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个深夜里,撒沙在睡梦中听到短促的狗吠与女童的惨叫声,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毯子从他的肩膀上落了下来,暗蓝色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射进来,房间里的事物因此而变得边缘模糊,轮廓柔和。
房间门的把手轻轻转动了半圈,门打开了,曾经的安东尼。霍普金斯,现在的史特莱夫先生站在门口,背对着走廊上的橙黄色灯光,他的脸和半个身体笼罩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灰蓝色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不速之客,”他说“但也算不得意外,”他侧耳倾听,外面的狗和人发出的声音愈来愈大,如果不是史特莱夫先生选择的房屋着实太过偏僻的话,它们的动静大概已经能够惊醒近半条街的人:“我下去瞧瞧,但恐怕事情不会太快结束。”
撒沙打开了台灯,父亲走近他,俯下身在孩子的额头亲吻了一下,撒沙这才发现史特莱夫先生衣着整齐,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羊皮高领外套,外套散发着皮革味儿,擦过撒沙裸露的皮肤时感觉就像棉绸那样柔软“好啦,我去了。”高瘦的男性柔声说到,他向后退去,包裹着紧身裤的靴子在地毯上留下浅淡的痕迹,一点声音也没有。
“你可以看会书,”在门再次被关上前,史特莱夫先生建议道:“或者看些其他的,一切随意。”
撒沙坐在床上,眨着眼睛,床头柜上正有着一本切诺斯顿的短篇小说集,但既然父亲这么说,他也更愿意“看些别的”——他立刻跳下床,裹上搭在床架上的小毯子,走到窗户前,窗户的高度正好能容许他露出一双眼睛——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出现在草地上,穿过月光笼罩下的花园,走进黑沉沉的树林。
史特莱夫先生在树林的边缘停顿了一下,某样浅色的活物在一棵枝叶繁茂的紫丁香下哼哼着,黑夜也丝毫无损其视力的史特莱夫轻而易举地辨认出那是他所饲养的牛头梗之一,它的头紧贴着地面,四肢卷缩在身体下面,在察觉有人走近时,它努力地抬起了头,它的一侧眼窝正向外汩汩地流着血,警惕地露出牙齿——史特莱夫走过去,闪开它的牙齿,控制住它后简单而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发现这条狗已经没救了,它的一只眼睛被整个儿挖了出来,从两肋到鼠蹊,有着好几个不正常的凹陷,没有骨头,软绵绵一点儿都吃不住力气,他猜想它的肚子里应该已经充满了碎裂的内脏。
史特莱夫抱住牛头梗傻乎乎的脑袋,略微用力,狗的脑袋在他有力地手下向上旋转了四十五度,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好狗。”他低声说,让它继续躺在紫丁香下面,独自一人走进树林。
树林中的小径狭窄曲折,小径旁的树木各自向外倾斜,很难透过夏季茂密枝叶的月光得以在此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就像一段弯弯曲曲,随手画出的虚线,沿着这道虚线走大约五分钟,就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空地,空地里空荡荡的,除了一棵仅剩下树桩的苹果树,史特莱夫家的狗群在这里聚集,它们围攻的对象已经近乎精疲力竭,在又一只白皮毛黑眼圈的牛头梗被踢出去之后,它灰色的同伴狡猾地绕到了旁边的根桩上,它借助这个高度猛地跳起,就像一只凶猛的狼那样冲着敌人的脖子咬去!它差点就完全成功了,对方灵巧地避让让它的牙齿堪堪擦过了后颈的皮肤,但也不能说是失败,因为灰色牛头梗的牙齿合拢时咬住了扬起的褐色发辫,非法入侵者被近七十磅的重量突然拉住,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仰面摔倒在地上,一只花斑牛头梗扑了上去,被她坚硬的小皮靴准确地蹬了出去,另外一只纯白色的牛头梗见机跑了小半圈,从她的肩膀后部发起攻击,她及时地抬起胳膊,本应咬住脖子的牙齿落在了小臂上,她发出痛苦的尖叫声,除此之外,灰色牛头梗还在疯狂地摇摆着头——它的牙齿卡在编织的异常紧密的发辫里了,她的头不得不随之在地面上拖来撞去。
“救救我!”她尖声祈求道:“让它们滚开!”
“安妮。肯特。”史特莱夫先生平静地说出这个名字:“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你可真有点奇怪,现在好孩子们应该乖乖地躺在床上睡觉。”他撮起嘴唇,一声短促的唿哨声后,牛头梗们停止了动作,但它们的牙齿都还保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安妮咬住了嘴唇,她的眼睛掩藏在散乱的头发下面,眼神刻毒,裸露在外的脸上带着伤痕,不过不算太严重“让你的狗”她疼得发出嘶嘶声:“放开我!”
