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屠渊和沧余已经处于一个类似拥抱的姿势,耳鬓相触。在这个玻璃房子里,他们像两条相缠旋绕的鱼。
沧余将下巴放上屠渊的肩膀,闻着屠渊身上熟悉的味道,想。
其实不是的。
屠渊带他深入灯塔之下,不是因为屠渊被他魅惑到了,而是因为他也经历过那种渴望自由而不得的痛苦。他们与对方感同身受,他们殊途同归,就像鱼鳞和鱼刺,一起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灵魂里仅剩的那点骄傲。
沧余这么想着,一时间没忍住,偏过头嘟起嘴,亲了一下屠渊的脸颊。
暗色的大海激\\情翻滚,仿佛正在沸腾。屠渊扶着露台边的栏杆,袖口蹭到了上面的血迹。
武岩低声问: “为什么没有清理干净?”
“晚上太黑,溅到了。”金帆低声回答,然后立正对屠渊颔首, “对不起,屠渊殿下。”
屠渊没有挪开手掌,说: “没关系。”
百米之下,沧余独自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愉快地晃着小腿。他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只大海螺,放到耳边听了听,大概是没有浪涛声,于是又将海螺的尖端含入口中,试图吹响。
“武先生,您说您在我离开的时候有过担心,”屠渊稍微侧脸,问武岩, “您担心什么?”
“我亲眼目睹了您在灯塔里的变化,屠渊殿下。”武岩说, “您曾经心怀希望,想要阻止这世上所有可怕的事。可是后来,您的仁爱渐渐消失了,您的眼睛黯淡下去,皮肤变得苍白,血液似乎都被冰冻起来了。您离开这里的时候,已经和七年前的那个少年判若两人。”
屠渊沉默地点燃香烟。
“可是今天,我与您见面时,我几乎感到恍惚。”武岩微笑起来,继续说, “您和沧余先生并肩走过来,您在微笑,您在交谈。也许您自己尚未察觉,但现在的您充满力量……生命的力量。”
烟在屠渊的两指间静静燃烧。
武岩也看向海岸,浪花冲上岩石,覆盖住沧余的身体,又褪下去。沧余变得湿漉漉的,高兴地仰躺下去。
“我现在明白了,您的希望从来并没有消失,只是在过去的七年里,被迫与您分离。”武岩缓声说。
“我们,”屠渊的侧脸被烟雾模糊了一点,他哑声说, “不会再分开。”
武岩说: “我完全相信。”
屠渊的烟燃到了底,他把它碾灭在栏杆上,更加直接地望向海边的沧余。躺在浅海中的小鱼快乐又迷人,他的生命像春天一样充满活力。
欣慰和感伤同时爬上武岩的面庞,武岩说: “他真的值得。”
“当然。”屠渊浅浅地微笑,说, “他是我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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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马戏团的演出已经结束了。
喧嚣落下去,夜晚显得格外寂寞。屠渊钻进帐篷,月光随着他的动作一闪而过。
“别怕,”屠渊及时点着手中的小灯,说, “是我。”
他带着光走近,照亮了缩在玻璃缸一角的男孩。
自从上次窥见男孩的存在,屠渊每晚都会溜出宫殿到这里来。男孩对他已经很熟悉,此时主动贴近玻璃,将额头抵到上面。
男孩眼巴巴地看着屠渊,屠渊将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他就开心地笑了起来。
眼睛变成俏皮的弯月,嘴唇如同绽放的花瓣。
无论多少次,屠渊都为这样的笑容所折服。男孩明明身陷异世的囚笼,身上伤口层叠,却总是能露出这样纯真的笑容。
屠渊知道,并不是男孩弄不清状况,而是男孩主动选择快乐。忘记痛苦的处境,全身心地感受愉快的当下,哪怕很短暂。这是一种令人倾慕的强大。
“送给你,”屠渊将手贴上玻璃, “蓝色的玫瑰。”
玻璃箱顶部有一个圆形孔洞,用来确保箱内空气流通。屠渊将花从那里送进去,男孩抬手接住了。
“看,我找到了和大海一个颜色的花。”屠渊努力回忆着男孩前几天教过他的单词,一边在玻璃上描画一边说, “flelis[1]……你喜欢吗?它是和大海一个颜色的……大海……”
然而男孩手持鲜花,安静又迷茫地眨着眼睛。
他听不懂人类的语言。
男孩是这个马戏团里最特殊的存在。
马戏团老板说他是人鱼,但他从来没有露出过鱼尾,无论老板如何打骂折磨都没有用。然而他大概也不是人类,因为他不懂福彻尔的语言,身上的伤口也会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他是夹在两个世界之间的生物。
可是就算没有鱼尾,老板也不肯将男孩放走,因为他容貌惊人,浪费掉很可惜。所以男孩被关在这里,供人参观。他不被允许穿上衣,只能用长长的银发潦草遮挡。
他是没有权力,没有归属的可怜虫。
“elfadil……azua flelis[2]。”男孩把花举起来,对屠渊说, “elda venya[3]。”
“你……喜欢?”屠渊仔细辨认词语, “你喜欢这朵花?”
男孩没有听懂,但是屠渊的眼睛里含着漂亮的金光,他就高兴地点头。
“它和大海一个颜色。”屠渊抬起两指,向男孩的眼睛示意,又向那朵蓝玫瑰示意,说, “蓝色,大海的颜色。大海。”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