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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神(1 / 1)

我第一次看见他,是一场雨。

传说中,神的代理人有最纯净的灵魂,所以他们没有人能活过二十一岁,一生保持最年轻美好的t魄,因为神喜欢。

真是霸道而又任x呢,我当时这样想着。

很显然,人可以更任x。尽管神的故事终究只是传说。

为了t现神的怜悯,被选中的代理人通常都是无家可归、命运多舛、t弱多病的童男童nv,本身就活不长久,至少大夫和星相师那样说。

然後,他们会被有着虔诚信仰的人类下蛊,以确保在青春年华的二十一岁si去。

啊,为什麽我会知道得那麽清楚呢?或许是因为我曾经是被选上的人吧。

窗外的雨声淅沥淅沥的,夜风吹进来的时候都带上了水气。

三十位童男童nv在木质的地板上排整,并列齐坐,都身着乾净的白se衣裳,六到十二岁不等,其中年纪大些的就需要用跪的。

以示公平,每个小孩的脸还会被缠上白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即将退位的代理人,或者说是神,会透过他感觉到的灵x判断下一任神是谁,然後解下自己的祭祀礼袍,为他披上,最後取下脸上的白纱。

下一任「神」就诞生了,任期七年,直到选出接替的代理人,才能在灯枯油竭之前获得恩赐的岁月,以圣人的身份解放云游,等到二十一岁为止。被神用尽的躯壳,想必也是不能自私的据为己有太久吧。

屋里除了童子以外,还有一群正襟危坐的长者,神情凛然的等待神选出下一位接任者。可能他们其中的谁还正紧攒着手里的小盒子,准备给新的神t下蛊。

我的背脊爬过一阵颤抖。

我坐在队伍的最末端,心里一紧一松的,从白纱的缝隙里窥视现任的神缓缓检阅过一个又一个的童男童nv,看着他停了又走,走了又停。

他们说,这个仪式重要又神圣,为民请神是多麽重大的责任,被选中的童子应当心怀感激的接受来自神的垂怜。

我握紧手心,里面布满冰凉的sh气,应该是冷汗,我想。

我又偷偷看了一眼代理人的面庞,他的步伐平稳,脸se却有些发白,嘴角抿得紧紧的,好像在极力抗拒什麽一样。

他又开始走了,一步一步,最後停在我前面。

我低下头。

他叹了一口气,好像也同时呼出了满溢疲惫的混浊郁结。

「行了……就你吧。」

……我?

我看了身旁一整列被他经过的候选人,没有人看我。

啊,我眨了眨眼。

年轻的神,神的代理人,用纤细苍白的手为我系上月白se的披风,然後,他的手,好像轻轻发着抖,碰上我面上的白纱。

只有一瞬间,寂静至极,我觉得自己甚至听不见窗外的雨声,或屋里柴薪燃烧的劈啪声,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被强制阻止。

我微微瞪大了双眼,抬眼看着代理人,挥开他的手。

他怔愣住了。

我猛然站起来从屋里冲了出去。

「抓住他!」有人暴喝。

外面的雨极大,迎风不断打在我脸上,我在屋子外围的园子里横冲直撞,寻找出口,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在耳边,一下,又一下。我从来没跑这麽快过。

我不要,我不要成神。

後面的脚步声霹雳啪啦的,不停歇的踩过我途经的水洼。

我不能被抓住,抓住我就注定只剩下二十一个年头了,我谁也不欠,凭什麽必须做这种事。这种凶残任x的神,不信也罢!

人命怎麽可以分轻重贵贱,什麽为民请神?命苦就该当被献祭吗?又有谁可以决定我命苦不苦?

什麽狗p大夫,都是庸医!身t差不会治吗?尽知道害人!

见鬼的星相师,天上的星星什麽都做不到,只会胡诌!

一个踉跄,我被人扯住衣袍,差点打滑。

我不要!