“说明来意,”史特莱夫先生说:“虽然我基本上也能猜到那么点你应该不会是来喝下午茶的,”他举起手指,然后把它们一根根的弯下来:“时间不对,方式不对,情绪不对,意图不对,衣服不对。”“食尸鬼”的视线扫过女童的全身,她今天穿得可没平常那么可爱,带兜帽的连身工装裤,长袖衬衫,靴子,被狗群抓下来的背包敞着口,史特莱夫从里面抽出一把旧式剃须刀,在自己的手指上试了试,非常锋利:“礼物也欠佳。”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只是一次冒险,一次夜间冒险这里所有的小孩子都会到这儿玩!”
“在你的养母昏迷不醒,你的养父必须面对两个畸形儿的时候?”史特莱夫先生表示不赞同:“安妮。肯特,你现在应该陪伴在他们身边,用你的甜蜜和纯洁安慰他们。”
这下子安妮眼里的怒火几乎能够冲出眼眶了:“如果没有你!”她直着喉咙喊道“当然会的!当然会的!”
“噢,”史特莱夫先生颇感兴趣地问道:“我做了什么?”
安妮紧紧地闭上了嘴巴,白色牛头梗摆动了一下脑袋,她再次痛苦地哀叫了起来。
“放开我我会死的”她吃力地喊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有麻烦。”她死死地盯住了面前的男人:“你会有麻烦的!”她肯定道:“你会有大麻烦的。”
“我想你是一个人来这儿的,谁也没告诉,包括那对倒霉的夫妻还有多洛雷斯或是其他什么人。这里非常安静,最近的一个邻居远在两公里之外。”史特莱夫在树桩上坐了下来:“可这里距离河岸州立公园也只有两公里,当然,直线距离,我不止一次地去过河岸公园,那里有个非常漂亮的湿地,你知道湿地是什么对吗?你一直是个勤奋的好学生,‘天然或人工、常久或暂时性的沼泽地、湿原、泥炭地或水域地带,带有或静止或流动、或为淡水、半咸水或咸水水体’,也许你还亲眼见过。我会为你献花,你喜欢什么,百合还是玫瑰,或是小雏菊?”
女孩企图咬住自己的牙齿,但失败了,她的上下齿列情不自禁地打起架来“你不敢的,”她软弱无力地反驳道:“会留下痕迹的,警察会来调查的,你会被抓住的。”
“也许,”史特莱夫微微点了下头:“可你已经死了。”
女孩颤抖了起来,狗群发出不安的咕噜声,史特莱夫第二次撮起嘴唇,这次的唿哨声长了很多,白色牛头梗和灰色牛头梗呜呜地抗议着,但还是松开牙齿,并后退两步。
“你想知道什么?”女孩说:“我只是想要吓唬吓唬你,因为你显然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提起这个,她的愤怒似乎暂时战胜了痛苦,她支起没有受伤的手肘,企图坐起来,但灰色牛头梗立刻像个敏捷地拳击手那样跳了过去,坐在她的胸膛上,向她龇牙。
“我想那只是个提醒。”史特莱夫先生也露出了他白而细小,整齐的牙齿,两侧的虎牙格外尖锐:“同时也是个回报。”
“好吧不管您是为了什么”安妮。肯特蠕动着自己的嘴唇“我得到了您的回报,非常深刻。”她稍稍举高自己受伤的手臂:“求您,我要去医院我很疼,我难过得要死,我发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会告诉他们是我跑出家,独自走在路上的时候被野狗袭击上帝啊,您就不能发发慈悲吗?!”她无可忍耐地啜泣了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什么都没干!”
安妮。肯特一个人在黑暗、阴冷、潮湿而污秽的草地上哭泣了好一会儿,当她在一个痛楚难忍的哽咽中停顿时,绝望地发现自己最后的伎俩也失效了。
那个男人正在饶有兴趣地观察她,安妮。肯特突然想到,他先前说的也许不仅仅是恫吓。
“你究竟想要什么?!”
“一次深入点的谈话。”史特莱夫的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指在下巴处交叉:“我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安妮。肯特,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孩子,看看,看看,”他做了个手势:“聪明的头脑,健康的身体,敏捷的思维,成人也未必能够拥有的狼和力气,还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力——被牛头梗咬过的人不少,他们可很少能够不大哭不叫直到晕倒,甚至还能好好思考的你确实出色。安妮。”他作了一个小小的总结:“迄今为止,你犯过的唯一一个错误就是对上我,告诉我,为什么?我想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地方妨碍到你?”
“”安妮沉默了一阵子,她垂下眼睛:“我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
史特莱夫摇了摇头“不,”他小声儿地说道:“不,亲爱的,你明白的,非常明白,安妮。肯特或者说是妮娜g。p,利利。拉普,安吉拉。克鲁斯以及最正确的那一个——芬达。华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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