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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Amos与佐藤(1 / 1)

阿默擦擦鼻头。

一低头,果然看到手套上沾了一串闪亮的鼻涕。

残旧手套的人造皮面已斑驳剥落,爆出的海绵碎粒跟鼻涕混和在一起。他用拇指跟食指夹一夹被冻僵的鼻头,半点感觉都没有。

莫斯科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真的太冷了,是想冷si谁啊?

阿默的好手握着雪铲杆,以机械义肢把滑落的围巾拉上去裹紧半边脸。

义肢带隔温涂层,其与断臂连接之处不该感到那麽冷,但冷气似顺着微晶格金属钻入肌r0u纤维并结霜,阿默知道那只是幻觉。

妈的,也许该让鼻涕结冰,那就不用再抹来抹去了。他只想快点回到车内,那没b外头暖多少,至少不会被冻si。

??今晚去擦澡是好主意,把自己弄乾净点更有望爬上博士那张暖床。呵,还要像特安德斯的站街妓nv般,漫不经心地在博士面前走来晃去,再弯腰捡些什麽秀一下他那紧翘pgu??

阿默强迫酸痛的手臂使劲,一铲子嵌入脚前的雪地。

入铲太浅。他起脚一踩、两踩,直至三分之二的铲面嵌入厚雪中。

他端起愈来愈重的铲子将雪倒进铁桶,手臂抖得夸张,连带他整个人都在哆嗦,每根肌r0u都正被火灸烧。

??到底博士跟他的新玩具si哪去了?这麽久都没回来,他要先躲上车ch0u根菸再??

阿默抬头,不觉跟在雪原中的巨人神像对望,巨像再次无情地x1走他的思绪,似迫令他放空脑袋,只管仰望祟拜。

风霜凝结在巨人神像的表面,令其覆盖着一层薄薄白霜。神像仿佛是一枚连合天与地,雕刻过分华丽的大钉子,钉在地上,却把部分天空拉扯而下,像钉si了一匹布,头顶牵扯着风雪的漩涡。神像早被白雪活埋一半,成为无垠雪地的一部分。祂手握一把巨大的机械剑,剑尖垂地,沉重悠长的力量压於其上,似是这段历史把雪粉压得实在、压得平整。

神像与阿默此时的姿势竟有相似之处,只是神像有忽明忽灭的机械剑,而阿默的机械义肢不懂发光。一想到这点,阿默便把下巴搁放在手背上,双手交叠在竖直的铲杆头上。这座神像算老得不快的,还能保有左残右缺的灯光。

阿默想,不知道这尊冰封的神明现在在想什麽,一天天的,被大风大雪蒙面搧耳光??

然後,风声不同了。

吹哨般的风声有点走调,他转头便见在白蒙蒙的风雪中若隐若现的两道人影。风雪太大,百米之外便人狗不分。此刻,领头的黑影正举手向阿默挥动,阿默也挥手回应。

「??阿默??阿默斯!阿默!」

博士边呼喊他边走近,被围巾蒙住的声音像发酵面糊上爆破的稠密气泡。

新人跟在博士身後数步之遥,像条亦步亦趋的小狗,步履稳健乖巧,看起来与他差不多高。

博士好像说过??新人是前任军人?犯了政治罪所以被殖民地放逐了?

啧,之後未必能把新人当成小弟使唤了。

当两道人影走得够近後,阿默便领头带他们到火车後较不吃风的位置。

「这是阿默斯。」博士的声音清晰多了。博士伸手向後盲拍着新人的肩膀,「他是??你叫什麽名字?我记得好像是??」

阿默抢答:「佐藤?」

博士跟新人同时瞪大眼,前者是茅塞顿开,後者则是讶异。

博士道:「对,佐藤,他是阿默斯。阿默,佐藤冬应。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麽会猜到他的名字。」

「我保证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他。」阿默前後摆了摆手臂权充打招呼,不想举起那只快从肩窝离家出走的酸痛手臂。「嘿,没人叫我阿默斯的,叫我阿默吧!」

