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寒烟道,“一旦结阵,你们定会迎来一场恶战,但你们一定要支撑至少一个时辰,为我留出足够的破局时间。这个任务极为重要,也极其艰巨,若你们自觉无法胜任,此刻便直接告诉我。”
三人平日虽多有不对付,此刻却整齐划一摇头:“我做!”
“我负责寻画中阵眼破阵。”温寒烟转头看向裴烬,“至于另外那个东西,既然是你所察觉,那便交给你。”
裴烬懒散一扯唇角。
“遵命。”
……
一炷香后。
温寒烟一撑窗柩翻身而出,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瞬息间已飞掠而出数十丈。
就在她察觉到此刻置身画中之时,衔青便不知踪影。
既然他们是由衔青引入画中,若想寻得破阵关键所在,多半也要靠他引出去。
身后法阵虹光冲天而起,金色灵光将黯淡的苍穹映得亮如白昼。
几乎是同时,周遭空气扭曲,枝木狂乱摇曳,月灯无风自动,碰撞摩挲发出簌簌的声响。
凤凰花如蜡烛般被融化,化作一滩深红色的蜡油,宛若血色流淌而下,在地面上凝集成一滩愈发壮大的血泊。
周遭腥风大作,此起彼伏的低吼咆哮声不绝于耳,原本热闹祥和的大街小巷陷入狂乱,笑意盈盈的众人撕开人皮假面,露出掩藏其下的狰狞面目。
双足双手并用在地面上爬行,轻盈跳跃上扭曲的树干,朝着不远处灵光呼啸的方向,铺天盖地地涌过去。
温寒烟隐在暗处,直到宛若蝗虫过境般的画中人离去良久,才自角落里绕出来。
昭明剑铿然出鞘,斩落一道乌润剑芒,迅速涨大悬停在她脚边。
温寒烟一跃而上,朝着和画中人截然相反的方向,坚定御剑凌空追去。
她起初便察觉到此地有异,所以保险起见,一早便暗中掐诀,在衔青身上留了追踪法诀。
眼下果然派上了用场。
衔青但凡是没有逃出这副画卷,就绝无可能逃出她的神识探寻。
即便他动作够快,跑出去了。
她也能将他逃离的路径,轻而易举地掌控得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衔青浮空疾行,身侧景物在诡异的扭曲之中,飞速向后倒退。
他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虚空之中疾行数息,猛然停下来。
不远处高台之下,景致已畸变成一片空茫晦暗的暗色,宛若深入地底之下。
唯有高台上天坛纹丝不动,其中并未燃火,此刻空荡的坛中却闪跃着淡淡的灵光。
衔青俯冲而下,双手掐诀眼花缭乱,青芒大盛之间,万千光点自他指腹没入坛中。
天坛轰然一震,霎时间地动山摇,衔青心下一喜,催动体内灵力更汹涌地灌入坛中。
坛中闪烁的灵光愈发耀目,衔青长袖翻飞,正欲催动阵眼,陡然后心感到一阵凉意刺来。
他眸光倏然一厉,旋身后撤,余光瞥见一道凌厉剑光呼啸而过,轰然一声,他方才所站的地方便被一剑砸成了一片狼藉废墟。
衔青飘然落在天坛之上,抬眸看向缓步而来的白衣女子。
“没想到你能在宿雨关山月中自始至终保持清醒,是我小瞧了你。”
他脸上笑意依旧挑不出错漏,一如当初礼貌热心款待温寒烟时的模样,“而且,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找到这里。”
温寒烟仗剑立于乱石之间,冷冷看着他。
“但你却算错了一件事情。”
衔青微微一笑,俊秀斯文,“你自负聪明,以为跟着我找到这里,就能找到离开之法。可惜,实则不然——”
他声线微冷,漾着古怪笑意,“此处是破局关键,自然也便是画中最险之处。”
“寒烟仙子,你灵台清明,是我招待着实不周。不如,你再试一试接下来这个?”
