身边一会儿。
“娘……”朱云落憋了满眼眶的金豆豆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她知道母亲又在想哥哥了,她从后抱住娘亲的腰,哭得伤心,“你别难过了,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父亲长长叹了口气:“小落说得对。”他将妻女拥进怀里,“那恩人不是承诺过吗?他一定会带云绮回来的,我们就再等等,一定等得到那一天的。”
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没有人注意到墙边角落里,已积了一小滩浅浅的水洼。
灵鹫强行带走了珠碧,在来时的翠竹坡中现身。
泪水浸透了的脸颊一片湿凉,胸前衣衫尽湿,珠碧抬起绝望的眼幽幽地与他四目相对。张口,只发出了如鬼魅般嘶哑的呜咽声,猩红的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
那是喉咙哭破后沁出的血,滑过下巴低落到地上去。
他已经没办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了。
灵鹫颤抖着双手捧起他湿透的脸颊,细碎的吻犹如蜻蜓点水,洒落在他额间眼角,一点点轻啄去咸涩的血泪。
爱别离,爱别离。
人间至苦,果真痛入了骨髓。
作者有话说:
小珠珠啊,不当大官也没有关系的……
错的不是你,爹娘不会怪你的(·︿·)
往事随风
离开了竹林,珠碧失魂落魄地走在家乡的小路上,他去到了曾经玩耍的山坡,那里红艳艳的野果一如当年压满了枝头,青草地上野花开得茂盛。
他静静地伫立在草地上,夏日熏风卷起他的袍袖发丝,蝴蝶被他身上香粉吸引,在他身边翩然纷飞。
他伸手,蓝色蝴蝶停留在他指尖,抖落下簌簌莹粉。
他曾在这里采过野花野果;逗过野猫;和同伴一起放过风筝;躺在草地上看过星星。
他曾经无忧无虑,承欢在父母膝下,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可如今,一切已随风去,湮灭成了尘灰。朱云绮的神魂已死,徒留下一具空空的壳,辗转在污浊尘世间苦苦挣扎。
灵鹫远远看着他迎向日光的背影,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墨一般厚厚的光辉。灵鹫不敢贸然前进,怕触碰到他他就羽化而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与他,又何尝不是隔着万丈之遥?
一个是九天降世的神祇,他从无边云海翩沓而来,雪白衣带不染纤尘;而他却是泥潭地狱里打滚挣扎的可怜虫。天神怜悯又如何,他纵是解救他出了泥潭,可地狱无门,苦海无尽,他如何渡?
他只能站在地狱尽头眼睁睁看着,当年望舒一事他亲自种下了因,如今这是迦叶还给他的果。
那串残缺的佛珠他收回到自己手中,如今灵鹫将它拿出来,拢在手上轻轻摩挲。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