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惹人烦的话就不说话了。
等他修炼出无言道,到时候怜洲知道他那时没有取笑怜洲的意思,或许就不会生气了。
没关系,只是一辈子变成哑巴而已,反正他修炼无言道,本就是不能说话的,要是没了修为那才可怕呢,没有他保护大家,大家会很害怕。
所以他告诉自己,没关系,不必在意。
可是……
他在意。
他在意的。
一辈子不能说话,一辈子变成一个只知修炼的哑巴,以后连哭笑都发不出声音,好可怕啊。
他修炼无言道,只是害怕自己说太多话会惹人厌烦,害怕自己不是对方想象中的自己,害怕别人眼底流露出来的失望和嫌弃。
害怕别人看出他是一个只会修炼,头脑蠢笨,经常做错事,甚至走在路上还会被衣摆绊倒的傻瓜。
如果太清仙君楚栩云是一个傻瓜,大家还能依赖相信谁呢?
他不是想要一辈子变成哑巴,是只能选择变成一个哑巴。
楚栩云拍拍自己的衣角,飞快地抹掉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刚想从地上爬起来,身前忽然传来一道困惑的声音。
“你在……哭?”
郁逞半蹲在他面前,歪着头观察他脸上的神情。方才他惹得其他弟子不快,便自己出来走走,恰巧撞见有人摔倒在地,离近一看才发现是楚栩云。
楚栩云一瞬呆滞,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他才没哭,眼睛流汗了而已。
“哭就哭,有什么好藏着掖着?”
郁逞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楚栩云险些又被衣角绊个跟头,他抿了抿唇,心底暗暗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要再穿这样长的衣服,回去就全部扔掉。
他又走快了些,但他耳力极佳,又听到一道轻轻的话语。
“难过的话就哭,哪怕是仙君也可以哭的。”
那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令楚栩云浑身僵硬了瞬,他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慌不择路地逃离。
直到回到寝殿,楚栩云靠在殿门上,才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
半晌,无人寝殿里。
他缓缓蹲下身子,抱紧自己,在解药效力未到来之前,在永远失去哭声之前,放声大哭。
滚
楚栩云觉得自己身上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的厚茧, 一开始是他自己亲手织就,再后来是宗门人充满信赖的目光一层层铺上来的,他倒不是觉得不好, 只是有时太沉重了些。
那层茧壳积年已久,厚重坚硬, 绝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冲破。
除了宗主之外,没有人知晓楚栩云究竟是什么样的, 就连平日最亲密日日相见的徒弟们, 对他也只是一知半解。
宗门弟子尊敬他,好像把他当成寺庙里的神仙一样崇拜。
只有一个人不同, 那就是郁逞。
不知是不是自小在魔域长大的缘故,郁逞很多地方都和宗门里的弟子大不一样。
他不会崇拜楚栩云。当然,不是针对楚栩云,而是宗门里的弟子他好像谁也瞧不上,就连楚栩云都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入他的法眼。
郁逞天赋异禀, 寻常人要练两三年的法术,他三日就能学会,除去修炼天赋,洗衣做饭, 琴棋书画, 所有东西都是一点就通, 就连日常弟子们玩的投壶游戏他也会。
楚栩云常常想, 如果世上没有修为之别,没有人魔之分, 郁逞一定是最最欢迎的人。
毕竟他什么都会, 什么都厉害。
自从那次被郁逞发现偷偷掉眼泪之后,楚栩云本以为郁逞应该会问他那天为什么伤心。
可郁逞半个字没问, 好像把那天的事全都忘了一样,与往常无异地自顾自练剑。
楚栩云憋得很难受。
郁逞是第一个告诉他可以尽情哭的人。
他想,如果郁逞问他那天为什么哭,他就什么都告诉郁逞。
趁解药的效力还没完全发挥之前,他要把自己这些年来包裹的茧壳全部撕下来。
说不定郁逞听了之后会理解他,他们可以做好朋友,更何况郁逞还夸过他声音好听,郁逞肯定会想听他说话的。
做不成师徒,做好朋友也可以啊。
然而那日直到最后郁逞还是没有提起那件事。
楚栩云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走远,消失不见,只能背着手长长地叹息。
好想跟郁逞说话呀,
这孩子怎么没有好奇心呢。
魔宫内。
楚栩云望着面前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耳边传来魔修属下的声音,
“这都是尊主亲自准备的,请仙君慢用。”
魔修属下报了一堆菜名,都是楚栩云爱吃的。
他咽了咽口水,早已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
郁逞的手艺他最清楚不过,那是比松陵客栈大厨子做的饭还要好吃的水平。
有了郁逞,就相当于有了松陵客栈的大厨子!
他好幸福,感觉好像过上了皇帝的生活。
楚栩云美滋滋地吃起来,郁逞就在一旁拄着下巴笑吟吟地看他吃。
目光掠过桌上一道菜时倏然顿住,郁逞盯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怎么不吃芹菜。”
这不是阿栩最爱吃的菜么,竟然纹丝不动。
楚栩云头也不抬,严词拒绝,“不吃。”
“你不喜欢?”
郁逞错愕片刻,见到楚栩云点头,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
之前他见阿栩把芹菜夹在他碗里,还当是阿栩宠爱他,合着是把不爱吃的菜提前夹给别人。
郁逞失笑一声,叫人把那道芹菜撤了下去,换上重头菜——某人身上的龙肝。
传言这龙肝凤髓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他尝试做了做,也不知能不能合阿栩的口味。
“好吃!”
楚栩云只尝了一块便赞不绝口,小声道,“原来殷徐照这么好吃。”
那日郁逞没有杀殷徐照,只切下半块龙肝以做惩戒,日后大概是不敢再来招惹郁逞了。
“好吃下次再给你做。”郁逞挥退一旁的魔修,眸光微深,“阿栩,权当是奖励我做这顿美餐,现在可否告诉我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
楚栩云动作稍顿,脸上又烧了起来。
他嚼嚼嘴里的馍馍,垂下脸,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他哪里说得清楚。
他脑子很笨的。
就那么喜欢上了呗。
“你不说,我心里不踏实。”郁逞轻轻握住他的手,低低诱哄,“阿栩是本事通天的真仙,而我马上就要变作凡人,阿栩可怜可怜我,就告诉我吧。”
闻言,楚栩云感到自己的肩膀上一瞬间扛起了什么奇怪的责任。
是啊,郁逞马上就要变回凡人,他必须要让郁逞有安全感才行。
思来想去,楚栩云还是开了口,“就是……就是……”
“就是?”郁逞耐心地等待。
“就是……以前偷偷给你写信的时候,喜欢上你。”楚栩云脸上红透,几乎快要把脑袋扎进饭碗里去。
郁逞:?
楚栩云知道郁逞喜欢吃桑果糖,每次到弟子寝殿里时,总能看到郁逞一边读书一边皱眉,手边放着的就是桑果糖,用一张皱皱的黄纸垫着,翻几页就吃一颗,脆脆的,香香的,晶莹剔透,活像一颗琥珀珠子,看得楚栩云口齿生津。
他很好奇那晶莹剔透的紫色糖块究竟是什么味道,郁逞为什么这么喜欢吃。
于是自己下山去买了一包,刚到手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打开尝了一颗。
很甜,太甜了。
甜到牙齿好像都软了几分。
他吃了一颗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不好吃。
郁逞为什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宗门弟子的俸禄是每月三十两,吃饭也用不着花钱,郁逞的钱应该够花才是。
为什么要买最便宜但不好吃的糖?
楚栩云想不明白,宗主常常说他的脑袋里面都是水,所以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就不必想了。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