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朱厚照摊手:“我还能要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没了我,等待你的是什么而已。”
他伸出手去,水雾弥漫开来,在空中折射出彩虹:“你我究竟为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月池长叹一声:“你给过我机会,我也给过你机会,可到最后,我们都让彼此失望了。皇上,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可我们唯有同行,才能继续走下去!”朱厚照道,“只要我们各退一步。我说了,只要我大权在握,我自会保百姓丰衣足食。技艺发展至此,已经足够奉养天下。庶民业已知足,可你却在步步紧逼。你逼到最后又能如何呢,总归有人要来坐这江山。”
月池一哂:“可你不能永远坐下去,终会有人来取代你。你连子嗣都没有,又何苦执着。”
朱厚照傲然一笑:“凡人终归尘土,所以执着血脉传承,像动物一样,以此求得不朽。可圣贤不一样,天子不一样,他们能找到真正与天地共存之道。”
月池蹙眉:“你是说,声名以传后世?”
朱厚照道:“虚名算什么,朕说的是真正的仙道长生!”
秦始皇为求长生,四处求仙,耗费巨资派遣徐福出海,最终一无所获。汉武帝为求长生,建金铜仙人承露盘,承云天之露,和玉屑饮之,欲以求仙,最终仍然归于尘土。洪武爷和永乐爷也多次遣人寻找武当祖师张真人,却始终不得一见。那么多皇帝,都陷入到痴迷长生的怪圈中。让月池想不到的是,朱厚照也会走到这一步。他从十几岁起就游走在各大宗派之间,她以为她已经认清他荒唐的本质了,没想到都到了这会儿了,他还能给她“意外之喜”。
她环顾这座金碧辉煌的佛城,他自封大庆法王,自诩佛陀下凡;自名妙吉敖兰,自称安拉的荣耀,在万国来朝时,亲口祝愿:“愿从今后八千年,长似今年!”在和她耳鬓厮磨时,说:“可我却盼着,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感情他是在说真心话,他是真的想活八千年,他是真的在追求“永远”!
月池忍不住放声大笑:“你是傻子吗?”
朱厚照脸色铁青:“你不信?”
月池讥诮道:“多稀奇啊,我又不傻。”
朱厚照:“……”
他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秦皇汉武失败,是因他们虽有海外求仙之心,却无海外求仙之力。可朕不一样,新大洲的方位,已经尽在我们掌控,海外仙山还会远吗?终有一日,华夏子民的足迹,会遍布寰宇,我们会拿到不死灵药,真正百世不朽。”
月池默了默:“那你有没有想过,世上或许根本没有什么神佛,更无不死灵药。”
朱厚照神色奇异:“……人所共知,张真人就是驻世之仙。如无神佛,你又因何再世为人呢?”
月池悚然一惊,她想到她自暴露身份之后,与朱厚照说得那些言语,一时哑口无言。
朱厚照道:“我过去伤了你不止一次,即使重来一次,我亦不敢保证,不会做同样的错事。可我待你之心,金石不渝,天人共鉴。我允诺,要让此世比你的前世好上一千倍一万倍,亦非虚言。阿越,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天长地久。”
热度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传来,他拥住她,他们一起看向眼前蟠青丛翠的菩提树。两棵树枝叶相连,亭亭如盖。他问道:“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为什么不能再信我?我们会一起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月池不由感慨,她经历过那么多老板,也遇到过不少男人,可画饼能画到这份上的,朱厚照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月中无树影无波
(主剧情线)史称正德盛世。
丹哥儿在摩诃园内消失了。这个孩子真如他的乳名一般, 似云天之鹤,来去匆匆。这可苦了尚衣监和御用监的掌印太监,他们一个夜以继日赶制孩子的新衣, 一个夙兴夜寐赶制孩子的玩器, 结果东西刚做到一半,就听说人不见了。他们仔细一打听, 就听说,不仅是孩子不见踪影,连带他那一族宗室都被连夜绑出封地,不知往何处去了。
一大家子人,就这么没了。朝内朝外也没个说法。一时之间, 众人皆噤若寒蝉。这两位掌印太监更是头皮发麻,他们手头的活儿是钦命赶制的, 现在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两人合计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来拜刘瑾的庙门。
谁知,刘瑾又病了,他蜷缩在松软的被子里,像秋日里的蟋蟀,仿佛风一吹, 他就要从高高的树冠上落下,僵死在草堆里。但纵使如此, 没人敢小瞧他。两位主事太监,恭恭敬敬地磕头,口称刘爷爷, 又献上大批的贺礼。然而, 刘瑾却摆了摆手, 他道:“我老了,又能享用几天呢。不必忧心,这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他竟然真个不收,还把事情应了下来。两位掌印太监面面相觑。
一个犹疑道:“这……貔貅也有做好事的时候?”
