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正色道:“卑职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真诚。黄金家族源远流长,势力雄厚,如不从内部分化,我们一百年都拿不下蒙古。而嘎鲁,是送上门来的一步好棋。这般不战而屈人之兵,总比大动干戈,杀得死去活来要好吧。”
月池调侃道:“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张彩道:“卑职说得是实话。唐太宗有玄武门之变,我朝太宗亦有靖难之役,他们俱是天皇贵胄,天之骄子,连他们都不得不利用一些手段,来达成自己的宏图伟业。您乃一介布衣,又是……这是必经之路,总比中道崩殂要强。”
月池点头道:“你说得很是,很有道理,只是我心里还有一点疑问。”
张彩道:“您请说,卑职虽才疏学浅,必当竭尽全力,为您解答。”
月池俯身道:“我想问,猫吃惯了同类的肉,会不会变成伥鬼?”
张彩一颤,他自跪在这里,第一次抬眼与月池对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不会。世事变化万端,怎可因一举定本性,应当从长远来看。若猫吃肉,是为了满足私欲,则会沦为恶虎,可如它是为杀死老虎,庇佑一方,而违背自己的本性,则会得到宽恕与超脱。”
他面色通红,双手发抖,看起来就像一个毛头小子,完全没有平日老油条的风采。月池不由莞尔,她问道:“那么,猫的秉性,会不会一次又一次的违背中,发生变化呢?”
张彩斩钉截铁道:“心智坚毅者则能保住本心,心智软弱者会沦为恶鬼,您明显是属于前者。”
月池不禁哑然一笑,她悄声道:“世事难料啊,要是有一天我变了,你会帮忙杀了我吗?”
张彩一震,他沉声道:“我会。”
月池反倒有些讶异了:“答应得居然这么爽快?”
张彩坦然道:“因为卑职知道,不会有那一天,而即便真到了那天,您一定比死还难过。倒不如让我,送您再当一次逃兵。”
月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时语塞,半晌方道:“你刚来时,我是绝没有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样。”
张彩想到过去,既赧然又怅然,他低声道:“未睹青莲真面,安知半生蹉跎。”
月池没有听清,她问道:“你说什么?”
张彩定了定神道:“卑职说,无论如何,卑职只要陪伴在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如您无法下定决心,届时卑职愿意代劳。”
月池一惊,张彩的嫉妒之心,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想了想道:“可尚质,你并不能长留在我身侧啊。”
张彩一惊,他道:“为何?”
月池道:“你尚且如此,何况是他。你有想过,和我在一起的代价吗?”
张彩刚要开口,月池就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别冲动。想清楚再说,做张郎的代价,是要被活刮三千六百刀,说不定还会牵连家人。相信我,他绝对做得出来,还能做得无人置喙、天衣无缝。你真的,毫不在意吗?”
张彩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下来。月池心下一定,可随即却觉不寒而栗,她是怎么做到,上一刻还在为利用爱她的人而自责,而下一刻却能如此自然敲打另一个肯为她舍命的人呢?
