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捡了根棍捅咕他,将他捅咕在地,将他团团围住,石头臭鸡蛋烂菜叶又铺天盖地袭来,珠碧默默承受着,一步一步向前走,任血和脏污漫过眼眶,他凭着记忆,撑着一口气,想着小九的模样,一步步往南馆走。
可他走不出几步又被棍子捅咕倒地,他再站不起来了,但意志力催促着他爬也要爬回去,就是这么四肢撑着地,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回去呀。
珠碧想着这可笑可悲可哀可怜的一生,又想起当初姚天保在他脖子上拴狗链的那一天,那是他的尊严彻底丧尽的开始,至今,多少年了呢……
不记得了。
就这么爬,爬啊,爬啊,珠碧忽然听见一声崩溃的暴吼:“住手——!”
铺天盖地的臭鸡蛋烂菜叶终于停了,珠碧颤颤巍巍地抬头,人群向两边退去,珠碧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干干净净,像枝头高贵的梅花。
“珠碧——”
那人几乎是从轿子上踉踉跄跄栽下来,跪在地上,一把将他抱住了——
“……”他好香,好干净啊。
“谢,大人……”
是谢寻。
作者有话说:
痛_(:3ゝ∠)_ 太痛了……
白梅与蛆
人,一向欺软怕硬。
即便没有人知道这架华丽软轿上下人的人是什么身份,但看他履丝曳锦,气质华贵,方才还气焰嚣张舞爪张牙的路人顿时像是被扒光了毛的斗鸡,四下都鸦雀无声了,更没有人敢朝这里再丢一粒石头,一根烂菜叶。面面相觑着,心中虽对此人深感鄙夷,却又没一个人敢发话哪怕喘气,生怕得罪了权贵,吃不了兜着走。
谢寻抱着被当街折磨得不人不鬼的珠碧,浑身都在颤抖。
他难以将现下怀中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和当初风涛卷雪阁那个顾盼生辉的明艳美人联系起来。
谢寻急匆匆自袖中扯出一条洁白的方巾,替他拭去满脸和着血的恶臭污秽,对旁边傻掉的随扈破口大骂:“杵在那里当木头吗!帮忙把人带到轿子上去,把人群给我哄开——哄开!”
那些随扈竟都嫌脏,被主子这么一哄竟然还迟疑了半晌,面面相觑了半天,你催我我催你又磨了好久,直到谢寻彻底发飙,恐吓要板棍伺候之下各个才硬着头皮围上来,见这做。鸡的浑身粪尿和臭鸡蛋沾身,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才好。
说来可笑,零落在地上的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妓珠碧,以前他们做梦都想亲他的嘴,枕头底下压着不知道盗摹过多少遍的“赏珠册”聊以自/抚,如今他就在他们眼前,他们却连碰都不愿意再碰一下。
还是在谢寻再三催促威逼之下,才皱着眉像抬病死的猪一样,拿出帕子叠了又叠,垫在手上,千般抗拒万般不情愿地给人提溜起来,掀开轿帘给人丢进去。
接着就像碰了鬼似的跳起来,给自己的手猛一顿拍,骂骂咧咧地轰开人群,然后满街找水洗手——
……
轿内瑞脑沉烟,无不透露着一股书卷气,角落边散落着几卷公文与书册,简简单单,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华丽之物,应是谢寻办公时常坐的轿子,珠碧被他抱着,一时局促不安,又怕自己挣扎起来,将他和他干净素雅的轿子弄得更脏乱更臭。
“谢大人……”珠碧的眼里哗哗掉着泪,“我很脏,很臭……我这么一个人尽可欺的臭。婊子……你做甚么救我。你是枝头的金凤凰……怎会来救我。”
谢寻无言,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到最后,珠碧听到了他抽噎的哭声。
“……”珠碧的心再次有力地跳了一跳,又滑下两行热泪,语气轻轻地,藏着泼天的委屈,“谢大人,你对我真好……原来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可怜我……”
“谢大人,你是个好官……”
珠碧一直以为灵鹫才是他此生的救世主,那个不在意泥淖污秽拉他上岸的人。千算万算,到头来,他转身留他一人挣扎污秽之中,干干净净回天,和他相隔又岂止千万里?他们遥远得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真正在泥淖中拉他一把的,竟是眼前这个干净得像皎白月光一样,他小时候做梦都想成为的人。
他觉得最最遥远,最最高贵,永远也碰不到的人,竟是如今唯一不嫌他脏的人……
珠碧不想弄脏他,可他却紧紧牵着自己的手,自己几番想抽离竟抽离不开,便只能受宠若惊地紧紧回握住,心底酸涩难当,颤抖着嘴唇,说出了他一直憋在心底最深的话:“谢大人,我在做男妓之前其实……其实……其实书读得很好的……我爹娘……街坊邻里,书塾先生都说我学问好……是个做官的好料子,我的梦想也是考状元,做大官的……就像你一样……”
“我一点也不想做男妓,我不是自愿的,我不是天生下贱……我是……我是……我是小时候被坏人卖掉了……”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想伺候男人……是他们逼我,我走投无路的……我不听他们的话,我只有死路一条……”
“我想做一个读书人啊,我想做官啊——”珠碧哀哀哭着,哭声愈发悲伤,好像连一副苦肝涩胆都要活活呕出来,“像你一样,干干净净的,只与笔墨打交道……得人尊敬,得人爱戴……可狗老天捉弄我!作践我!害我至此!!!”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