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纪知道他回去还要练琴。江麓摇摇头:“大家都这样。”
老纪叹气:“那可不一定哦。我家那个小混蛋还得他妈妈守着才去上晚自习呢。”
“李阿姨会每天都陪着他吗?”江麓问。
“是啊。”老纪叹气,没有少爷命,也得像少爷一样供着,“他要是有您一半懂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江麓只是笑了笑,任老纪继续絮叨家长里短的烦恼。
江家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十月末,蔷薇的花期已经结束,夜色里,墨翠的叶子绕着一圈莹莹的边,枝头缀着的果实像是红色的玛瑙。
弹过几遍曲子,江麓才终于能够休息。
也许是跑得精疲力尽,当天晚上,他沉甸甸地陷入梦境。
意识沉重,四下都是浓重的黑,乌压压地将人包裹,让江麓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他忽的想起了商泊云那时候的玩笑。
“……走夜路回头,是真的会有鬼找上来吗?”
但是出现在梦里的那个鬼——
怎么会是成年了的商泊云!
梦境颠倒摇晃, 空荡的、家具简单的房间,他倒在狭窄的单人床上。
灯光是亮的,在商泊云的背后, 有些刺眼。
青年垂着眼睛看他。
不是那种一贯的漫不经心的神情。
眼神灼灼, 蕴着笑。
商泊云很爱笑,开心时神采飞扬, 揶揄时眉梢微挑, 偶尔心情不好了,鼻腔里还能哼出一声冷笑。
但江麓从未见过这样锋芒毕露、满是攻击性的笑。
“你晚上和乔叙说了很多话。”商泊云声音慢条斯理, 却用不容拒绝的方式将他抵开。
……乔叙?那是谁?思绪混乱,眼前闪过宴会上的觥筹交错。
他给了一个青年联系方式, 确实也聊了很久的天,所以商泊云才在露台上不放他走,抓着他——
等一下。
江麓意识过来了, 这个梦居然和上次的连在了一起。
……他潜意识里, 到底对商泊云有什么执着的幻想啊!
江麓心情有点崩坏,然而一直盯着他看的商泊云凉声提醒。
“江老师, 你又分心了。”
他抓着他的手, 报复似的咬了一口。
江麓下意识地爱护这双手,因此屈指抵开了商泊云的牙关, 摁住了他的虎牙。
“这会儿才觉得你有点娇气。”
商泊云仍是笑,身上的气势却丝毫不收敛。
梦开始走向江麓所陌生的情境。
接吻已经令人无措, 二十六岁的商泊云还要索取更多, 江麓的情绪犹如潮水, 月亮隐隐约约, 在窗外静静地照着,潮水却汹涌起伏不休。
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漩涡, 痛和快乐同时贯彻,让人辨不分明。
灵魂好似抽离了出来,他看到自己满面潮红,眼角攒泪,在商泊云的怀里,咬他,骂他,又抱住了他,委屈似的呜咽,始终被他圈着,没挣脱过。
人何以会这样不像自己,江麓确定自己从没有去了解过梦里的种种事情。
是否依靠最深处的本能,就能够勾勒出这样鲜活到真实的情境?
身体的倦意铺天盖地,商泊云握着他长得有些长的头发,指尖以近乎缱绻的力道摩挲而过。
……
江麓在极度的疲惫中醒来。
将至深秋,天亮得更晚了。
窗外是一片幽静的深蓝,月亮变得很薄很浅,他睁着沉重的眼睛,去看床头柜上的时间。
五点半。
隐隐的,有虫声透过落地窗,江麓倚在床头,有些僵硬地坐了很久。
半晌,他咬着牙,自暴自弃地掀起了被子。
浴室里很快响起了水声,江麓踩在冰凉的白瓷地面上,觉得自己的膝盖还有点儿抖。
水渐渐弥漫在浴缸,他踏了进去,温暖的水流将他包裹,终于令他感到微妙的心安。
身体的某处格外灼热,江麓抿着唇,被水打湿的眼睫颤了颤。
他很生涩的伸出手,茫然的思绪之中,他又产生了那种焦虑的情绪。
……为什么要喜欢商泊云?
他现在觉得自己又讨厌起他了。
为什么总是在笑,为什么坦然地抱他、牵他,好朋友就可以这样吗?和陈彻、郝豌、李思维都会这样吗?
江麓第一次这样不讲道理。
不得其法。
要如何才能将梦境的感受和现实等同?
不要去等同。
那太冒犯商泊云了。
江麓默默攥紧了掌心。
他有些颓然地靠着浴缸,将脸抵在了膝上。
水流仍然在颤动,漾开透明的波纹,情绪和身体的感受割裂开,快乐的,难堪的。
一种莫名的委屈溢满胸腔,半晌,有热意从眼角滚落,他发出很浅的哽咽。
天边渐渐透出鱼肚白,月亮终于隐没,曦光是烂漫瑰丽的颜色。
离出发去学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江麓默默整理好情绪,换上校服,坐在了钢琴前。
手腕动了几下,最终也没弹出一个音节来。
“早上好啊钢琴家!”
清晨的阳光穿过薄雾,陈彻看到前面黑色的迈巴赫,踩着两个车轱辘拼命往前蹬,终于在江麓下车后堪堪赶了上来。
锅盖刘海和车轮同时一甩,后者在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