不儿罕山中,天空是一片炽热的、化不开的蔚蓝,山坡上生长着雪绒花、紫丁香,火草等葳蕤的草木。满都海福晋抚着微微显怀的肚子,看着蜂蝶在花间飞舞,纷乱的心绪才暂时缓解。她缓缓步上神圣的祭坛,向天地和祖宗神灵祈求:“尊贵的长生天啊,慈悲的祖宗啊,请庇佑您的儿媳,庇佑我的孩子们,愿我的微薄之躯能坚持到大元统一的一天,愿我的孩子们坚如钢铁,能够将您的香火代代延续。”
她深深地垂下头,紧闭双目,一遍又一遍地虔诚祈祷。孰不知,她的两个王子在汗廷已然暂代父亲的位置,成为了各大台吉追捧的香饽饽。蒙古的哈敦可不同于汉人的皇后,看看满都海福晋就知道,其掌握相当的实权。整个汪古部因蒙受大哈敦的庇佑,小伙子们能有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姑娘们都能嫁得如意郎君。
没有人提起这一遭也就算了,一有人动了占据下一任国母之位的心思,其他人当然要群起而上。他们甚至觉得,这样更安全,因为大哈敦的地位已经是稳如泰山了,她明显不想要新人进来,大汗又依着她去了圣山朝拜,那他们何必要和她硬碰硬呢?万一把大哈敦得罪狠了,等她产子之后,还不知会如何报复。倒不如把女儿嫁给两个小王子,来得更稳妥可靠。
图鲁和乌鲁斯正是慕少艾的年纪,面对这样的美事怎会拒绝。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妻子,就有一个实力雄厚的岳家,多参与这样的涉猎活动,就能慢慢拉拢人才,建立自己的势力。母亲也会因此安心许多,即便这次她真的不幸回归长生天,他们也能立稳自己的脚跟。
不得不说,父母关系的逐步恶化,让这两个孩子,急速成长起来。于是,他们开始频繁出入于台吉们的庆典之中,白日在草原上疾驰打猎,晚上就参加篝火晚会,看美丽的姑娘们舞蹈。嘎鲁是在游猎中堵住了他们。
千淘万漉虽辛苦
谁敢把自己的命,押在您的感情上呢?
他问道:“嘎齐额吉现在怎么样?”
乌鲁斯没好气道:“你还有脸问, 这事的由头就是你!要不是你来要药,又那么威胁塔宾泰,额布和额吉也不会吵成这样。”
嘎鲁道:“可我听说, 他们是因大汗要纳妃才吵起来的。”
乌鲁斯骂道:“那额布为什么要纳妃, 还不因为和额吉起了争执,争执的原因不就是你!都说了多少次, 让你在赛汗山中老实呆着,你为什么今天还要跑出来。你看看大家,他们是想看到你的样子吗?!”
嘎鲁只觉心头一寒,他缓缓道:“我只是担心嘎齐额吉和你们。男人想要其他女人,还需要什么原因吗?”
乌鲁斯一时哑口无言。图鲁道:“好了, 别吵了。额吉已经不好了,你们还要让她担心吗?”
嘎鲁问道:“她到底怎么样?”
图鲁叹道:“很不好。额吉是气病的, 大夫说再闹下去,就要一尸两命了。”
嘎鲁一惊,他知道情形不佳,但没想到能糟到这个地步。他问道:“那大汗怎说?”
图鲁想了想道:“额布已经没提纳妃的事,但他们之间仍然有些僵持……”
嘎鲁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打断他:“现在是纳妃的问题吗?现在是汗位传承的问题!嘎齐额吉已然五十三岁了,她比大汗大了整整十八岁。她这时有孕,简直是……即便孩子能生下来, 她也不可能像过去那么康健,而大汗却是那样子。你们必须要立起来了。万一大汗娶了新人, 有了其他儿子,你们该怎么办!”
图鲁和乌鲁斯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有些熨帖, 到了这个时候, 没想到会是他第一个特地来和他们说这些。
乌鲁斯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他道:“这还用你说,你以为我们在这里是做什么,真以为我们是来打猎游玩的?”
嘎鲁一愣,他很快想通:“你们是想通过娶妻,来拉拢一个部落。”
图鲁点点头:“这是最便捷的办法。额吉必须要将权力全部交还,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女人,只是孛儿只斤的儿媳。各部落的台吉在没有汗王时会顺从她,可一旦有了正统的继承人,她就不得不后退。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拖雷系忽必烈支的直系后裔,我们是天生的王。”
嘎鲁一听就连连摇头道:“娶妻怎么来得及,关键是领地啊。噶齐额吉的生产日子,应该就在年底!我知道她的毅力极强,但我们还是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才对。”
乌鲁斯道:“可不娶妻,谁能说服额布,将领地现下就分配给我们。额布正壮硕,我们却还连羽毛都长齐。”
嘎鲁问道:“嘎齐额吉手下,就没有得力的首领吗?”
