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窃窃私语幽幽传入她耳,温泠月在园子里寻着方才落荒而逃的元如颂,心里又开始构思这园子是个没来过的,也不知哪有好玩的。
绕过几座莫名的楼阁,有宫人捧着什么走过,她拨开垂下的藤蔓,某个瞬间似乎看见元如颂的背影,可纵身拐入那条小道,见到之人并非元如颂,而是另一张熟悉的脸。
她顿时心一紧,幸好周遭并无旁人,那人鹤立在青石砖墙下,抬头同墙沿上的一只猫咪对视,没有察觉她的出现。
温泠月捏紧袖子,终究还是走上前去。
待她走近,那人仍旧没有朝她的方向看来。橘色的小猫沐浴在和煦日光下,阳光将她的绒毛照得纤弱,令她担忧下一瞬便要融于光里。
“泠泠,怎么来这里了?”男人接过从墙边跃下的猫,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安抚,侧眸朝她报以温和的笑。
姑娘只知摇头,有些犹豫,而他却先行开口:“莫不是特意来寻我?”
抬首时骤然撞入他略带揶揄的笑眸里,见了自己手足无措的倒影,才恍然而知他是在开玩笑。
“请问裴大人可有看见阿颂?”
要说同他们三小无猜都相识者,自然还有裴钰一个。作为和善宽厚的邻家兄长,连张扬的元如颂在他面前都和顺了些。
当初裴钰去江南书院不告而别,所有人都在替温泠月惋惜——众人皆道温三喜爱裴钰,这一走,可要伤心透了。
只有元如颂不以为意,挑起一根糖条便牵着温泠月远离悠悠众口。
他的手在猫背上自上而下轻抚,猫咪被哄得舒服,竟打了个哈欠。而他依旧是那副小菩萨的神态,“见过,方才从另一条道去吃茶歇了。”
下颌向对面的那条小路轻扬,温泠月得了答案自然不便久留,道了谢后便欲离开。
可刚转了一半的身子被他蓦然启唇说出的话顿住,他一字一句,“我相信你,泠泠。”
温泠月怔在原地,有几分不解地回头看他。
男人身姿挺拔,如雪杉,如松柏。
面上一贯的谦和却不令其显得刚正无情,实乃玉京闺阁姑娘的白月光本人。
“上次你说的事,我信。”他弯腰放开不安的猫儿,再度挺起腰身时说:“偏见确会带跑判断,是我失言了。”
“太子殿下……实乃顶天立地之人。”
温泠月听得一愣一愣,其实她连之前说了什么话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
“那日在刑部,我知殿下带你来的意思,原本还担忧你嫁入东宫是否是最佳选择,但我想……幼时的泠泠终究也是长大了。”
“裴……阿钰哥哥?”她向来嘴笨,不知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说些什么,于是掂量了一分,只是唤出那个独属于小时候的名讳。
他倾身上前,抬起的手最终落在少女毛茸茸的头顶,但却在发丝上端停顿,没有触到那里的柔软。
恰到好处的停顿,是他作为臣的最后一丝理智。
“其实是我要离京一段时日。”他敞开一个笑,远处草丛里藏匿的猫儿探出个头,眼睛好奇地眨啊眨。
“朝廷给你指派了新官职吗?”
裴钰缓缓摇摇头,眼中又闪过一丝凌厉,“沈氏一案不曾了结,那日殿下的启发十分明确,沈夫人的钱财来由我也理当去查清才是,否则于朝廷也是一重隐患。”
须臾,他又低喃了一句什么,温泠月没有听到,但大抵也是涉及朝政,她无甚兴趣。
倒是那只猫迟迟不离,叫温泠月觉得有趣。
东宫里没有猫,因为有人养了一只金丝雀。
温泠月神游本领强大,她脑子里瞬间展开那只可怜巴巴的受伤金丝雀,被那个死阎王囚禁在笼中的模样。
曾几何时她偷跑的模样也像极了那只金丝雀。
眼前的裴钰有公在身可以跑。
但是她跑不掉,那个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也跑不掉。
貌若深思实则被猫儿吸引了的温泠月叫裴钰觉得有趣,他是释怀了,可……
太子的面容浮现,他心生敬畏,传闻中的杀人魔,无情无义的东宫。竟能将温泠月依旧保留这副天真的模样。
他的能力无人能诟病,甚至在他心里暗暗思索着……
也就是方才他低喃的那一句:
“宫中内贼是谁,兴许殿下本身知晓,只是……只是没有宣之于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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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颗杏仁
拜别了裴钰,她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温泠月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再见裴钰,其实人各有路,自己走自己的罢了。
她知裴钰去江南书院是对他来说最好的路,再说她们本身无关,更不可能怨恨什么。只是当年会可惜少了一个玩伴。
而现在,他们身份悬殊,也不必惦念儿时多少的交情,有过便是最好的了。
只是……
元如颂怎么比那受惊了的兔子跑的还快。
回到画园时,许多姑娘已经物色好了入眼的景儿开始动起笔来。
这场画宴明面儿上是联络贵女们情谊的小宴,若敞开了说,若是有意,也未尝不可叫贵女们同京中未婚世子结交。
毕竟平素能见外男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
虽说到场男子不多,只寥寥几人,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除了傅沉砚这尊意料之外的大佛,竟连温泠月的大哥都稀奇的到场了。
按说他本没必要来,毕竟这事儿同翰林院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他此行前来,确实有些不能为人道出的缘由。
剩下的便是些家世显赫但游手好闲的世子爷。
有一姑娘刚画了一根弯枝,却意外瞥见一抹人影,惊地嘴都快合不拢,连墨笔歪了一道都顾不上,忙侧身朝身旁的伙伴道:“真稀奇,你瞧,那个抱着画板的女子是谁?”