热血疯狂的涌入我的大脑,让人急促的喘息起来,我转身顶出一拐子,用尽全力挣扎。

对方手劲明显大於我,一通粗鲁的互相拉扯,纱布和披风被糟蹋得乱七八糟,全踩地上了。

「放开我!」使劲全力还是推不开另外一个人,双手突然就被拉在身後扣得sisi的,怎麽挣都不行,他b我高了一个头,而且应该也是男孩子。

我的心底窜上一阵令人惊恐的绝望,整个人都在发颤,鼻腔一gu子冰凉的酸涩,脑海里的热血逐渐凉透。我强忍住惊慌,侧身用力踢腿。

我趁他松手的一瞬间就要跑开,又被扯住了後领,继而抓住腰身。

衣领梗住咽喉的一瞬间,我只觉得,我好冷。

月光从云间艰难的透下来,和我的泪水一并淌了出来。我的手指紧紧扯着领口。

「人怎麽可以那麽残忍!」我哭着大吼:「还成个p神啊!」

他好像被吼傻了似的,突然不动了。

领子被松开之後,我哽咽着回头,长长的发丝黏在我脸上,沾着雨水,沾着涕泪。

雨好像有小那麽一些,更加清晰的听见其他人四处吆喝、分头寻我的声音。

我浑身sh透了。

对方在我腰间的手已经由抓变成了揽,脸上还缠着白纱,只露出了一对隐约掺杂异域颜se的眼睛,墨里藏青。

我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还是忍不住的发抖,他的手又缓缓放开了一些。

他微微退後,再伸手捋开我面上的发丝。我一动不动,说不出话。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顷刻间的事,有时候可以停留很久。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纱布,放进我手里,自己披上满是泥泞的披风,转身离开。

我的耳里又再度充斥着雨水的声音,鼻子里满是大雨和泥巴混合植被特有的腥味,狂躁的心跳逐渐平缓。

他为什麽……要这样做?

我还是不动,就那样在雨里站了好久、好久。

我不知道我的选择对不对,天上有神没有,我只知道,那一天起,他成了我的神。

他的舞姿,那麽美丽。

新任的神,名唤柊澜。

候选人几乎都是没有名字的流浪儿,应该是被赐名的吧,很适合他,我想。

雨夜之後,我又一次见到他,是以最不起眼的、渺小的姿态,埋没在人群里,从祭舞台下悄然仰望。

好漂亮,我想。

他闭着眼,动作优雅又缓慢,一个节奏一动,身後披着厚重的藏蓝se丝袍,颈边镶着月白se的雪狐围脖,逐渐由单膝半跪的姿态站起,身上祭服繁复的挂坠、步匹,随之摇动。

「当啷。」这是他脚踝银铃的声音。

头发松散的束了一半,银扣後拖着长长的、末端绣有华纹的深蓝se锦缎。

上半脸的面具g满金银两se的图腾,从鼻梁缱绻至耳际,耳坠着细小的深青se水滴石。

柊澜同样绘满符文的,清瘦修长的十纸缓缓并拢、竖直,从宽大的振袖中探出,一甩,拉出腰间的佩剑,划开眼前的空气。

他睁开墨蓝se的眼睛。

我握紧双手,心头ch0u了一ch0u。

台下欢声雷动。

「柊澜大人!柊澜大人!」

「神啊,请注视我一眼吧!一眼就好!」

很吵。

柊澜好像没有看谁,又好像紧锁着全世界的视线,耀眼得让人不敢置信。

他平举佩剑。声乐霎时奏起。

恍惚里,我也跟着拉开手臂,踮起足尖,在角落。

柊澜挽出剑花,旋身後踢腿,甩出轻盈却稳当的身姿。我一一照做。

独属春末的微光,人群的喧嚣,扑腾着打上略为疲惫的五感。

微sh的空气,欢声语笑,满是尘埃和乐声的空气。

台上的柊澜,神的代理人。

此情此景,每一笔每一划,都深深的刻入了我的肺腑里。

他跳了一个时辰,我也跟着跳了一个时辰。

丝竹管乐结束的时候,全场漫延虔诚的赞颂感叹。

距离有点远,我看着柊澜身着繁重的礼袍,在好几侍从的搀扶、高台边众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他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如墨的发丝有一些沾到了他的脸上,就着汗水和些微糊开的图纹。

我好像能听到他叹了一口气,犹在耳际。

他的祭服那样厚重,里层一定全汗sh了吧,我想。

酸疼的疲惫使我的双腿乏力,不自觉的跪坐在地上。

泪水好似乾涸,我只感觉到双眼刺痛不已,我伸手用力的、用力的捂住脸。

「天神大人!天神大人!」有人还在我附近大吼,不意外的又再次掀起一片沸腾的狂欢。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声嘶力竭的大吼了起来,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淹没在人群里,直至无波消弭。

我仍旧用力的捂着眼睛,忍住牙关的颤抖,用力的咬住整片下唇,我不能哭,我怎麽可以哭?我再也不能哭,我没有那种资格。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柊澜,谢谢你,柊澜。