另一个忙制止:“瞎说些什么!”
他长叹一声:“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
刘瑾很快就把消息递到了朱厚照这里,朱厚照果然毫不在意,他道:“就这么点儿事也要烦朕。有尺寸之物给丹哥儿捎上,没尺寸之物且暂留吧。”
宗室亢奋发热的脑子,因此骤然冷却,本以为是天上掉馅饼,谁能想到这馅饼也能砸死人呐。他们虽仍未熄入继大宗之心,但却将更多力气花在孩子的教养上,没选上不要紧,关键不能带累全家啊。
而张文冕闻讯后,则陷入深深的迷惘。他看向刘瑾:“刘公,难道圣上真要自绝后嗣吗?”
他压低声音道:“古往今来,求仙问道,祈求长生的帝王,十根手指头都数不清,可又见谁是真的驻世千年。即便、即便陛下有此雄心,也不影响留下血脉,大可双管齐下,做两手准备呀。”
在张文冕看来,朱厚照显然是糊涂了。而刘瑾闻言却只是一笑:“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以为只有你明白吗?”
张文冕惊疑不定,刘瑾问道:“如若皇上现下就有了亲生骨肉,你认为会怎样?”
张文冕心头一震,他犹豫片刻道:“还能怎样?她终归是女儿身,难道还真能颠倒乾坤不成。”
刘瑾嗤笑一声:“为何不能,世人要真是视德行重于泰山,也不会有那么多阉党了。他们既能为利益归附太监,也能为利益归附女人。‘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一人传虚,万人传实。’她主考过不止一次科举,开讲过不止一次官学,主持过不止一次遴选,现在还在推行那么多项目,甚至连遴选制、项目制都是她创立的。你觉得,那些认李越为座师的门生,受她提拔的大小官员,会乖乖认她是女子,让自己跟她一块沦为笑话,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吗?你扪心自问,你会吗?”
张文冕一时张口结舌:“我是不会,可是其他人难道也能都不会吗?”
刘瑾冷哼道:“什么男男女女,不男不女,在利益面前,都不堪一击。你以为还是被困乾清宫那会儿呢,早就今非昔比了。只要她能帮底下人争取到足够的利益,只要她别在大朝会上被人公开扒了衣裳,就算是死的,都有人帮她说成活的!”