衔青双手结印的速度陡然加快,不远处,司予栀所布置的阵法处,轰鸣爆炸声此起彼伏,在惊天动地的动静之中,天坛中灵光四溢,冲破坛顶,在虚空之中铺开。
大盛的虹光之中,坛身上镂空的月影影绰绰,连同着光晕瞬间将温寒烟湮没。
这光线实在太过刺目,温寒烟闭上眼睛。
她不闪不避,催动技能栏中【思量遍】,在璀璨的虹光之中,一层薄薄如雾般的轻烟覆在她身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下一瞬,光线极速涨大,将整片空间吞噬。
一切声音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紧接着,温寒烟闻见很淡的梨花香,清新的草木香气紧随而来,无声地包拢住她。
温和的日光倾落下来,将身体照得很暖,手中触感微凉,却极为熟悉,温寒烟不自觉攥紧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
落云峰上一片静谧,巨大的梨树之上,雪白的花蕊次第绽放,掩在绿意葱茏的枝叶之中,被阳光映得发亮。
白衣墨发的俊美男子气度清寒,负手立于梨树下。
温寒烟眼神微怔。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师尊!”
九玄(七)
“师尊?”
话音落地,温寒烟感觉自己手上动作微顿,长剑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稳稳落入剑鞘之中。
她抬起眼,白衣男子大步朝她走来。一阵莫名的欣喜涌上来,温寒烟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感觉到自己迈步迎上去。
“师尊,今日归云剑法我已练到——”
话还未说完,一道冰寒剑意自虚空之中倾轧而下,不偏不倚砸落在温寒烟身上。
罡风所过之处,梨树狂乱摇曳,纯白柔软的梨花承受不了大乘期修士的威压,簌簌如雨坠落下来。
温寒烟闷哼一声,身体支撑不住地摇晃一下。
心口很疼,仿佛有两个灵魂在来回撕扯,她咬牙抵抗这种感觉,还有心口随着血气愈发翻涌震荡起来的委屈和疼痛。
她像是寄宿在自己身体里的游魂,在识海一角旁观着自己单膝跪地,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握着剑柄的手指发颤,用力到泛起青白之色。
在她膝盖之下,地面上瞬间遍布蛛网般细密的裂纹。
温寒烟愕然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前。
“师尊,您为何……”
云澜剑尊负手立于她身前,他身量很高,就这样冷淡往她身前一站,眼睫自然而然地垂落下来,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角度,蕴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视感。
他瞥见她唇畔殷红的血迹,眼神却无半点波澜,仿佛此刻受伤的不是他心爱的弟子,而是某个无关紧要的人。
被这样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注视着,温寒烟心脏泛起一阵绵密的刺痛。
她下意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还没动作,一道蕴着灵压的声音便落下来。
清寒彻骨,不悦间漾着很淡的杀意。
“你可知错?”
温寒烟愣了愣。
错?
她何错之有。
她不过是像往常一样在落云峰习剑,此刻却被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斥责惩处,大脑中一片空白。
也不完全是空白的。
在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茫然之中,温寒烟脑海中陡然浮出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
杀意。
她竟然在师尊眼底感受到杀意。
师尊他……想杀了她吗?
温寒烟大脑一片轰鸣,恰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
“师尊!”
季青林向来温文尔雅的声音染上焦急,他大步从洞府里冲出来,瞥见温寒烟唇角带血跪在旁边,眼神只是顿了顿,便像是没有看见她一般挪开视线。
“您先去看一看宛晴……”
听见“宛晴”两个字,温寒烟感觉云澜剑尊冰冷彻骨的眼神自她身上挪开。
“何事惊慌。”
季青林抿抿唇,“她的状况不大好。”
在云澜剑尊甩袖离去时,温寒烟看着他和季青林的背影。
她几乎觉得不认识他们。
她素来沉稳的师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尊,此刻离去的背影匆匆,虽然无一人开口,可只瞬息间便在她眼底消失了踪迹,不可谓不焦急。
徒留她一个人跪在原地。
风吹动零落的梨木枝叶,微凉的空气钻入肺腑之间,牵扯起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温寒烟轻轻咳了两声,心里了然。
原来是纪师妹出了事。
她视线缓缓垂落下来,看着一地碎石狼藉间斑驳的血色。
可她也受了伤。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