对不起,谢谢你。

恍惚里,人群在逐渐西下的落日昏h中还是摇晃着,慢慢的散了开来,就像海边的细沙,来来去去的在群聚之後又懒洋洋的缠绵着松开。

我挨着墙跟坐在市坊的角落里,任日头余温蒸乾身上的薄汗,不碍着人,也没人有闲暇分神赶走一个灰头土脸的小流浪儿。

明明是一如往常平静的时刻,却有一人慢慢的走了过来,离我愈来愈近。

我眨了眨眼,保持着仰望落日的角度看着停在眼前的人,再怎麽说这里也是祭祀的圣地,除了被抓去当候选的童子,掳人这种g当还是不太可能出现的。

是个面目和善的男子,背着光垂首看我,眼里带笑,年岁应该不小了。看上去有那麽一点眼熟。

「小朋友,刚刚看你跳那起劲的,这会儿怎麽坐着不走了?」

又没地方去,这个时辰没回家的除了流落街头的孤儿还有什麽可能?我暗自腹诽。

「脸蛋近看长得还挺好,洗乾净了一定水灵灵的,就不知道是个丫头还是小子了。」他自顾自的说道,一脸笑咪咪的。

「我丫头还是小子你管得着吗?坐这儿又不碍着你。」我不服的顶了回去。

「哟,嗓子还挺好,原来是个好小子呀。」他笑了开来。

我瘪了瘪嘴不想理会这个怪人。

「唉唉唉唉你别不理我。」

「谁知道你是不是盘算着把我拐走,我自己一个人待这儿可好了,安全。」

这人终於还是蹲下来就着我的高度和我说话了,眉眼都蹙了起来:「哎呀,我老实和你说吧,我是城西江边那间戏楼的人,你应该看过的吧,别紧张。你前阵子不有几天就是在我们楼馆边蹭吃蹭睡的吗?」

难怪看着眼熟。

「那你找我说话g嘛呢?」我皱着眉埋怨,他前面还一副不知道我哪家小孩儿似的:「大不了我以後不去得了。」

「千万别!」他连忙出声:「其实吧,你方才祭典的时候我看你跳了一会儿,看起来挺不错的。」

「我们小戏班子缺了个位,想问你有没有意愿进来,以後唱花旦的角儿。我刚刚看你跳的姿态就觉得你特别合适,一gu子灵气。我这里平常包吃的住的,就是训练起来累了一点。」他的声音缓和了下来,连脸上的皱纹好似都平添了一点温和。

学唱戏吗?

我看了他一眼,其实这人挺好的。这样来关照一个街上流落的小孩子。

「你……我该叫你什麽?」我偏了偏头轻轻问道。

「你同意我的提议的话,以後就管我叫师傅了。」他笑着回答。

我又想起柊澜跳祭舞的样子,从台上看下来的样子,或者是说我从台下往上看着他的样子。

我握紧了手,想起柊澜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他……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态,感觉好像有什麽东西被触动了似的,自那个雨夜起,一直在我的x膛里安静的流动。

「好。」

身上的白衣不复往昔,脏得和灰里滚过似的,此刻我却满足得不得了,低头轻轻捋平磨出线头的衣角:「好,我和你走。」

我没有名字,直到我的师傅那天在祭典的广场捡到我为止。

那个时分正值暮春,我的小名就叫小三月,再後来长大,成角儿了以後,我的名字成了椿葭。

戏园子里的训练让人jg疲力竭,几乎耗尽我的心神,练姿势疼,做错被鞭策了的时候疼,夏天太yan正大,汗水渗进伤口的时候疼,冬天更甚,双手有时候还会添几些额外的冻伤。每当我难受得不行的时候,就会想着柊澜,他现在是什麽感觉?过的生活是怎麽样的,和我一样每天每天马不停蹄的练习什麽吗?还是在哪里的台上,孤单的跳着自己一个人的祭舞呢?

我们戏楼开在江边,名字就叫江河流,人来人往的是个开店的好地点。不只管看戏,整间做大了包含茶馆饭店,甚至於各种接洽的生意,他们说,是我把戏楼唱大的,谁都知道城西那有个惊人的小旦角,直把戏段子唱出活跳跳的生命。

师傅总笑呵呵的说,他和我有缘分,年纪大了,凶不起新来的小朋友,以後店面让我顶着做得了。

我不清楚自己是唱出了什麽花儿,我只知道,当我第一次站上台子,整个心思都澎湃了起来,身段跳起来的时候我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想起柊澜。

「椿葭今天唱吗?」在後台的时候,我听见有人拦在我路上低声交谈。

「你说我们楼的旦角吗?今天……」一个打杂的夥计愣是没回答上来。

我还没更衣上妆,手上抱着一大捧道具,穿着很普通的红se常服,头发也束得很随便,乍一看没人认得出来,应该说我从来没让人知道我台下的样子,我想可能甚至不会有人知道那个唱花旦的还是个小夥子。

我低着头小心脚下,也没空多做关照。

「唱呢,唱得可好了,游园惊梦的段子吧可jg彩了。」我随口答道,赶紧错身而过:「让让,我忙着呀客官。」

「好,麻烦了。」他往後退了一步,好像笑了一下。

七年了,这样的日子,我局促的叹了一口气继续投入工作,准备上台。忙碌而努力过活的日子里,我只再远远的看过柊澜两次,还是小时候趁师傅不注意,偷偷溜出去祭典看的,回来都挨了打。

七年了,他也该……卸任了吧?