他意味深长道:“权力不会凭空来,也不会凭空没。上头的权力越大,下面的权力就会小。可谁也不是棒槌,谁也不会任人鱼肉。要是有人肯出头,大家当然愿意搏一把。新旧交替,利益争夺,那么多人都在虎视眈眈,这才是皇爷真正在提防的。在掌握绝对的力量前,他不会留下可被利用的把柄。”
“而在掌握绝对的力量之后。”刘瑾幽幽道,“他要干什么,不都遂他心意吗?男子又不同于女子,叔梁纥七十多岁了,一样能生孔夫子。于皇爷而言,他只是耽搁几年,说几句甜言蜜语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损失。至于李越……”
张文冕此刻已回过味:“她是进退两难。到了这个份上,她要再进一步,一旦泄密,就会被底下人反咬一口,为稳妥计,需得有自己的亲骨肉,可有这怀孕产子的功夫,皇爷也早就将她削得片甲不留;要退一步,皇爷亦不会安居现状,坐以待毙,到头来她依然是任人宰割。杨廷和的根基不比她深厚?到头来一样一场空。唉,这就是‘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纵使强如李越,也难脱樊笼。”
刘瑾沉吟片刻后,语出惊人:“女人比起男人,不就是少根屌。那根屌既然这么厉害,干嘛不让屌上长个人,而非要人上长根屌呢?”
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他自己想了几十年,也没有想明白。而他的同僚及后辈,还在“上进之路”继续狂奔。
宦官如今背负了更加重大的责任。在内陆的宦官,不仅要负责经营自己手中的官营产业,还要通过以钱购买、给予官商名号、减税免税等手段,软硬兼施吞并其他民间产业。愿意上交产业的,则让他做个管事;不愿意上交的,朝廷有得是法子,让他们认命。要不是碍着先前民间暴乱,李越等人仍在立朝,他们甚至可以不花钱,如今平白费了这许多周折,他们已是烦不胜烦。
而身居东南沿海的宦官,需要做得事就更多了。他们需承担了一部分外交事务,与西班牙、葡萄牙和奥斯曼帝国分别交涉。
葡萄牙在被打得落花流水后,仍不死心,持续侵扰大明的藩属国,就是不肯放弃东方的广袤市场。在朝野动荡时,朱厚照不得不退步,以丝绸和茶叶,换取葡萄牙人在新几内亚岛的战利品。可他心如明镜,以葡萄牙人狼子野心,如果真个和他们继续通商,放任他们势力膨胀,是养虎遗患。那究竟当如何通过各种手段,遏制葡萄牙东侵呢?
他的第一步棋是扶持休达。明廷和休达已经建交多年,大明为饱受葡萄牙侵略之苦的休达提供火器,而休达则回馈以大量的金矿和盐矿。然而,眼看着休达无法叫葡萄牙伤筋动骨,他只能将主意打到欧洲其他国家上。
他的第二步棋,剑指西班牙。西班牙和葡萄牙本就是竞争关系,他便火上浇油,让他们狗咬狗。他直接要求,与双方都签订通商条约,所接受的商品只要火器和匠人。葡萄牙人又不是傻子,出售这些关键技术,等于自寻死路。他们咬死不肯。可西班牙人却一口应了下来。一来西班牙人也看中了东方的大市场,不用开战就能分一杯羹,他们乐意至极。二来在西班牙人看来,比起远在东方的大帝国,先打垮眼前的敌人才是关键。不过,西班牙人也不肯出售技艺,只肯售卖成品。这也足够叫朱厚照欣喜了,有了一大批新式武器在手,还怕自家工匠找不到关窍吗?
葡萄牙人与明廷缠斗那么久,最后却是西班牙人摘了桃子,这叫他们如何不气愤难当。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的矛盾是激化了,可葡萄牙与大明亦积怨更深。这些精明的资本家变换策略,表面上和明廷虚以委蛇,暗地里却在扶桑兴风作浪。大明的银本位货币之所以能风生水起,除了源源不断从西方吸纳白银,还靠扶桑的石见银山为坚实后盾。但扶桑本身就不是铁板一块,而占据石见银山的大内家也缺乏足够的实力打退各方,这就给了葡萄牙人可趁之机。葡萄牙人扶持尼子经久、毛利元两家大名与大内义兴、大内义隆父子打擂台,争夺石见银山的开采权。
战争一起,生产速度自然减缓。而白银输入减少,市舶司立刻得到了消息。佛保惊得魂不附体,急急忙忙寻严嵩商议。严嵩凭借着自己在开关一役中的表现,获得了朱厚照的青睐,这么多年在多个官位上流转历练,现下已经被提拔为浙江巡抚,掌一省大权。
这两人紧急搜集情报一合计,还能不明白是谁在捣鬼?佛保的口中脏话源源不断地往外涌:“这些腌臜货,狗娘养的!在背后给我们捅刀子!好啊,以前还能给他们分点汤,现在连汤都不给他们喝!”
