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的工作人员忽而探身进来:“江麓老师,时间差不多了。”
江麓应声,走了出来,沿着昏暗的过道向前。
过道尽头,大剧场华光璀璨,古铜色的金属墙饰宛如流动的河,乐团已经就位,舞台对面,座无虚席。
“商老板?”乔公子很意外。
“什么时候你和合作商改成在剧院谈生意了?”乔叙扛着一束十分扎眼的艾莎坐了下来,玫瑰是粉色的,西装也是粉色的,衬着那头金棕色的卷发,满剧院里,乔公子风骚得一骑绝尘。
商泊云也没料到两个人座位居然是一块的。
他好整以暇:“周六谈生意你给我开工资吗,乔总监。”
乔叙:“你是老板就别说这屁话了,我觉得你不对劲。”
商泊云十分坦然:“我突然感觉到了艺术的召唤。”
乔叙:“?”
“别贫。”电光火石之间,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一点什么,商泊云从哪天开始就有点不对劲了——
“这位先生,还请安静一下。演出就要开始了。”身后响起个女孩的声音,不紧不慢,压得很低,恰好让乔叙听到。
乔叙听到了商泊云很轻的嘲笑声。
他回过身去,说了声抱歉,企图用眼神控诉商泊云。
商泊云已经看向了那个走上台的青年。
门票上印着今晚要演奏的曲目,小步舞曲、前奏曲或是波兰舞曲,都不在商泊云的了解范围之类。
一如很多年前、至今,他也不太了解江麓。
但音乐有感召人心的力量,一开始只是出于吃醋才要来门票的商泊云坐在观众席上,听到那些作于百年乃至更久之前的音乐流淌而出。
他常常见到的、黑暗中潮红着眼睛喘息的是江麓,清醒后冷淡矜慢的是江麓,钢琴面前,优雅从容似青玉的,也是江麓。
商泊云依然是对艺术一窍不通的商泊云,他对自己的品行有很准确的认知,正如酒吧里见色起意,和昔年死对头也可以滚到床上,但在这一刻,他的见色起意又一次完成了一点升华。
不看潮红泪眼,不看傲慢矜淡,他想看到江麓其他的模样。
譬如他如果把花送给他,江麓也会和梦里一样,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乖地说“谢谢”吗?
感官动物商泊云觉得,那也很好。
乔叙撑着脸坐在一旁,偶尔忍不住想用手去戳一戳玫瑰,又想起这场演奏会还没有结束。
“商老板,商老板……”乔叙小声地唤他。
商泊云瞥他一眼。
“你听得这么认真,知道到哪儿了吗?”
商泊云轻哧了声——他不知道,但他不说。
遂又专注地看向了前方。
“德彪西的练习曲第十四首,复合琶音。”
后座的女孩忽而倾身,将手搭在了座椅上,垂着眼看向一身粉色的乔公子。
“嗷?谢谢?”
女孩又坐了回去,乔叙早忘了自己上周才和江麓讨论过德彪西的月光。
最后一枚音符落下,江麓的指尖离开琴键。
没有失误,完美的演奏。
他站起来,鞠躬,谢幕,掌声像潮水一样将他包围。
乔叙起身,花却被商泊云拎在手中。
“要去送花吗?”
“明知故问。”乔叙伸手去接花,花却被商泊云背到了身后。
乔叙去抢。
乔叙手不够长。
乔叙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幼不幼稚,商老板。”
“我给你捎过去?”
“什么意思,你上次都还不认识江麓——”乔叙睁大了眼睛,“你诓我呢?”
如果商泊云有尾巴,这会儿大概已经快翘上天了。
“不好意思。”
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歉意。
“我不信。”乔叙眯着眼睛看他,“我!不!信!”
哪怕有道墙,这道墙还是商泊云,乔叙也得挥几铲子,他把花抢了过来,扭头走得杀气腾腾。
商泊云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好歹是他没忍住和乔叙炫耀了,总得善后。
“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你就在国外发展了。”休息室的门外,谭映雨目光坦然地将江麓打量了个遍。
记忆里那个弹钢琴的少年,有张格外漂亮的脸,性情淡静,却总带着点疏远。但长大后,那种疏远似乎尽数都包裹在了温和中了。
“没有那个打算。”江麓道,“你呢?”
“早就不练琴了。现在还在华清读建筑硕,我爸爸和你说了吧?”
谭枳明不止一次和江麓叹息过,自己的女儿居然都不愿意继承他的衣钵。
江麓点点头。
“我就知道,他可不甘心了。有你这个得意门生还不够吗?”谭映雨眨了眨眼,满是狡黠的笑意。
思及自己的师长,江麓眼中也露出很柔和的笑来。
“所以,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吧?”
“我知道。”江麓说,“这也是我正好想和你说的。”
这是从前的朋友,见到了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江麓心里又不自觉地升起了焦虑,这次是谭映雨,下次还会有别人。
他的父亲执着于他成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必须娶妻,必须生子,那个污点才算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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