他曾经,来过吗?年轻的,却彷佛无所畏惧的神,还那麽……年轻的人。

今天正好也是暮春。

「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我吊着嗓子唱,满席的观众和楼上包间的客人都探出来看。

我仍然唱着,眼波逐流,脚下是熟悉的走步,t态是熟练的动作。

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总是习惯自上台到谢幕之前的每一个机会,往台下寻找着什麽,虽然我知道自己很可能认不得他,他也没理由在。我也深知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愚不可及,却还是忍不住。

就如同我当年决定成角的冲动似的,好像在寻找什麽连结一样。

我抬首平视,又偏头把视线流转着下垂,手臂的动作划出优美的弧度,轻轻张开指间的扇面又收起,发髻上jg致细小的缀饰轻颤,浮夸华美的袖袍缎面是大红的,上面是极尽奢靡细致的绣花,相当夺人眼球。

莲步轻移,侧身甩袖。

我抬眼的时候一瞬间看到了一个人,靠着墙。

一袭藏青se的衣衫,披着狐裘。

来不及看清我又移开了视线,心头却莫名的狠狠一颤,柊澜——

不知道为什麽,我就是觉得自己看到他了。

我看到他了吗?

柊澜?

不自禁的想起那个雨夜,我愤然大吼後他放了手,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神、他替我转身回去的背影,那个时候的他,t态还是少年的纤瘦。

「椿葭!椿葭!」台下、整楼的观众在戏尾尽兴的捧场答好。

我连谢幕前抿唇微笑的嘴角都泛着苦涩。

我回後台的时候紧张得手指都在轻轻的发颤,明明练家子以後我所有的动作都稳定俐落了很多。我匆忙的更衣卸妆,眼角的薄红都来不及好好擦乾净。

「椿葭,台下挤了一票支持者央求说想再看看你,带了好多礼物。再出来一下吗?」戏团里的一个师弟冲着我就喊。

「不就一堆见了鬼的丝绸,今天没空!」我头也不回的大吼,忙乱的梳头束发,烦躁到不行。

「我如花似玉的师姐也太凶了……」

「我听到了小六子!谁跟你师姐,叫师兄!」我不满的喊了最後一句,踉跄的蹬着鞋子就要跑出後台。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就急煞住脚从楼梯上回头:「对了小六,你有看到一个披狐裘的高个儿吗……」

不测错位,鞋尖煞住了脚鞋跟不配合。

我倒ch0u了一口气。

一个趔趄,往下跌进一个人的臂弯里。

我ch0u搐了一下,胆战心惊的扶助自己,从人家的怀里站直。

「小心一点。」

有点儿熟悉,一道特别柔和低缓的声音说道,我微微後退,只道:「唉你是刚才开演前的……」

我眨了眨眼,对方的身形终是映入我的眼帘。

一袭深青se华服,白se狐裘圈着看上去有些过分苍白的颈项面颊。

长发如墨,微敛的双目墨里藏青,睫毛纤长,眉骨优雅,刀削似的五官清俊如玉。

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面具下的脸,却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柊澜?」

柊澜扶着我顺利踏下台阶,轻轻g了g嘴角:「椿葭。」

「我……」我张了张口,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怎麽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跑起来跌跌撞撞的。」柊澜微偏着头轻声笑道。

我又愣了一下。

「你……」

他知道我是谁。不只是「椿葭」。

他找到我了。脑海里忽然冒出这麽一句话,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也没想过柊澜就算认出我来可能其实并不代表什麽。

下意识的一句话而已,也可能只是因为我一直在找他吧。

脑子忽然就糊成了一团,我该对他说些什麽?没想到你的声音那麽好听吗?你觉得我刚才在台上还行吗?