严嵩依然冷静:“可我们在表面上,还要维持和他们的友好关系。依照皇爷的示下,放开通商限制,给葡萄牙一点儿甜头,随后重金求购教皇子午线以东的物产,继续激化两国的矛盾。”
佛保道:“可这终归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严嵩道:“所以,我们不能把宝压到一处。事到如今,只能那么做了。”
佛保一惊:“可那伙人真的顶用吗?我们之前也没少给,到头来他们还不是连个屁都没放出来。要是咱们再继续砸大本钱,他们还是一事无成。咱们怎么向皇爷交代?”
严嵩迟疑片刻,还是下定决心:“本钱没了,可以再捞。咱们要是始终没个章程,才是真的自绝仕途。别忘了,想坐咱们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在少数。”
此言一出,佛保终于下定决心。他当年敢能和江彬一块,撺掇朱厚照北伐,本就不缺赌徒心理。两人联合黄豫等人,下了血本,在朱厚照面前立下军令状,随即将死士、大批鸟铳、黄金等送往安特卫普。
三年后,葡萄牙发生了震惊海内的刺杀国王事件。上任葡萄牙国王曼奴埃尔一世,为了争取与卡斯蒂尔公主伊莎贝拉的婚事,下令驱逐犹太人。为光大他的宗教事业,他命令成千上万的成年的犹太人离境,又将十四岁以下犹太孩子统统抓起来,强迫他们接受基督教洗礼。“这出毫无意义的滑稽剧增加了几千个名义上改信基督教的人,而付出的代价却是说不尽的苦难和无数家庭的离散。”而曼奴埃尔一世的继任者若奥三世,比起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登基之后,建立起宗教裁判所,以犹太人的鲜血铸就自己“虔诚者”的名号。葡萄牙境内目前尚存数以千计的心存怨恨的犹太基督徒,他们中的一些人想方设法想逃到安特卫普,而另一些人则在苟延残喘。【1】
这时,遥远的东方送来援助,给他们指明了方向。若奥二世当政时,犹太富商过着何等惬意的生活,如果能将曼奴埃尔一世这一支赶下去,重迎若奥二世的私生子若热一支继位,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犹太人花费数十年时间积蓄力量,他们将自己在生意场上的聪明才智,用在了刺杀和作乱上,终于取得了奇效。若奥三世在参加复活节庆典时被暗杀。在基督复活的日子里,国王却殒命,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讽刺。而因为和表姐近亲结婚,他目前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玛丽亚·曼努埃拉尚存于世。这自然引起了野心家们的争夺。煊赫一时的香料帝国陷入王位争夺战中,再也无暇东顾。
而西班牙、奥斯曼帝国抓住机会,占据葡萄牙的领地,削弱其国力。而此时的大明,反而一改过去的仇视,暗中向葡萄牙伸出援手。而交换的条件也非领地,依然是技艺和人才。这时,惶惶不安的葡萄牙王室,再无过去的强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三足鼎立,才是最稳定的格局。东南亚百年的侵略之苦,直到此时,方暂时画上了句号。
外患既除,海关大开,大明终于彻底清除土木堡之变的阴影,再次走向繁荣,政治清明,文教日昌,技艺日新,民康物阜,家给人足,兵力极盛,万邦来朝,史称正德盛世。
又是一个新年了。梅龙镇,一个年轻的汉子,带着妻儿老母来上坟。妇人拿出篮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烧猪烧鹅、香烛冥镪、茶酒炮仗。一大家子人磕头祭祀后,妇人一面烧纸,一面絮絮叨叨说话:“当家的,咱儿子争气,今年咱家的饭馆,又多开了两家分店。孙子孙女也好,今年的寿桃,就是两个孩子自个儿给我做的……这些元宝都烧给你,你在那头好好享用,保佑我们家一直这么兴旺下去。”
说着说着,年轻的儿子就开口了:“娘,既然日子这么好过,你就老老实实过呗,又何苦动那些歪心思?”