被问的姑娘揉了揉眼,反复确认才敢低声应,“莫不是……乐清公主?”
皇室复杂,但她们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乐清公主最是跋扈张扬,对骑射一类尤为偏爱,本领也是一顶一的好手,虽说只是出于个人爱好,但承着一个公主之名能做到如此实为不易。
这种纸上功夫,她向来不在意。
“这种场合她怎么会来?”
越来越多姑娘窸窣议论,直到傅思燕的眼神轻飘飘地甩来,才有所收敛。
温泠月咬着笔根对着一株玫红的山茶细细思量,没听见周遭的骤静,而拂来的一阵风里夹杂着直爽的白檀香,转眼的功夫便搅乱了刚刚稳定下的山茶。
温泠月朝落座的女子看去,短短几下的注视和那几分相似的面容,令她迅速回忆出这是傅沉砚那个对她有莫名敌意的妹妹。
“山茶还不错。”傅思燕没头没尾的砸出这么一句。
“乐清公主?”
温泠月怕记错对方名讳,话音缓慢地拖拽,那人饶有兴致地在纸上涂抹了几笔后便侧眸看向她。
“上回我问你的话还没答呢,皇、嫂。”
傅思燕勾起一个挑衅般的笑,嘴角弯地恣意,视线若刺骨的冰锥,仔细盯着温泠月的每一个表情,直勾勾地问着。
她语气嚣张,温泠月回望她时并不怯懦,视线和她刚好在半空碰上,却没有着急开口。
反而捏着笔回头继续在自己的画板上施墨,又调了些许水粉,掂量了一瞬,刚巧一枚山茶花瓣飘零,落在纸上,一切颜色有了参照。
见温泠月丝毫不惧的模样,傅思燕胸有成竹的质问一时间有些破碎,像蓄力打在一团棉花上,见鬼的是这棉花竟还有几分韧性。
“我在跟你说话呢!”公主有些恼羞成怒,唇抿成一条线,不受控地往温泠月来回动作的画板上看去,那股子气焰登时被浇灭。
这什么?
傅思燕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纸上逐渐多出的一笔一画,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了去,整个人僵在原地,若非温泠月蓦地开口,想必方才的单方面挑衅早就沦落成独角戏。
听温泠月忽然说:“我与公主相见次数不多,若论上回冬祭礼的话,其实我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你也不必总惦念着,也不必不好意思呀。”
“你、你说什么?”傅思燕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唇翕动,一时气短说不出什么。
而温泠月似乎画完一朵山茶,暂时撂下画笔,趁着换笔的空隙疑惑地回望上傅思燕,道:“啊?”
“?”公主一时不知她是否在与自己议论同一件事,也是一愣。
温泠月歇了口气,挠挠头询问:“思燕问的不是冬祭时,你问我嫁给太子什么的那桩事吗?”
“对啊……”她迟疑了一瞬,忽然回神,双颊因怒气潮红,提高了音量,“本宫何曾允许你唤我这个了?也就二哥能这样叫我!”
“你又在吵闹什么?”凌厉的男声自她们身后传来,傅思燕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和缓了些,见了来人,不由得放恭敬了些。
“哥哥,我没有,我只是同皇嫂叙叙旧。”她有些心虚,温泠月却觉得有几分莫名。
乐清公主竟这样怕傅沉砚?
太子一袭玄衣,金线勾勒的鹤少了些清冽,却有异样的尊贵感,和不容抗拒的压迫。
他视线落在远处的山茶上,最终定格在温泠月画纸上时眉目方和缓了些。
转动指上玉环,对傅思燕问道:“你怎有兴致来这里?”
“二哥不也来了?”她反问,却依旧不见狂放,规规矩矩的模样。
太子皱眉,“是太子妃来。”
“啊?”傅思燕愣愣地抬头,复质疑地看了看温泠月。
他从容道:“是太子妃会来,所以孤才陪同。你呢?也有人陪?”
温泠月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直至他后半句脱口而出时,她一个没忍住快要笑出来,顾及傅思燕的面子,才生生憋了回去。
公主方才被温泠月堵的潮红的脸这回完完全全被傅沉砚的话憋了个通红。
嘴唇动了动,气地吐不出半句。
对,她傅思燕没有驸马怎么了!
不就是成亲了吗!不就是有人能陪吗!她二哥至于这样嘲笑她!气人!
那不知怎么结了亲的夫妇二人在她面前一唱一和似的气她,傅思燕一时间把对温泠月是否有意施以阴谋高攀皇室的质疑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俩就是一伙的!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