图鲁道:“是有一些,可大部落的王者很少,额吉毕竟已经还政太久了。”
嘎鲁此刻不由想到了月池的话,他深感她的聪敏,果然被她料中了。他道:“那为什么不去找乌讷博罗特王?”
乌鲁斯一惊:“科尔沁叔王,你、你疯了?”
科尔沁部的领主乌讷博罗特王,手握重兵,在满都鲁汗死后,曾经是满都海福晋最有力的求婚者,但却被满都海福晋严词拒绝。满都海福晋为了让他死心,曾经多次耐心的劝说他。他只是成吉思汗弟哈撒儿的后裔,而非黄金家族的直系,身份无法服众。即便大哈敦下嫁给他,他也坐不稳汗位。瓦剌和其他部落,不会放过他。他固然兵强马壮,可双拳难敌四手,倒不如退一步,扶持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
满都海福晋对乌讷博罗特王许以重利,保他世代荣华。乌讷博罗特王听明了利害,对长生天立下了盟誓,这才甘心回去。他既然都退了,其他人又怎么敢来试探。满都海福晋掌权时,一直遵守约定,可到了达延汗执政时,他似乎不大愿意再分给科尔沁太多财物了。是以,乌讷博罗特王一直心有不满。
乌鲁斯想了想撇嘴道:“那不是,又要给他好处了?”
图鲁却道:“这是可行的,宁愿给他好处,也要换我们的地位稳固!”
至此,三方达成了一致。两个王子再也顾不得打猎,而是匆匆去见自己的母亲。不儿罕山下的斡耳朵中,满都海福晋听罢嘎鲁的劝告,只觉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淌下泪来:“我没有白疼嘎鲁。在这个时候,只有他会主动来帮助你们。父亲只需要种下种子就能收获孩子,他身上有无数的种子,所以他对孩子十分轻慢。可母亲不一样,你们是我的血肉变的,我将你们视为珍宝。我的宝贝们,坐到我的面前来。”
两个王子乖乖坐到她的面前。满都海福晋将他们摩挲了又摩挲,亲了又亲。在往日,两个半大小子,早就因为难为情而躲开,可今日他们由于心里存着事,反倒珍惜起母亲的怜爱来。乌鲁斯担忧的眼神在母亲蜡黄的脸和苍白的唇上打转。
满都海福晋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柔声道:“我的小鹰,别害怕。额吉为了你们和肚子里的这个宝宝,也会尽力活下去。但嘎鲁说得对,我们,总得做最坏的打算,不是吗?你们该强大起来了,你们身上有至尊至贵的血,你们该做真正的台吉,只有你们才是额吉终身的依靠。”
图鲁心中既有豪情,又有疑惑,他问道:“额吉,我们该怎么做。”
满都海福晋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她道:“去一趟科尔沁部和汪古部,这么对他们说……只要有两个大首领支持你们,事情就要好办许多。”
月池足足等了三个月,才等到了想要的消息。成吉思汗当政时,就有给子嗣分封汗国的先例。至此,整个蒙古都维系着严格的领主分封制,领主的子嗣成年后,都会得到领地和部众。嘎鲁的赛罕部落正是由此而来。这种较原始的部落制,也只能通过派直系血脉下去,才能维系足够的掌控力。这是正当的要求,也是两个王子获取权力最快的办法。在满都海福晋的有意推动下,达延汗没有拒绝的正当理由。
达延汗与满都海福晋将蒙古分为了三部分,科尔沁部落是成吉思汗之弟合撒儿的后裔,一直都是独立存在,所以不能派人去干涉。其他地方则分为了两翼,左翼分别是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三万户,右翼则是永谢布、鄂尔多斯、土默特部三万户。
达延汗直辖的地方是左翼,他只是想拿回全部的权力,不受满都海福晋管束,多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而已。这时的他远没有更换继承人的打算,所以对于长子图鲁协助他管理左翼的事,他并没有那么抵触,可要封次子为济农,去统辖右翼,就让他心生疑虑了。济农是副汗的意思。
