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一怔。
温寒烟看见他神情,须臾,收回视线。
“不想说也没关系,你总是有很多秘密。”她收剑,“方才多谢。”
说完这句话,温寒烟莫名不想留在原地,她转身抬步便走,手臂却猛然一紧,被人用力拽了回去。
裴烬拧眉低头看着她,指尖微一用力,只听“喀嚓”几声清脆的碎裂声响,仙域神木所化的菩提心在他掌心化作一片碎渣。
“我承认,起初对你发道心誓,我的确心有计量图谋,但此举也算得上我真心所愿。”
他盯着她的眼睛,“不是所有人,我都愿意对她立下道心誓这种禁锢神魂终身的东西,更不是所有人,我都愿意慷慨将家纹印迹送出去。不想你受伤,原因很简单,是因为心疼你。”
说到这里,他话音微顿,终究还是抿唇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
“因为看见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九玄(三)
簋宫之中一片狼藉,微末的浮沉在晦暗的光晕下无处遁形,在空气中无声地沉浮。
“看到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温寒烟指节微紧。
裴烬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破天荒没什么平日里游刃有余的笑意,只一双深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倒映出一个清晰的、小小的剪影。
这眼神并没有太多侵略性,却莫名让她感到不安,就好像有什么在短暂脱离掌控之后,彻底失控。
温寒烟挪开视线,轻声说了句:“原来如此。”
她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
原本也不该多说的。
裴烬对她的那些明目张胆的偏爱究竟是为何而来,她为什么要在意?
他们之间算什么关系。
她不该在意。
但那些话,还是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了。
不仅如此,温寒烟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想要相信,然而很快,方才那阵断断续续、不似人声的字眼再次涌入她脑海中。
她的心仿佛坠在未融尽的冰水里,不断地往下沉,她想要将自己拉上来,但是向下的深渊仿佛有着某种吸力,她无论如何也放不掉。
如果裴烬对她所做的一切,起初都只是因为另一个系统呢?
这世界上没有道理只有她能有系统,而别人不可以。
【除了你之外,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别的系统存在么?】她冷不丁问。
龙傲天系统想了想:【唔……理论上说,只会有我一个。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你的执念太强,甚至能够干扰天道规则,所以我才会出现来维持规则的平衡,为你平反!】
【除非……有另一个人的执念,和你一样强大,而且天道也足够承载两个系统带来的变数,不然,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未必没有。
温寒烟垂下眼睫。
她仿佛已经迫近了某种真相,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值得在意,无论裴烬初衷是什么,她都已经得到了她需要的东西。
而他也的的确确从未伤害过她。
但心里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不断地对她叫嚣,这不一样。
温寒烟从来不擅长分辨一个人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所以对她来说最简单的,就是什么都不要去想,也什么都不要去信。
可就在这一刻,她想要退回去,却后知后觉地发现,翻遍浑身上下,她竟然找不到多少和裴烬无关的东西。
他的魔气,他的道心誓,他的家纹印迹,他千年前的本命剑,他的招式剑法,还有那些不需要去仔细回想,便自发跳出来的记忆……
通通都是关于他的。
她退不回去了。
白衣女子只清清淡淡一句“原来如此”,便再也没有多的话,只是略微低着眉眼,面上也没有多少情绪,辨不清喜怒。
她向来都是这副样子,即便是空青在此,都未必能够察觉到什么异样。
裴烬却一眼看出她反应并不寻常,随即,他灵台之中隐约感受到一阵霜雪般的凉意。
裴氏家纹在他灵台中安静地闪跃,是他同身负道侣印迹之人最原始的感应。
她此刻心绪并不平静。
裴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间却不自觉越发紧蹙。
他生平鲜少遇见这样的状况,分明察觉到一件事情正朝着他不愿的方向发生,却竟然想不到该做点什么。
[任务。]裴烬盯着温寒烟,手里的力道不松反紧,开口却是对着绿江虐文系统,[你难道看不出她此刻心生不悦?]
装死的绿江虐文系统不得不上线。
[我当然看出来了。]它欲哭无泪,[但是数据库剧情里真的没有这一段啊……]
它上哪无中生有一个任务出来呢?!
见裴烬脸色更差,绿江虐文系统一个激灵,连忙甩锅:[再说了,你怎么能事事都指望我这个无辜的小系统?你要更具有主动性才对。]
[感觉到老婆不开心了,那你就去哄她开心呀!]
裴烬没说话。
绿江虐文系统打量他片刻,突然幽幽地笑了。
[你不是一向很自负吗?]它阴阳怪气道,[怎么样,终于发现自己不是无所不能了吧?]
