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扶苏和始皇帝政见合适不合适,最起码扶苏倘若登基继位,大秦大概率是不会二世而亡的。
扶苏真要是上位就铁了心分封,说句不好听的,大秦可能还真能多苟个两三百年。
毕竟治理关中之地的难度和治理天下的难度还是差别挺大的。
难度高的时候,降低难度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最起码不至于像胡亥那般满盘皆输。
故而,大秦二世而亡,始皇帝肯定要背锅,这是不可否认的。
尤其是不立储君这一点,站在任何一个时代来看这都并非明智之举。
不过真正身处这个时代,尤其是成为了始皇帝的亲孙子之后,赵泗多少也有点理解始皇帝。
故而在这种事情上赵泗也没有过多评价。
反正有自己在身边,始皇帝肯定不会早死,现在始皇帝才五十多岁,哪怕拖到六七十岁再立储君也没有什么妨碍,倒也不必再急于一时了。
不过赵泗也清楚,因为自己身世大白于天下的原因,扶苏的支持者们,恐怕是等不及了。
果不其然,今日的奏折之内,竟然出现了足足五个御史劝谏始皇帝册立储君的奏折。
甚至于还有人狗胆包天敢在这种情况之下将天下大乱和始皇帝没有册立储君联系在一起。
没有储君,人心就不能安定,人心不能安定,所以天下大乱久久不能平息。
确实是狗胆包天,不过你要说他完全没道理吧也不对。
如果始皇帝果断册立扶苏为储君,那么身上有一半楚国血脉且娶了楚国宗室女昌文君的侄女的扶苏,对于楚国贵胄来说确实有不小的吸引力。
毕竟扶苏的人品还是可以保证的。
这对于楚国地区的反动力量绝对是一场巨大的打击,毕竟楚王熊心只是当地贵胄推出来的架子,其本人是没我在太多权利的。
如果始皇帝在册封扶苏为储君之后派遣扶苏前往楚地,那楚国的贵胄恐怕真就是纳头便拜,楚国的叛乱也绝对是天底下最快平定的。
话是对的,但是在这样的节点提起来难免有些指责始皇帝的意思。
不过始皇帝看完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只是简单的批阅一下,表示我已经看过了,就让赵泗盖印去了。
“大父不生气?”赵泗将印玺盖上将奏折叠好摞成一摞。
“朝堂不能只有一个声音。”始皇帝摇了摇头。
“况且这份奏折也算言之有物,倘使现在册立储君,天下确实能够消停不少,若是朕愿意将你的叔叔伯伯分封于天下各地,以拱卫咸阳,天下间的战乱用不了多久时间就会消失。”始皇帝笑了一下。
“朕继位一统以后,关于分封郡县争执日久,朕以郡县立国,但周天子分封有八百年国祚,由此可见,分封制并非一无是处。”始皇帝开口说道。
“只不过于朕而言,朕欲使千秋万世为一系,倘若不能使之千秋万世,则另辟新路也。”
话说回来,自从赵泗身世大白以后,始皇帝好像越来越愿意和赵泗说一些以前不能听的禁忌之事,甚至很愿意在某些事情上表达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赵泗能够感觉出来始皇帝似乎是带着一股倾诉欲望?亦或者是夹杂着其他的感情?
如果说以前始皇帝在赵泗面前依旧是称孤道寡的天子,那么现在的始皇帝,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赵泗总感觉始皇帝倾诉的同时,其实是夹杂着一种期盼。
似乎在期盼自己理解他?