他道:“乌鲁斯的年纪,怎么能承担这样的大任。我们都清楚,亦不剌上次的请罪,只是借口。”
亦不剌太师本来打算和明廷一起将达延汗围剿,可由于宣府官员的作妖,他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等他赶到时,达延汗都跑得没影了。可他的阴谋却并没有因此被彻底遮掩过去,达延汗回来之后就怒不可遏,他派人去提亦不剌来问罪,却被他软磨硬泡,花言巧语敷衍过去。他一口咬死,自己是来响应大汗,是喀尔喀部的人不肯分给他财物,才让他做出了错误的举动。
他的态度谦恭,礼物也是一车一车的送,可人却是始终都不愿踏入汗廷半步。达延汗本想即刻攻打,却被满都海福晋阻止,将士们刚刚经历过大战,还需要休息,更何况,要长途跋涉去攻打永谢布部,需要更完备的部署和更合适的季节。这事就这么拖延了下去。
有亦不剌在一旁虎视眈眈,达延汗怎么敢将自己的儿子派过去。满都海福晋也迟疑起来。乌鲁斯却不愿意了,他嚷嚷道:“我和哥哥是同胞兄弟,为什么他能有领地,我却没有。我们总不能一直放任亦不剌在一旁吧,再说了,有土默特部在,有什么可怕的。这或许是杀掉这个刺头的机会。”
土默特部是达延汗的母亲部落,忠诚于他。这个年轻人是这样的苦苦哀求,希望能有逃脱父母的管束,有一块自己的领地,有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而满都海福晋,她盼望蒙古统一已经太久了,这样的政治干预手段,如果能起到效果当然最好,如果不能生效,她的儿子也能为备战做好准备。一旦她身死,乌鲁斯说不定连个济农的位置都混不上。
最后,满都海福晋首肯,而达延汗也在她联络的旧臣共同施压下应允了。乌鲁斯这一新任济农赴右翼任职已成了必定之局。月池想,这下鄂尔多斯的首领应该会很有耐心和她谈谈了。
此时,紫禁城中已经是草木凋零,寒风凛冽了,朱厚照没想到,到了这个年关,他仍是孤零零一个人。
在极度的压抑和不快下,他开始逗小狗来纾解心绪。贞筠不放心将大福留在外头,她思前想后,还是回了婉仪,将狗养在自己的身边。朱厚照每每见到大福,总要和它玩耍一会儿,可这一次,他逗的方式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他和大福呆在乐志斋中。喷香的牛蹄骨,炖得软烂的猪肘,鲜嫩的羊肉,以及新杀的獐子肉和鹿肉被依次端上来。在嗅到香味时,大福就忍不住流口水了。
朱厚照忍笑看着口水从它的嘴角,像瀑布一样滴下来。它蹲坐在地上,眼珠滴溜溜直转,如若不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恐怕已经忍不住去扒腿了。朱厚照笑道:“趴下,趴下就给你吃。”
大福心急火燎地趴在了地上,朱厚照又道:“作揖,作揖!”
大福箭一般跳起来,爪子抱在一起,敷衍地舞动了几下,然后就睁着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朱厚照都看愣了,他道:“你这太少了,再做几下。”
大福的喉咙里发出呜呜声,朱厚照哼道:“还敢凶朕,朕叫人撤下去了啊。”
大福眼见小太监进来,伸手就要去端盘子,忙又蹦起来,接二连三地作揖。它的尾巴摇得仿佛要飞起来,大嘴巴咧开,吐出粉红色的舌头。朱厚照忍不住发笑:“好吧,好吧,先给它吃一口。”
小太监含笑应了一声是,将装着猪肘的碗放在了地上,又退了出去。大福狂喜地叫了一声,大半个头都埋进了碗里,吃得满脸都是。朱厚照道:“到底是一条狗。”
他忽然凑近大福的身旁,他掀开它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李越回来了!”