「??你好。」许是不习惯在风雪中说话、许是太害羞,佐藤那b蚊叫还小的声音很快就被烈风当美点吞咽。

博士拍拍新人的背示意其跟上,便走到车尾,吱嘎一声拉开了铁栏闸门,以双手抓紧两边栏杆把自己拉上车。阿默见状立即扔走雪铲,乖巧地冲前去托起博士的腰背。

「小心、好!」

争取存在感这招见效了,博士转头看看他,又看看雪地上散排着的七、八个铁桶。「多装两桶就回来吧。」

g。

阿默立即打趣:「好!别把我丢在这就开车啊,别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新人也戴着层层叠叠的大围巾,而脸上唯一外露的眼睛不带笑意,毫无幽默感。

??是跟那双黑se眼睛一样无聊的人吧。

虽然不能指望新人在「被卖」的第一天能有多欢天喜地,但阿默一想到要跟正经先生在末日列车中相依为命,他那被风雪吹破的心情就更破了。

博士向新人讲话的声音愈来愈远,似在解释他们要取雪化水的原因。

阿默看了那双背影最後一眼,拔起雪中的铲子向前抛,sisi瞪着那令他痛苦的主谋。好一会儿後打了一个冷颤,便认命地走上前捡起它。

此早,阿默边走出小厕所边把sh毛巾甩上颈,没走两步便闭上眼。

在火车上旅居了半年,车厢内外都0透了,他只凭记忆走都能畅行无阻。

他边向前走,边手欠地伸出食指滑过旁物——椅背、空气、桌缘、空气、椅背、空气??

因应长住及实验室需求而粗糙改造的火车内笼并不显好,但也还过得去。

阿默像抹孤魂般游过两节车厢,走到车厢连接间,伸手0到侧门柄後便推门。

瞬间扑抱而上的轰鸣声在耳里摩擦出火星,点燃起冻了一晚的灵魂,让他的指尖渐渐升起虚幻的暖意,不知是因为烫还是冻而微微颤抖。

阿默睁开眼睛,掠过眼前的是散落在广阔雪原上的荒废水泥屋,似一堆堆被遗弃的积木。

视线t1an过白与绿星星点点交杂的融雪草野,一直前奔,攀上山岭群峰去寻找太yan。

唷,今天yan光不错。

阿默有意识地去寻找视野之内的巨大神像,却找不到,可能得更接近大城市才有。

离他取雪化水的莫斯科已有两天,火车追着太yan跑,进入新西伯利亚後得见其完整面庞。每当太yan白爆得像颗超新星,代表他的工作量也同样超载炸裂——阿默倒不讨厌来回搬屍十几趟,至少可以坐上车顶吹吹风。

上天可怜他这个残障啊!有了新人之後,他的劳动应可减半吧?

不是说阿默的社交力无处发泄,只是他认清了无法凭一人之力保护博士周全,若再发生之前的「马贼事件」??

总之,博士常挂在嘴边的聘人承诺总算落地了。

想到新人,阿默的心就拧得像颈上的毛巾一样皱。

??这样的人若独自流落在外,肯定很快会si吧。阿默听说东方人都很j狡,是他们这个特别蠢吗?

新人跟阿默一样是数国混血儿,父母应该至少都是两国混血,再加上祖外父母??太复杂了,去推理血源也没有意义。现在谁没有至少四国血统?不过像阿默般有十个养父母的人还是少见。

新人姓佐藤,黑发黑眼,混血脸容更偏向东方轮廓——丹凤眼、心型唇。阿默虽也有亚裔血统,却是金发蓝眼,养父母更以以se列先知的名字为他命名。

偌大的火车中虽很少活人,但锁碎小事不断,除了打理种出植物人的田外还要保持火车顺畅运行,阿默每天一睁眼便连轴转至凌晨。如今要带新人,只能让新人紧跟着他pgu後跑流程。

跑了三天後,新人已基本上手,而他们的对话内容只限工作。

佐藤没问阿默为什麽一眼就猜出他的名字阿默有一个养父是日本人,曾跟他说过旧日本具夫妻同姓的规定,佐藤又是第一大姓,到2531年就全国都姓佐藤了。不止缺乏好奇,佐藤很可能也缺乏声带,都不说话,只用静穆黑眼去观察万物,阿默只示范一次的事就上手了,但在人情世故上又是十分的蠢。