赵泗也不敢肯定,毕竟在赵泗的印象之中,始皇帝似乎是从不在意他人的理解。
“分封于郡县之争,自儒法两家而始,淳于越信奉分封,以定礼制,王绾冯去疾等人为之摇旗呐喊,欲效仿周朝旧事,而李斯自然信奉郡县制,麾下亦有法家秦吏为之冲锋陷阵,然而作为一个君王,不管是信奉分封制还是信奉郡县制都并非明智之举,于君而言,重在于用,而不在于信。”始皇帝瞄了一眼赵泗开口说道。
赵泗闻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天子是裁判,不应该是哪一家的支持者,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就像赵泗对于诸子百家的态度一样,他从来不迷信一家一派之学,而在于他要用哪一家的学问。
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
可是始皇帝亲自语重心长的给自己讲这些,总会让赵泗生出来一种奇怪的感觉。
始皇帝对自己的亲近似乎夹杂着其他的期盼。
赵泗可以肯定,始皇帝一定是在对自己言传身教。
始皇帝似乎一直在刻意的教导自己应该如何站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去看待事情。
俗话说的好,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纵观历史,胡亥之所以争位,唐朝时期之所以李泰升起了夺嫡之心,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君王表现出了过分的亲近。
以前的赵泗是当笑话看的。
可是亲自体验了皇帝在你身边对你言传身教并且表达出了远超所有人的亲近的时候,赵泗笑不出来了。
因为不管当事人是谁,心里恐怕都会升起来几分想法。
好在,赵泗可以以史为鉴。
毕竟摆在面前的事实是赵泗只是一个孙子。
差了整整一个辈分的孙子。
这种时候,始皇帝不管有什么样的想法,赵泗都应该克制自己,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赵泗自己都感觉始皇帝对自己好的太过分了。
长此以往下去,唯恐自己心中生出来什么不好的想法。
然而,始皇帝似乎并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
“李斯说,周天子分封宗室,而百年之后,各为仇寇,本以血脉为依靠,却各自为敌,因此周朝乃亡,你对分封如何看待?”始皇帝开口问道。
“这一点李相说的倒是没错的……”赵泗点了点头。
“其实我感觉就和民间的亲戚差不多,长辈在的时候,小辈自然就还能团结,长辈走了小辈就开始争家产了。
倘若兄友弟恭,这份亲情还能维护个十年,兄弟之间到底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遇到外姓人到底还是兄弟信得过。
可是再过个代,离得远的也就不再走动了。
如果再过个几百年,恐怕就是另一番模样。
那些世家贵胄传到现在,也有好几百年了,最落魄的甚至都沦为佃农,不被祖宗祭祀所接纳了。”赵泗摊了摊手。
“分封制这种东西,如果从短时间来看确实不错,但是长久来看定然是不如郡县制的,可以用作过度,等到以后再削藩削国推行郡县。”赵泗开口说道。
“倘若诸王不同意呢?”始皇帝开口问道。
“那自然是要打过一场的……其实不论如何总是免不了的。”赵泗叹了一口气。
刘邦已经做的很不错了,但到底还是爆发了七王之乱。
这还是建立在刘邦在建国初期就弄死了不少藩王的情况下。
始皇帝点了点头皱眉陷入了沉思。
“你觉得赵国之地如何?”始皇帝忽然开口问道。
“疆土辽阔,有重城险关……”赵泗有些不明就里,大致的说了一下赵国的地貌和特征。
“你的舅舅是赵国宗室族长,你的母亲也勉强算是赵国宗室嫡系,可欲为赵王乎?”始皇帝忽然开口。
“啊?这!”赵泗愣了一下。
始皇帝刚刚说啥,赵国旧地?赵王?
“大父……这恐怕不太合适吧,大秦在推行郡县制,况且诸皇子皇孙都未曾封地……”赵泗皱眉开口。
“乃封于赵地,使其移风易俗,平乱治民……你不愿去?”始皇帝笑着开口。
“那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要离开咸阳?”赵泗没想到始皇帝给自己憋了个这么大的事。
始皇帝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回答赵泗。
谁说封地于赵就得离开咸阳了?
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始皇帝交换的?
封……赵王?
这确实是赵泗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不过这玩意也不可能始皇帝现在说封下一刻赵泗就直接登基加冕。
这样的大事再怎么说也要和朝堂的衮衮诸公商量一下。
“封王之事且先等等,继续念奏。”始皇帝摆了摆手止住了话头。
嗯……胡思乱想之中的赵泗被始皇帝揪回现实,继续辅佐始皇帝批阅奏折,接受始皇帝的一对一单人辅导。
一天时间飞速结束,赵泗的加入并未明显提高始皇帝的政务处理速度,虽然赵泗确实给始皇帝省了分析冗杂奏折的时间,但相应的始皇帝也会根据奏折的处理和批阅做出一定的指导。
因此一天下来,不多不少,刚刚好天色暗淡下来,一天的政务也刚刚好批阅完毕。
今日总体来说事还是那些事,大秦的兵马全面出动,正在有条不紊的按照王翦的战略部署展开行动,并且和大秦内部的反动势力展开第一次大规模正面交锋。
唯一和以往不同的是,多出了议论立储之事的奏折。
始皇帝只是叫简单的批阅,并未回复,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和态度,但是这却已经足以因此掀起来一场轩然大波了。
“关于立储之事,陛下只是批阅,并未有其他多余回复。”冯去疾跪坐在王绾面前开口说道。
“连西支仑的奏折陛下也不曾有所议论?”王绾开口问道。
西支仑是御史的一分子,以性刚烈好严辞而著称,说白了就是嘴臭,说话不考虑后果,并且有点喜欢将事情后果夸大其实,以此来达到劝谏的效果。
同时,也是老氏族的一分子。
很显然,今天始皇帝批阅的那份可以称得上胆大包天,认为始皇帝迟迟不立储君才导致天下乱相频生,人心迟迟不能安定的奏折,就是出自西支仑之手。
扶苏的支持者很多……
更不用说西支仑其实年年都在坚持不懈的向始皇帝上书立储之事。
西支仑的奏折并非出自于冯去疾的授意,冯去疾要做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暗示,西支仑就会按照他的预想写出他需要的奏折。
至于剩余几份中规中矩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也并不冒犯的关于立储之事的奏折,那就是纯粹出自于王绾和冯去疾之党羽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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