哐当一声,猪骨头被丢进了碗里。朱厚照震惊地看到,这只贪吃的小狗,毫不留念地丢下嘴里的肉,开始在房间里狂奔。到四处找了一个空之后,它才折返身来,对着朱厚照好一阵愤怒的汪汪。
守在门口的宦官闻讯忙闯了进来,朱厚照这才回过神,他像吞了一只青橄榄,心头又苦又酸又涩,嘴里却强笑道:“朕没事,再把牛蹄骨拿来。狗都爱啃骨头。”
大福犹豫了一会儿踱步了过来。它把骨头按在了地上,咬得嘎嘣直响。朱厚照又一次在它耳边道:“是李越回来了……”
大福的爪子一松,它再一次丢下了嘴边的肉,来回在屋宇内搜寻,甚至去扒门。守在屋外的太监又是一吓,他们小心翼翼道:“爷?”
朱厚照定定地望着大福,半晌方道:“不关你们的事。”
他亲自拿了一盘鹿肉递给了大福面前,这时的大福已经很生气了。朱厚照试探性地伸出手,摸摸它的头,挠挠它的下巴:“吃吧,吃吧,这次不逗你了,真的。”
鹿肉到底是太香了,朱厚照毫不意外地看着它吃得满嘴流油。他嫌弃道:“你简直就像乞丐一样,不对,你本来就是乞丐狗。是朕看着他把你捡回去的。”
他忍不住又凑到了大福的身边,张口欲言:“李……”
他只发出一个音,大福发出了呜呜声。它索性将肉叼走,拖到了桌子下面去大快朵颐。朱厚照都被气笑了:“你这条臭狗,快出来。”
大福可不知道什么叫遵旨,它躲得更远了。朱厚照正待叫人进来,可异变就在此时发生了。大福突然奔了出来,它径直冲到了门边,尾巴摇成了一朵花,一面兴奋地叫嚷,一面不断甩头示意朱厚照开门。
朱厚照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就像刚从陷阱中挣脱重获自由的鸽子,拼命扑棱翅膀,直直地飞入蓝天。他甚至感受到了一阵眩晕,这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踉跄着往前挣了几步,然后抬起发麻的手,想要推开门。他推了一下,竟然没有推动。门外的小太监闻声忙准备打开门,却被他喝止。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是谁?”
小太监望了望外面,道:“回皇爷,是皇后娘娘和方女史来了。”
啪的一声,刚刚飞上天的气球一下就被扎破了,几片残骸打着旋落在了地上。朱厚照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傻子。他狠狠瞪了大福一眼:“你这条蠢狗!”
大福才不想管他,它汪汪汪地大叫。当门打开之后,它欢快在女主人身边打转。贞筠跪倒在了朱红色的檐柱之下。凛冽的寒风沁透了她的脊背,也钻进了她的心底。她进宫时日越久,对朱厚照的畏惧就越深重。
这并不是因为皇帝对她不好,事实上自李越出了事,皇上再不似昔日那般对她挑鼻子竖眼睛,反而对她堪称不错。新寡的妇人入宫做女官是一贯的传统,可一进宫就位居女史,却是绝无仅有的恩典。只是,她越融入宫中的生活,就越明了皇权的可怖。
这里的每个人都像从一个模子里脱出来,每个人身上都像裹着一层蜡皮。宫女们不论行、坐、卧都是端端正正,她们从早到晚都饿着肚子,更不可沾一点鱼腥,就是怕出虚恭身上沾染了一点儿脏味,污了主人的鼻子。
她们每人都负责几桩差事,更是将这差事练得炉火纯青,负责洗沐的宫人能顶着盛热水的铜盆纹丝不动,负责值夜的宫人能匀速摇着扇一宿不眠。没有人会大笑,也没有人会大哭,更不会有人露出疲态。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和善快活的微笑,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们连嘴角上翘的幅度都相差无几。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