在这只有三人的窄长国度,不跟前辈同事套近乎、不去谄媚奉承博士,只是默默看、默默g。他俩三天下来的对话不超过二十句。

这样各自为政的同居者本应是阿默的「理想型」,他该心满意足。

??但他没有。

因为将会横亘在三人中间,秘而不宣,只能解读空气的那件事。

因为他找不到机会去跟佐藤暗示这流动密室中的不成文规定。

阿默在观察天se後便回去餐室车厢准备早餐,此时佐藤已落坐了。

火车上最不缺的就是坐位,阿默叫他随便坐,那混蛋就真的离他有多远坐多远。

本是厨房的四节车厢被改造成田地跟实验室,阿默平常若想吃口热的都得用便携式电磁炉。他已带新人看过存乾粮的顶柜、放r0u品的冷冻库,但在阿默吃着面包夹火腿,配上热咖啡时,坐在斜前方的黑发男人只啃乾面包,光看都噎得慌。

??若这男人只想最低限度地生存,那也不g阿默p事。

阿默把视线从那「难民餐」扔向窗外,让连绵流动的油彩之河洗涤他的好奇心,火车从融雪草原跑进在末日中陷落、被战火摧毁的俄国城镇後,尽然是颓坦败瓦,se彩却立即斑斓起来。

他发现佐藤虽垂目看桌面,却配合着他的进食速度去吃早餐不然那巴掌大的面包两三口就解决了,或先被b石头还y的面包噎si解决掉,此举倒是非常贴心。看佐藤跟只花栗鼠似的啃来啃去只啃面包皮,阿默看着都难受,便加速吃完早餐。

他们先去检查电表、水库存量及太yan能热裂解装置,阿默顺便把之前取雪化成的水都倒进滤水器。双手拿着水桶,跟於他身後的佐藤没问为什麽之前要去取雪化水?火车尾明明有改装的四节「水卡」,也有太yan能热裂解设备把海水、淡水转化成小分子水。

可能博士已跟佐藤解释,也可能佐藤压根儿不感兴趣。

阿默在检查设备时发现地上有一滩积水,有一条冷凝管破了。他问佐藤懂不懂更换管子,在其点头後便走了,爬上车顶去检查太yan能板跟集水网。

分工合作之下,一早上很快就过去了,多加一人的效率显而易见。

跪在车顶上的阿默放下挡yan的义手,抱着数个水瓶爬回车厢内。

连义肢都被晒得暖哄哄的??本以为今天赶不及去晒屍了,看起来应该可以。

阿默回去时发现佐藤正跪着抹走地上积水,做事举一反三,细心麻利。

佐藤b他高那麽一点点??细看之下,这人的年纪是不是也b他大两、三岁啊?

「佐藤。」阿默把一瓶水递给佐藤,黑发男人b平常反应慢,似对那名字十分陌生。他问:「怎麽了?」

「??我不理解你在问什麽。」佐藤迷惑地微微侧头。

阿默真的不应该觉得这动作有点可ai,毕竟可ai跟x感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是犯规的,但若说阿默没注意到同事跪着而翘起的紧pgu,那他就是瞎子。

佐藤不是标准的美人,但反正阿默向来的触发点都有点奇怪。

「我叫你佐藤,你慢了几拍才回应。该不会是前几天才编的假名吧?」

佐藤应没料到他的观察入微,眼睛微微瞪大了,而阿默有点被冒犯。

这混蛋该不会以为他只是个长得好一点、脑袋空空的金发笨蛋吧???不怪他,毕竟这是阿默向来的生存之道——遇事不决先扮演漂亮宝贝,呵,看其他人在之後吃瘪最有趣了。

黑发男人答:「我之前的地方习惯互叫名字,所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默明白了。

在其他殖民星或b较讲究的地方,证件要填上所有父母的姓氏或名字後缀。像阿默有十个养父母的人光想像就打冷颤,都怕讲漏了谁。难怪佐藤习惯被直呼名字。

「那来吧,冬应。我们晒完屍就可以吃饭了。」

冬应看着他,眨眨眼睛,似直呼名字更教其惊讶。

这也不能、那也不行,真是个娇惯事多的主!冬应应庆幸自己刚好长在他的好球带,呵,所以这次当然是不计较啦!