妇人一听登时立起眉来:“什么叫歪心思?正德爷打仗,要征兵丁,你爹被弄去了就再没音讯,那是一个子儿都没捎回来。是老娘含辛茹苦,才把你养得这么大。我守了二十多年活寡啊,现在你们都成人了,我再找一个怎么了?连朝廷都鼓励再嫁了,你还在这儿唧唧歪歪的,你以为在你死鬼爹面前说,我就怕了?”
她啐道:“呸,有本事就让他晚上来找我,咱们正好分说分说!”
儿子不敢说话,只得闷闷烧纸。香烟袅袅中,墓碑上的李平安三字仿佛也要随风而逝了。
嘉兴府,莺儿正在宰羊。人人都知嘉兴的丝绸和米粮好,却不知此地的湖羊也是天下闻名。湖羊一身是宝,羔皮可裘,滋味鲜美。这儿的裘皮远销海外,深受北域之地欢迎。
莺儿一刀把羊骨斩成两段。因背主挨打的她,如今走路仍是一瘸一拐。经多年风霜折磨,她也早不复当年的青葱,反而更加壮实。
她骂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她年轻的女儿在一旁泪眼婆娑:“为什么!郑郎真是个读书种子,只要咱们好好资助他,他日后必会飞黄腾达。”
莺儿听得这些话就觉眼晕:“我要跟你说多少回,姓郑的就是一个小白脸、花花公子。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屁用没有,就靠一张嘴来糊弄人。你外婆就是被这种王八蛋坑了所有积蓄,最后只能弄一根麻绳来吊死自己。你就不能听听娘的话吗? ”
那女孩却不服气:“你的话就一定是对的吗?天下男人就没一个靠得住的?要不是你当年猪油蒙了心,收了别人的银子陷害李阁老,你现在还能跟着唐解元做丫鬟呢,也不至于做那么多年妓女,现在只能给官家放羊。”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你要是真那么会识人,怎么就没看出李越注定要平步青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第二个沈九娘!”
莺儿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她知道,是她自己过去的不甘心和怨气,让她唯一留在身边的孩子生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妄想。她缓了缓语气道:“咱们现在不好吗?不用再卖皮肉挨命,好好地养着羊就能吃饱穿暖。现下和我们通商的邦国越来越多,不愁裘皮卖不出去。你找个老实本分的农户嫁了,我们一家人勤勤恳恳,总有一天能把日子过好,为什么总要想着攀龙附凤呢?”
她道:“你要是真像娘子和唐解元一样,是真心相爱,不为名利,娘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可你扪心自问,你真能坚持到姓郑的发达那一天吗?你敢打包票,他发达后不会一脚把你这个妓生女踢开吗?
女孩仍在坚持:“他说过,他对我是真心的!大不了,我、我去考女官!”
