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竭尽所能也做不到。”卡斯希曼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他语重心长地说:“这种强迫行为表面上影响不大,但其实你的潜意识处于被长期压制的状态,时间一长,被你压抑的个人倾向会反噬你自己。”
脚趾在暖和的拖鞋里蛄蛹着,哪怕还有一点可能,我都不愿意放弃,我静静地看着卡斯希曼医生,混乱不堪的思绪逐渐安定下来,我抬起右腿,又放下左手,这把躺椅太过柔软,不论怎样调整姿势都不太舒适。
或许医生说得没错,停止徒劳无功的尝试是个正确的选择,但那会让我一无所有,现在这样,我还有希望,那些希望不会离开我。
我的沉默是一种拒绝,卡斯希曼医生摘下眼镜,他合上膝间的病历本:“你相信我吗?弗洛夏,建立信任关系本来是第一步,虽然推迟了许多,但我想还不晚。”
“我相信你。”我直视对方。
卡斯医生却笑了,他摇摇头:“不,你想要相信我,但实质上你做不到,本来建立医患之间的信任是第一步,可在卢布廖夫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满是求生欲地望着我,你渴望活下来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主地认为你相信我。”
“但实质上,你没有,不仅仅是我,索菲亚,安德廖沙,你的朋友,你认识的所有人,你在意的,甚至是爱着的所有人,你都无法信任他们。”卡斯希曼医生笑了笑,嘴角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不是这样的。
气氛急转直下,我踢开拖鞋,抱住蜷起来的腿。
我瞪大眼睛,像是受到攻击的刺猬竖起了刺,拒绝进一步的靠近。
“你想要相信我,但你很可惜不能,所以你一直深深地恐惧着,这种恐惧让你拼命地努力,迎合他人的期待,为什么?因为你不相信他们会爱那个最真实的你,那么,你的恐惧到底是什么呢?”
不是这样的···
抿紧嘴唇,我的手紧紧抓进沙发里,指尖用力到似乎能戳破光滑的皮料。
我不能说话,因为好像我只要张开嘴,就会难受的吐出来。
我请求你,不要再说了。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卡斯希曼医生没有感到诧异,一切都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前,将百叶窗拉开一半,使用特殊玻璃涂料的建筑私密性很好,无法从外面窥见内部。
“被抛弃吗?像是你的父亲抛弃了你的母亲,然后你的母亲变相抛弃了你。”卡斯希曼望着窗外雨水,冷酷地没有一丝保留。
莉莉娅吗?我恍惚地被拉进回忆。
他说的是弗洛夏的父母,被父母抛弃的人是弗洛夏,不是我,那我呢?我是谁,被遗弃在精神病院里的“我”究竟是谁,我忍不住怀疑一切。
从来就没有上一世吗?“我”根本不曾存在过吗?,还是说那些记忆不过是一个看着每日酩酊大醉的母亲,孤独的小女孩的幻想?
我被可怕的猜测吓出一身汗,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名字是宋恩,指尖陷入肉里,疼痛把我的神智拉回来,我猛地看向卡斯希曼,发现他正盯住我,是观察,也是探究的表情。
他在试探我,我似乎感到一阵寒冷,即使腿上盖着厚实的毛毯。卡斯希曼医生的眼睛如同猎食的老鹰,而眼角沉淀了岁月的细纹是铺天盖地扬起的铁丝网,我跑不掉。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透过玻璃,迎上那雾气一般的雨水,这样就能随着风,飞到森林,落在云杉高耸的枝干上,滑腻的苔藓上,飘进奔腾的河水中,顺着瀑布跳下深山野林,在白色的水花里翻滚,仿佛那样就没人能抓住我了。
听到了引擎的声响,卡斯希曼医生离开窗边,他偏过头靠坐桌前,反手打开了病历,接着看了眼沉默的我。
他转身从口袋中抽出一支笔,他已经不再期望我能开口,他露出沉重的表情:“弗洛夏,听我说,现实不是奇幻的魔法世界,这里没有牢不可破的誓言,你期望的是脱离实际,背离人性的永恒不变的情感,但那不存在,因为没人能做得到。”
我裹紧了毯子,闭上了眼睛,可他的声音并没有因此消失。
“你渴求没有谎言,没有权衡利弊,没有夹杂了利益与背叛,至真至纯的像是被时光冻结住,始终如一的感情,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随意放弃,以前你曾告诉我,卢布廖夫是你梦中的天堂,你以为能在“天堂”里获得那种感情吗?,所以你执拗的努力···可是弗洛夏,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你的这种执念,早晚会逼疯你自己的。”
卡斯希曼医生的话变成锋利的刀,笔直地插进我的身体,我瞬间感觉血液喷射,难以呼吸的剧痛。
「who chooseth ,t give and hazard all he hath」
献上全部的爱,是不存在的事情吗?“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嘴唇在颤抖着,我的嗓音干哑又低沉。
卡斯希曼医生充满同情的神色,他的眉头蹙起。
“因为是人类啊,人类多情而多变,是生命短暂,却偏爱歌颂永恒的奇怪生物。”
没有什么感情能使人类完全脱离人性,因为是人,不是神。
“潜意识里,你清楚知道这一点,所以你无法相信人类,因而你永远的生活在害怕被抛弃的恐惧中,这种恐惧使你更加渴求“至高无上”的感情,为了得到,你必须无限制的压抑自己,产生了过度的精神压力,精神层面的痛苦再次加剧了你对他人的抗拒和不信任···看,令人毛骨悚然的闭环完成了。”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