「??该不会是杀了人才回地球的吧?」

「什麽?」

这家伙的耳朵这麽灵啊!阿默挥手表示不用在意:「没事,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阿默正指导新人去做这儿的首要大活:晒屍。

冬应应该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植物人屍tb真正屍t轻多了。

站在车顶的阿默把屍t扛上肩向车头走,转身前顺便把绞索的钩子踢下去。

咚、当、咚咚咚——钩子撞上车壳发出几个闷响,在半空中孤独颤鸣後,很快被站在下方的冬应攥在手心,於是火车鸣叫回复被打扰前的模样——喀嘞、喀嘞。

阿默调整植物人的姿势,确保其双腿卡在车顶的侧栏里,又顺便替其拨好头发才去迎接新夥伴,接下来都是重复流程。

乏味的活儿让他的脑袋偷闲:可不,作成首次看见满室屍t的人,冬应表现得可真够无趣的!

晒屍的第一步当然是去取屍

阿默刚刚一路上都悄悄观察着新同事的反应,也不知道在期待他出现什麽表情。而冬应在踏入天t营餐室後,y是连眉也不抬一下,好像阿默只是对他介绍公司茶水间??晦涩难懂的黑眼随教学而绕了餐室一圈,然後半垂。

阿默都不知道该不该为这种面无表情感到担忧——担忧他跟博士的人身安全。

难道博士选新人时是蒙眼ch0u履历、不,犯罪纪录的吗?愈厚愈好?愈新愈好?

阿默不知道博士怎样想,他自己不是很想成为连环凶杀案的最新受害者??往好处去想,可能冬应只是自闭症或阿斯伯格症;往坏处去想,他可能今晚就被自闭症连t0ng十多刀了。

胡思乱想中,阿默不知不觉把所有屍t都码整齐了。

车顶边缘出现一只白皙的手,阿默转头刚好看见黑发男人跪上车顶。车顶上风强,新人要抓到风吹车摇下的平衡可不易。

冬应单手按地,跪了数秒就似掌握到节奏,站起并向他走来,步履异常稳健。

这男人在改行「杀人」前果然是军人吧,不止高,且身手矫捷。博士不知从那里统一ga0来的单薄质劣上衣,对冬应来说有点松而衣袖过短,但无碍这男人英姿飒飒地把车顶走得像t台。这只大猫被yan光晒软的漆黑皮毛还亮晶晶、一闪一闪的。

阿默本身不矮,冬应还b他高上一点点。

强风吹得衣k紧咬黑发男人的长腿。冬应走到他跟前,将影子照头淋他一头一身。阿默眯眼向上看,冬应站得活像他家乡麦田中鼎立的旧神雕像。

??g。

阿默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太久没c人,但社会服务令让他无法离开,还能怎麽着的?

终於发现新同事在等待指示,阿默便收回欣赏视线,边擦拭屍t背部边谓:「不是标准程序,你可以不做这个。」

所谓「标准程序」也是阿默创立的,毕竟冬应来之前他是一人公司。

车顶不管抹多少次都很快被风沙吹脏,而他看着那一整排乌黑的背就难受,替孩子们抹抹背还可以拖延时间,从车笼中放放风。

听毕,冬应也拿下颈上的sh巾,跪下来开始抹背。

他们有默契地一人负责一排,直到擦完了,阿默都没说话。因为他一直以来做的好像都是热脸贴冷pgu。阿默照例抱起幼儿,坐进老位置。双腿在空中晃荡,他点起一根菸,僵y的四肢便霎时松开。想到辛劳後的景se终於有人分享,便又耐不住x子:「你话不多啊。」

黑发男人瞧他的侧脸一眼,视线落在他环抱的幼儿手臂上的编号纹身。

b起好奇,更像是基於礼貌而问:「阿默斯先生为何抱着实验品458号?他这样就没法全身都晒到yan光了。」

「一来就问得那麽深入啊?不先请我喝杯酒?」阿默吹一声口哨,「既然你都问了,我最喜欢自己的地方是蓝眼。不过人愈老那蓝se就愈浊,这里!看到了吧?yan光下是湖水蓝。」

「??」

阿默现在开始相信东方政府抓罪犯去阉割幽默细胞的传闻了。唉,「??光合作用不是这样运作的。小熊掌太小了双腿卡不进去,我放他自己坐的话,他就会从车头滚到车尾。」

某次在火车转弯时那小不点差点整个被抛飞,阿默回想起来还是吓出一身冷汗,若真的弄丢了实验品的话,他肯定就成为下个实验品。

「这里每个实验品都有名字吗?」

「啊不、不不不,名字都是我取的。那位像我的小学同学,就叫他高斯;那位是茉莉;这位是黑人,很自然的,他就是利亚特了。」阿默东指西指,随便介绍了两三夥伴,「那长发nv孩看着就是一个珍妮,她跟洁拉当然感情最好,我把她俩放在一起!我怀中这小宝贝就是小熊掌罗,他那麽顽皮!嗯?对吧小兄弟?」