莺儿无奈:“那就等你考上再说吧。”她宁肯信自己的女儿能高中,也不信那姓郑的能始终如一。
徽州府,因交通通畅,商贸繁荣,此地变得更加繁华。只有一处例外,那是俞家旧时的宅院。当地传言,俞家曾经也是当地的大族,结果因着出了一个不肖子,发了疯去刺杀王爷世子,最后落得个九族尽灭的下场。当地衙门本想推了罪人家的宅院,重建为布场。可不知怎的,这个安排也未曾实行,俞府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保留至今。行人从宅院外经过,都觉阴气森森,寒气砭骨。到了新年这天,一伙调皮的孩子壮着胆子,翻过长满青苔的墙壁,跑了进去。岂料,鬼宅里头却如琉璃世界,数十株红梅,艳如朝霞,映着雪色,分外美丽。
孩子们很是惊讶:“这种地方,又无人照看,怎么会有开得这么好的梅花。”“我看过书上说了,定是这树根下有宝贝,才能滋养这树欣欣向荣。”
这群顽童一合计,真个动手挖起来,挖着挖着居然真的挖出了东西。那是一坛酒和一个锦囊。他们打开锦囊,里面字迹已经模糊。他们皱眉看来看去,只能勉强认出“小洁”、“长乐”等字眼。他们丢了字条,把锦囊和酒带了出去,打算卖掉。
酒庄老板一打开酒盖,就两眼发亮:“这是正宗的绍兴女儿红,至少存了有三十年了。这可是给千金陪嫁的宝贝,快说实话,你们哪儿来的?”
酒庄老板连哄带吓,很快就套出了实话。一听说这是从鬼宅里挖出来的,老板惊得魂飞胆裂,手一哆嗦竟把这坛老酒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澄澈的酒液淌得满地都是,酒香四溢扑鼻而来。老板却一面骂晦气,一面差伙计打水来洗地。这坛好酒,终是归于尘土。
宣府,三丫已经起身。她作为将领,要率官军五百,维持张家口民市的秩序。她刚一起身,门外就传来了猫叫。三丫忍不住笑出声,她道:“进来吧!”
一群小猫摇头晃脑钻了进来,争先恐后地往她的床上扑。三丫摸了这个,又揉那个:“好了好了!都下去,好不好。我今儿有公事,回来再陪你们行不行?”
小猫的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声,它们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蹲在桌上,椅上,床架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三丫一面洗漱,一面含糊道:“真跟你们的爹娘一个样,都是粘人精!”
毕竟几人真得鹿
他就是为了这句话,抛弃我母亲和我吗?
三丫穿上了簇新的棉甲, 带上了闪亮的铁盔,更显神采奕奕,英姿飒飒。跟随在她身后的五百位士卒亦是身材健硕, 红光满面。他们头顶星月, 步履整齐地来到张家口,驻守在民市的各个要道。
鞑靼败退之后, 明蒙议和,决定在大同左卫迄北威虏堡边,宣府的张家口边,山西的水泉营边,开放三处民市, 以供满足两地百姓的生活需求。随着技艺的发展,交流的频繁, 民市由最开始的小聚点,变成如今覆盖整个张家口的大市场。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汉人,鞑靼人,瓦剌人,回人齐聚一地,近年来跑到这里做生意的外洋人也越来越多。三丫初见那些高鼻深目、红发绿眼的人还吓了一跳, 后来交道打多了,也习以为常了。交易的商品, 也由盐、米粮、布匹等必需品,扩充为丝绸、美酒、瓷器、家具、佛像等贵重物,特别是那些金装玉裹的佛像, 深受鞑靼贵族欢迎。
在明廷有意的施为下, 鞑靼崇佛之风日盛, 张家口附近就修建起了一座巍峨的庙宇,名为永安寺,里头除了供奉佛陀外,还有大庆法王、玛哈嘎拉、满都海福晋等人的塑像。佛寺作为和平与繁荣的象征,有藏传佛教的法器,更有李阁老亲书的碑文,香火十分鼎盛。这不,到了新年时,就有人为了抢头香打起来。
敢到这里来抢头香的,都是非富即贵。这个烫手山芋,别人不想接,就甩到了三丫这个新任女将身上。这摆明是在欺负人,三丫却不以为意。她一听说这里打起来了,就赶忙过来维持秩序,将人潮喝止分开,这才避免了一场踩踏的惨剧。只是,人虽然暂时分开了,可矛盾却未消解。两边仍然叫骂不断。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