我抿了抿唇,不自在的垂下视线。

柊澜不甚介意的笑了笑,侧过身後伸手招来一个店小二。

「麻烦一个雅间有吗?面江边的房间,上碧螺春,再来点吃食,给旁边这位的。」他低声一项一项交代,微微眯着眼,因为身高而些微垂首的时候,耳坠的深蓝se水滴石因为光线闪了闪,衬着他白皙的肤se煞是好看。

柊澜交代完以後特别自然的拉住我的手腕直往包间走,我低了他一个头,跟在他後面不到半个身子的距离。

其实已经过用午膳的时间挺长了,戏曲刚结,江河流的人cha0少了那麽一些,午後的yan光从雅间的窗口倾斜进来,是很舒服的温度。

进了包厢之後,就等店员上菜、煮茶,摆好用具之後没一会儿就躬身离开了:「慢用。」

柊澜的外衣和狐裘不知道是不是懒,也没有解,相当自在的找到最靠窗的位置後就坐了下来,江边温和的光线洒着他的颀长的身影,相当的诗意。

他似乎特别怕冷,我当时只是这麽想着。

柊澜把吃食移到我面前,复又靠着椅背,笑道:「吃吧,该饿了。唱那麽久戏了应该挺累。」

我看着眼前的食物安静了一阵。

「你怎麽知道我是椿葭?」我反应过来後第一个问的却是这个问题,声音轻轻的,双手不住紧了紧。

「你不也知道我是柊澜吗?」他偏着头撑住下颚,另一手拎起勺子拌了拌刚煮开的茶叶。

是像我一眼就认出你一样吗?

我垂了下视线,放弃刚刚的问题,带着点焦躁把松散的发丝连同马尾撇到颈後:「那你怎麽来了?」

你竟然来了,你是为什麽愿意来的?

柊澜很平静的说道:「其实几乎你的每一场演出我都来过。」

我梳理着发尾的手停了下来。

「你第一场戏以後名字就传开了,说是特别有灵气的年轻孩子。我听着就觉得是你,来看以後还真的是,我一直都认得的,你的姿态给人的感觉。」

「只是我之前不太方便抛头露面,只能在你唱戏前後,在江楼的哪里远远看一两眼便走,远离人群。」

「而我一直想好好看看,当年我救下来的小小孩过得怎麽样。现在可以了。」他平铺直叙的说道,没怎麽带情绪,期间又倒了一次茶,墨蓝se的眼睛抬起来直直看着我。

七年了,第八个暮春,可以了。

我僵了一下,突然记起了一件事,小小声的开口:「对了,柊澜,我可以请问一下你……年纪多大了吗?」

他却是毫不在意的露出好看的笑容,抿了一下茶杯边缘:「长你三岁,小三月,我今年十九。」

我没有执着於他怎麽知道的我的小名。十九岁到二十一岁,对於一般人多麽平凡的两个年岁,却是他最後的两分年华。

「他们……终於放你走了吗?」我低着头问道。

「毕竟七年还是到了,该把时间还给我了。虽然我也没有特别的地方想去,就想找你看看吧,毕竟也没有人认识当代理人以外的我了。」柊澜回答,指尖摩擦过茶杯上陶雕的纹路。

我把他困在了,七年前的那一个雨夜,十二岁的他。

那麽沉重的东西,我挣扎着甩开,被他义无反顾的接住了。

「对不起,柊澜。」我脱口而出。

「不要对不起,椿葭,这只是我的选择。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说的很对,每个人都有资格拒绝这份无理的牺牲,我当初如果把你带回去了,连人都不是。」柊澜很沉着的说道,小心的推开空去的茶盏。

「可是你牺牲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我闭起眼,不大平稳的x1了一口气。

柊澜轻轻摇了摇头,眸子因为认真而微微眯着,视线紧对着我的,接着说道:「不是牺牲,椿葭,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这才是成神的真谛,我们都没有做错任何需要惋惜的事。於我而言,我只是希望拯救你而已,且不负良心天地。」

「如果说你那晚到底做了什麽,应该是你成功撼动到我了吧。仅此而已。你的眼神很特别,是能灼烧别人的颜se。」

「如果能让你好受点的话,不妨以後一直记着我为你的神只也成,以作还愿。然後,或许告诉我这两年能去哪儿晃晃?代理人的生活也是忒没有变化和自由了。」柊澜放松了语气,潇潇洒洒的就带过他剩下时间的话题。