让他平时总是欺负它!终于轮到它这个备受压迫的系统扬眉吐气的这一天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而在血气之间,由于裴烬和温寒烟此刻距离太近,还隐隐漾着几分很清淡的梨香。
那味道极淡雅,也并没有多少存在感,却无孔不入,顺着鼻腔沿着血脉往心脏里钻,激起一阵心肺难以言明的痒意。
裴烬抬手扯松了领口,顾不上理会绿江虐文系统,睫羽扫下来看向温寒烟。
他静默片刻,叹口气,“美人。”
分明不是头一次听这两个字,温寒烟心里却陡然涌上一阵说不上的情绪。
她面无表情地甩开裴烬:“别这么叫我。”转身正要走,刚恢复自由的地方再次被一把抓住,更用力地拽回去。
裴烬指节收紧,黯淡的光线自他身后落下来,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辨不分明。
他身高腿长,平日里总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并没有多少压迫感,然而此刻当真认真起来,尽管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却稳稳将温寒烟禁锢在身前。
“温寒烟。”
温寒烟手腕一翻,干脆用上了巧劲,反手便要挣脱开来,裴烬剑眉压低,手指攥得更紧,纹丝未动。
他唇角紧绷成一条线,“阿烟。”
这两个字似乎触碰到了心里某个说不清的位置,温寒烟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倏地崩断,克制了许久的烦躁之意瞬间涌上来。
她条件反射想出手,却在灵力灌入掌心近乎要自指端爆发而出的瞬间,猛然止住了动作。
裴烬伤势原本便并未痊愈,她若当真不管不顾肆意出手,岂不是要再一次让他为她而受伤。
可笑她此刻竟然还在替他设想。
温寒烟用力收紧手指,莹白纤长的指尖深深没入裴烬玄色的袖摆。
“若你本无心。”她扯了扯唇角,玄衣在她掌心呈现出不规则的褶皱,她更用力地攥紧,“你何苦偏要来招惹我?”
“我的确是个没有心的人。”裴烬反手扣住她的手,“这世上芸芸众生,我什么都没放在眼里,只除了一个人。”
他喉间凸起上下滑动,似是很少说这样的话,眼神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温寒烟身上。
“可我真正放不下的,只有一个你。”
温寒烟眸光微凝,指尖的力道不自觉放轻了些。
裴烬顺势稍低头,俯身欺近她。
他低下眼,目光定格在温寒烟翕动的眼睫上,“我此生从未信过天命,但唯独遇上你,我——”
话还未说完,裴烬脸色陡然一变,猛然顿住。
属于另一个人身上的清淡香气前所未有地浓郁,他心口一阵血气翻涌,晕眩之下身形不自觉摇晃了下。
裴烬抬手扶住身侧墙面,温寒烟脸色也变了,顾不得其他,一把将他扶稳:“你到底怎么了?”
裴烬靠在墙边,肤色白得宛若冰雪,闻言他掀起眼皮,只是笑:“你既然这么关心,看来还是在意我的。”
温寒烟抿住唇角:“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话?”
她简直像是回到了第二次见到裴烬时他的样子。
那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夺舍了一具尸体,浑身毫无血色,就像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
可那时裴烬用的并非是自己的身体,此时此刻,他却是真身在此,千真万确。
紧抓在裴烬肩头的手却被轻轻拍了拍,温寒烟抬起眼,看见那脸色差到像尸体一样的人随意抬了抬眉梢,笑意和往常并无二致,依旧漫不经心的。
“我没事。”裴烬偏了偏头,盯着温寒烟的神情,薄唇微翘,“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温寒烟没有立即回答,她又仔仔细细打量他片刻,发现除了脸色差了点之外,的确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稍微松出一口气,表面上却半点不客气,一掌把裴烬拍开:“既然没事,那就起来。”
温寒烟并未用上灵力,裴烬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虽然看上去峻拔劲瘦,分量却并不轻,她只将人推开了一个小缝隙,对方便再次压低身形靠了回来。
“阿烟,你可以不信我,也不要信我。”
裴烬吐息穿过她鬓发落在耳畔,低低的,声线带着点摩挲般的颗粒感。
他眉眼间向来笑意轻浮,此刻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似染上几分辨不清的情绪。
“方才说过的话,我会证明给你看。”
温寒烟下意识抬起眼,裴烬身量极高,只这样松散往她身边一站,一层薄薄的属于他的阴翳便兜头笼罩下来。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