「??我懂了。」

阿默看同事脸上明晃晃写着「完全不懂」,便忍俊不禁。唇间呼出的灰雾拉成长条,追着正值当打的年轻午yan而逝,「所以你要在这里留多久?ch0u吗?」

「不了,谢谢你。」冬应拒绝他递过来的菸包,「三年。」

阿默在心底吹了声口哨,「三年?明明一副知书识礼,蟑螂都不敢踩si的贵公子样。你犯了什麽事?在判决後在法官面前吐痰吗?」

冬应不语。

其实阿默不想让共处很长时间的同事觉得他很八卦嘴碎,还想着绝对不能那麽早问他这问题,但顺势而下,无力回天了。

他在尴尬的寂静中t1an了t1an唇,有点焦躁地0觅着下一个无害话题。

想不到黑发男人礼貌x回问:「那阿默斯先生??」

「阿默。没人叫我阿默斯的。」被生理父母遗弃的阿默较青睐这短称,那听着难分国籍。

「阿默先生,在这里服务很久了吗?」

「不长不短吧,七个月了,连我都快变成一棵植物了。」阿默能听出冬应其实对他毫无兴趣,礼仪使然才把对话捡起。可真是个t面人啊!「我的社会服务令b你短,之後就换你这老pgu坐在这,抱着我们亲ai的小熊掌了。」

「这服务有什麽要注意的地方吗?」

「工作嘛??没什麽特别的,我带你两三天就上手了。火车是油电双开的,但我来之前已经只用电了。厨房都被改造成田,田前的车厢就是博士的实验室,他一天到晚基本都窝在那,不然就在驾驶室。田是用来种我们身边这些人的弟弟妹妹的,想也知道需要大量的水跟电。」

「所以水、电,两样都是命脉对吧?说起电就头痛。」阿默扳起两根手指。「电呢,用的是氢电。火车若储满了有二十八兆瓦度电,八百公斤的电池,大概有一台大三角钢琴??嗯,两到三辆哈雷机车那麽重,但当然不是经常都能充满电,去氢能厂取电会b较辛苦。」

「依我所知,氢能有较高的爆炸风险,但地球的石油、天然气已采尽了。」

「对,末日大战一口气花光那最後那一丁点,大批大批的人还得建星舰、开星舰飞上天去逃难呢!而再生能源的规模又没能赶上,完全不够用,毕竟气候乱到简直像地球的报复,但再生能源已经再启动了。迟点经过法国,你就会看见海面会生孩子一样,不断生垂直轴风力发电机。」阿默耸耸肩,「氢能厂跟风电厂光想就是个肥缺,要给也先给轻罪犯??对了,博士说正在跟新巴西政府谈,我们可能很快就搬去深海平台了,以後不用这里取电那里取水的。」

「荒废的油井平台?」

「对,有一海洋的水可以电解水产氢能、私家风力跟太yan能发电机、更大的田还有真正的厨房??不然谁想去与世隔绝的地方啊?指不定住几天都抑郁了!但这火车很旧了,零件能撑那麽久都堪称奇迹,它随时倒了我都不惊讶。」阿默伸伸懒腰,「别误会,我很期待去油井住的。」

黑发男人点点头,似被卖去北极都无所谓。

活活一副创伤压力後遗症的si样。明明应该是他给了某人创伤、明明都被判回地球「坐牢」了,不应该摆出受害者的表情吧?「在你的殖民星,可以自己选择坐牢或回地球做服务吗?」

「我之前待的地方不是殖民星。」冬应没透露更多的资讯,显然是不想多谈自身,「阿默先生刚提到水源问题,既然火车上有热裂解装置去过滤海水与淡水,为何还要取雪化水?」

阿默隐隐有感冬应其实都懂,纯粹为了把话题转向才装作无知。

尽管如此,他还是答了:「你瞧,我们最缺的是电。这火车主要的用途是实验,所以改装时拆走了很多节,现在只有二十节,车顶怎样铺太yan板还是不够。迷你版热裂解装置还是我安装的,用的也是太yan能,虽然省了一些电,但滤水量还是有上限??地球的水w染b空气w染严重多了,天降的雪用最简陋的装置滤一滤,我们喝了也不会si,就别费电了。」