「那谢谢你,柊澜。晃晃的话,我加减和你一起吧,楼里偶尔晾十天半月没问题,戏班子的日子也没什麽变化。」我说道,嗓子不慎压抑的低哑,眼眶有那麽点泛酸。

「不客气,这就够了。」他轻声说道,颔首的时候发丝被风抚上他的面颊,赏心悦目的优雅。

「而且我那时看着就特别喜欢你。」柊澜自然而然的说着,神se是带了点慵懒的笑意,在他身上的气质显得别为出挑:「该你的福分。」

他用指尖点了点我的眼尾,清凉的嗓音包裹着一层层的温柔:「该你的福分,别哭,要红了。」

我笑了,一点儿眼泪都不敢掉:「没,妆没卸好而已。」

一直都是。以前还是现在,你一直都是我的神。

我很久没和别人这样相处了。

应该说我从来没和谁是这种相处模式。

该被形容为亲近吗?还是信赖?我和柊澜在一起的时候。

我似乎一直都保持着和别人不远不近的距离,我总觉得自己在追寻着什麽东西,而现在他终於来到了我的身边。

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我之後并没有和柊澜去看什麽大山大水,我的生活范围一直都围绕着相似的地方,我也只拉着柊澜去做一些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仍然唱戏,偶尔逛市集、上视野好的馆子吃饭,午後落雨时待在园子里的亭下看书,应着季节赏花,天气好的时候在湖上撑船、等待落日。

暮春後是夏季,然後很快的,夏天又要过了。

季末惯例的祭舞我俩都很默契的没有去看,柊澜也一直没有提他到关於下一任代理人的事情,亲自t验过之後,那种折腾小孩的戏码我们是真心不感兴趣了。

我和柊澜慢悠悠的晃去祭典之後晚上特别开张的夜市看看,童年的时候都没机会。

「柊澜你看这花染得是不是太鲜yan了一点?」我皱着鼻子从摊贩卖的花团里悄悄揪了一朵出来。

「挺红。」柊澜淡淡的评论了一句。

「你想想,整篮全是红透红透的,还是大红,是不是太俗气了?又不是在过年,也不怕卖不出去。」我百无聊赖的和柊澜瞎扯,这种感觉很好。

柊澜看过来的时候眼睛眯成狭长的弧度,月光和烛火下的脸看起来b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还要柔和。

四周的人群多而繁杂,我却有一瞬间觉得我们只有彼此掉进了彼此的眼里。

一种淡淡的、搔痒似的波幅荡过心头的地方,我别开眼神打算再扯一扯那堆花团。

他拉过我的手腕。

「怎麽……?」我被他往前带的时候忍俊不禁,又眨了眨眼。

「别动。」

柊澜b我要高,此刻我只从视野里的边缘看着他下颚g至耳际的线条,和稍微抿紧的,拉出优缓笔触的唇形。

他在笑。我也跟着笑得更开了一点。

柊澜从我手里接过花朵,动作流畅的别到我的鬓上。

「这样挺好看的,红se很适合你。」

他垂下睫毛和我对视了一眼。

就像蝶翅覆上水潭。

「你的眼睛好漂亮啊。」我偏着头轻声说道,发丝垂落我的侧颊。

很清澈的,又好像很深邃的。

好像可以透过眼睛,看进最深处的灵魂。

「你的眼睛更漂亮。」柊澜用指节轻轻蹭了蹭我的耳鬓:「你当年的眼神,我现在都还记得。」

我因为他的低语几不可察的僵住了,睫毛禁不住颤了颤。

「我就想,这麽炽烈的颜se啊,禁锢起来太可惜了。」柊澜说着,愈发低柔,偏头轻吻了一下我的嘴角。

他往後退开的时候,市集灯火跳动的光斑映照在他脸上是暖hse的,眼里的颜se闪烁。

柊澜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一吐一息间的、这麽安静平和的几个秒,感觉却像是这辈子最难能可贵的一小段时间。

我没说话,柊澜也没有。

他还是拉着我的手,我没放开,一会儿後他微微一笑,特别柔和,就这样牵过我侧身继续走了。

我们之後就没再进哪一个小摊贩看东西了,仅仅就这麽肩并肩的一路慢慢走回去。

柊澜总是很细心的把我从过多的人cha0里面带出来,还会注意不让我撞到人,那麽温柔又温暖;他牵着我的手却相反的很凉,我特别想把那样温柔漂亮的它们揣进怀里捂暖,但是我知道,他的手只会愈来愈凉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在等的东西,只是不到两年的光y,短到我害怕。

秋天来的很快。

我不清楚柊澜知不知道自己这两年的生命t徵会有什麽样的变化,只是他花在室内的时间似乎愈来愈多,他经常待在江楼雅间一待就是一天,手里揣个暖炉什麽的。我也很默契的没有过问他的状况。

柊澜通常待着就坐着看书,我有空的话就和他待一块儿。

他偶尔无聊了就开始变着花样往楼里花钱,他卸任以後身上的盘缠意外的多,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和我耗在一起,我去哪儿他就玩什麽,但是看的出来柊澜吃穿用度到底都是很好的质量。

至於怎麽变着花样洒钱吧,最近倒是经常轻轻笑着就在我上工的时段把我找进包间蹉跎时间。

「我一会儿就得上台了,怎麽了吗?」我才刚刚把头发梳整齐就被叫来了。

「我买了你们江楼戏团两个时辰,唱给我听好了。」

我带上包间门的时候哭笑不得的说道:「……这样太超过了吧。」

柊澜习惯x的用手撑着下巴,抬起眼帘看我。

我总是没有办法拒绝他。

让人感叹明明长着一副冷静自持的面容,这种事做起来却是相当得心应手。

「没人和我对台词,那唱点歌行吗?」我笑了笑,心情还是很好的拉开椅子坐下,上台多麻烦。

「都好。」柊澜简单的说着,惬意的换了一只手撑头。

我抬了抬眉毛。

於是我拿他杯子啜饮了一口还温着的暖茶,认真的开始唱歌。

都是很普通的民间歌谣,大部分人应该常听,柊澜我就不知道了。

柊澜的神se专注,一直安静的看着我唱。

我才唱完他就问道:「刚刚最後一曲是童谣对吗?」

我笑开了花:「唉,还想说混进去一首你可能没发现。」

「一直很期待小时候有人能唱给我听,就是不记得有没有这件事了。」我有点惋惜的说道。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就开始轻轻的哼起了一段旋律。

很舒服的音调,像是哄小孩子睡的。

「我没听过呢。」我待柊澜声音淡去後说道。

「应该是我家乡的民谣,异域那边的,但是也不记得是谁哼给我听的了。」柊澜淡淡的说道。

我突然接不上话,我们都是莫名其妙就被带走的小孩。

「反正是童谣,我唱给你听了,怎麽样?」柊澜却是看着我笑了。

我愣了一下。

忽然就好想哭,这样不行。我扯开了一道微笑,不知道看起来如何就是了。

夕yan余晖里,柊澜半边身子都是暖金se的。

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他隔着桌子起身靠了过来。

柊澜很小心的捧着我的脸吻了一下:「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你,椿葭,我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外边好好的,心里也好好的。」

怎麽一直都是你在安慰我呢?

「柊澜。」

「嗯?」

「我们去你的家乡看看好吗?」

「其实我也不记得确切在哪里。」

「那我们就一块儿出去,走走停停。我明天去和师傅告假。」

「好啊。」

此时此刻的夕yan和他的回答,我一直记在了心里。

我和师傅道别、表示要从江河流暂时离开的时候,他倒是表现得意外的豁达。

近年来老态愈发明显的他只是伸手拍了拍我的臂膀:「唉,nv大不中留啊。」

我没敢像吼师弟那样凶老人家,只是语调温和的提醒:「师傅,你带我进戏班子的时候咱们就说得很清楚了,我是小子不是丫头。而且我会回来的。」

「嫁出去的nv儿泼出去的水,不用回来了,大年初二的时候记得来封信就好。」

「师傅!」我忍不住叫道。

「得了,走吧走吧,我的椿葭小乾旦江楼小福星。」师傅看着我笑:「长大了。」

是腊月,我和柊澜一路往西走,他的身t不太好,天气那麽冷,我实在担心他赶路不舒服,藉口说想看看这阵子开的梅花,便在一处有园子的客栈里住下了。

我找了一处风景好的房间,在一楼,卧榻旁木头雕花的窗子打开,外边就种了一颗梅树。

刚刚安顿下来,为了开着窗子看花,柊澜还没脱他的外衣和狐裘,我就赶去和前台多要了一床被子,可以放在卧榻上。

我进房间的时候果然是冷的,窗子已经打开了,梅花开得正好,柊澜就坐在卧榻上靠着窗台看花。

我的视线仔仔细细的,由上而下扫过他的侧颜,眉心、鼻梁、唇形、下颚、颈线。

柊澜回身看到了我:「脸都冻红了。」

我的唇角忍不住的翘起,走过去把被褥放在蹋上。

「手伸出来。」柊澜说道。

「唔?」我歪了歪头,伸出双手。

他把我拉过去了一些,让我的手埋进狐裘里,环着他的脖颈。

他弯身把我像捧小孩那样抱起来,让我坐进他的怀里。

我咯咯笑了出来:「你这动作,抱的是大姑娘还是抱闺nv啊?」

「这样就不冷了。」柊澜轻轻的说道,嘴角g着笑。

风里面,他靛青的,细小的蓝se耳坠闪呀闪,和他的眼睛一样。

我抬手轻触柊澜苍白的脸颊,细致如画的眉眼因为喜悦而带上鲜活的生气。

为什麽,只能待到二十一岁呢。

「成何t统。压着你了吧。」我垂着眼呢喃哼唱。

「我就喜欢这样看着你。」柊澜的声线一向很柔缓,低语的时候会带上一点点嘶哑。

「你躺回去,梅花漂亮多了,好好看一看。我唱会儿歌给你听罢。」

「那我更想看着你了。」柊澜说道,微风带起他披散的发丝,清冽的眼睛和神态让他看起来像只优雅又漂亮的豹子。

「不许。」我推搡着他把身子又转过去。

我站起来之前顺手0了他手腕一把,又瘦了。柊澜慵懒的靠回窗台,单手支着下颚。

初春的yan光透过亭子的屋檐洒在他脸上,g画出美好的剪影。

柊澜想看着我,我却愈来愈不敢看着他了。深怕我眼底的悲怆流泻而出,担忧於哪一天我会突然看着那些丰富的流光溢彩从他的眼底消失。

他伸出手,轻轻接住一枚飘落的花瓣。

我的神在凋零。

我心里的人在凋零,他为了我而凋零。

忽然的,我完全唱不出歌来。

我这几天怕柊澜睡着了会冷,晚上已经习惯的靠着墙躺进他的被褥里。

他就躺在离我不过半个身子远的地方,我们的睡姿都是很规矩的那种,此刻只有彼此的黑发披散在床上,夜se中好像完全交织在一起。

我陷在柔软的蚕丝被里,整个人暖洋洋的,昏昏yu睡,只希望这份温暖可以多少分享给柊澜。

「柊澜,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的生辰是在初春对吗?」临睡之前,我迷迷糊糊的想起。

「是初春,正月十六。」他清冷的嗓音缓缓的说道。

「我煮长寿面给你吃吧……你以前应该没有机会吃到……」

「好。」他的声音,好像上扬了一些些。

我安心的闭眼睡去。

半梦半醒间,我好像感觉到有什麽东西,从我的额心,到眼睛、鼻翼、脸颊,最後是唇瓣,很轻、很慢的滑过,带着微温。

我想伸手去碰,又好像有什麽东西托住我的手腕,仔仔细细的放回枕上。

我是带着泪渍醒来的,不知道为什麽。我用指尖碰了碰眼角。

我慢慢的偏头,看向旁边,柊澜不在。

「柊澜?」我轻轻唤道,侧身坐起。

我0向他的床铺,已经凉了,我这下终於完全醒了,爬过去就要下床。

我压到了一个东西。

我从被褥里拉出一柄收在鞘里的细剑,我缓缓睁大了双眼,这是柊澜跳祭舞的佩剑。

一纸信从上面掉了下来。

噗嗵、噗嗵、噗嗵,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在加速。

呼x1好像停顿了一秒。

我把信纸摊开。

被褥里带出来的热气全冷了,一gu颤抖从下腹、一直一直蔓延到x膛,还有手臂,传递到指尖。

连泪水好像都在发抖。

「柊澜……」我听见自己念出了他的名字。

好痛、好痛,心脏好痛。我用手揪住x口的衣服。

「柊澜。」

脑海里全是他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垂下视线叫我小三月的样子。

我发着抖放下信纸,爬过床铺,平衡不住跌到地上。

我爬起来,完全没管自己现在的样子。跌跌撞撞的冲出房门。

鼻头凝涩的酸意蔓延过我整个脑海。

「柊澜,柊澜……柊澜!柊澜!!」

我躲开跑过来拦我的店员,冲出客栈,七年以来从没这麽狼狈过。

「柊澜!」我禁不住撕心裂肺的大喊。

外面在飘雪。

我摀住自己的眼睛,蹲了下来。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麽冷、那麽冷,柊澜可怎麽办?他那麽怕冷。

「别哭,小三月,我特别喜欢你,如果可以,我愿化作梅树、窗外的夕yan、你鬓上的一朵红花,想起来的时候你脸上带笑;而不是一具骨瘦嶙峋的将si之躯。我知道你很担心,我留有足够的盘缠好好照顾自己,直至下个初春之前,我保证。不要自责,春天遇见你,道别在冬末,和你在一起的时光足以让我回味至来年雪梅花开花谢。」

「缘已逝而情难止,生有涯而思无尽。柊澜笔。」

腊月之後便是开春。

听说,城里最着名的花旦被他师傅嫁出去了。

听说,遥远遥远,在中原边境的山脚,有一个西域人盖的小村子,二十来年前丢过一个小孩子。

听说,那村子最近来了一个穿红衣的标志男孩儿;後来他住到山上,看落日最好的点,种了一片yan红se花海和一棵梅树。

来年孟春,他把一柄剑埋在了梅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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