阿默用指节顶起怀中幼童下巴,r0u乱那头铁锈红se头发,又以指作梳轻柔梳好。「毕竟,我们的命b起屍t们贱多了!对不对啊?小熊掌?」

新同事默默看着他把弄洋娃娃般与幼童嬉玩,把视线收回搁在大腿上。

阿默知道客套问答已告一段落,接下来的问题才是黑发男人按捺不住的好奇。

果不其然,冬应忍耐了很久、很久,晒屍时段都快告一段落才启唇。阿默本以为问题多少涉及私隐像问他犯了什麽罪,结果却十分单纯无害:「??阿默先生,为什麽要称呼实验品为屍t?」

好像还怕他这样「称呼」会伤害这群活si人的感情似的。

什麽玩意啊?植物人若有知觉,早告阿默上千百条罪状了,叫他们「屍t」将是最轻一条。

阿默不禁笑出声:「哈!哈哈哈??因为我想善待屍t啊。」

久经咀嚼後的问题竟得到玩笑般的回应,换作他人可能已黑脸,冬应只是接受了这不知所云的答案,竟然还点了点头,十分顺从。这家伙??真的很会不懂装懂,只为了免却之後的纠缠——阿默的恶趣味跟蜥蝪脑共同决定自己就ai招惹这样的人。

为了能让冬应能继续被他烦si,还是提醒他一下吧:「??博士之後应该会邀请你一起吃饭,要当个乖孩子全部吃光啊!」

当天晚上,阿默去冷藏库取r0u时经过博士房间,发现其房门是关上的,他便知道自己一语成谶了。他忽地没了任何胃口,便走回房间,直直走到床边後蹲下来。

他把床底发出臭味的东西抱搬而出,盘腿坐在地板上逐一数算。

算完了,便从头再算一次。

「进来吧!」

冬应礼貌地敲了两下门,很快就听到博士的声音,他进去後把门带上。

快离开俄罗斯了,晚上仍b较凉爽,博士房间的窗全都拉上去了,室内温度清凉宜人。

博士的房间肯定是以头等车厢改造而成的,面积颇大,暗se地毯被椅脚跟步行磨蚀出洞,颜se太混浊了已分辨不出原本的花朵图案。室内除了角落的大床、长方大桌之外还能放下沙发组跟茶几。虽然樱桃木家俱急需上新漆,却看得出质地坚挺上乘,一派古典优雅造派。

若非窗外景se正流动,这儿便与高级饭店房间别无二致。忽尔让人有时空错配之感,连脚下不断颤动的地板也似为匹配错觉而识相地凝固。

「坐、随便坐!我很快就好了!」

冬应坐到长桌主人席的邻座方便餐间交流。博士正在电磁炉前忙碌,为晚饭的准备收尾。

自博士从俄罗斯政府拘留室接他上车後,此时才有再见之缘。博士约五十来岁,胡子刮得很短,冷灰se头发全向後虚梳,有数绺掉於额前。

不似他、也不似阿默斯般难以分辨血源,博士看起来彻头彻尾、从外到里都是丹麦人。

以地球的标准来说,博士长得算是好的,得天独厚的高颧骨令人一见难忘。脱下厚重冬衣後的男人身型b想像中瘦,却对应了瘦削脸型。偏白的脸se、缺少肌r0u的t格,都是终日寸步不出门的结果。

车顶有内嵌光管照明,但桌上仍点起一盏古se古香的油灯。砖红se玻璃罩有小裂痕,还有数块花蒙蒙的白斑,摇曳小火苗只负责助长气氛——跟这列古老火车一样,经科技改造後新旧并存,维持着微妙混乱的平衡。

「我看过你的档案,基因编辑过所以没有食物过敏?」

博士放下两小碗沙拉。白se莴苣被火光淋得油润冬应从没见过白se莴苣。他对陈述表示肯定,博士又转过身去准备主菜。「先吃吧,不用等我。」

r0u品下煎锅的滋嘞滋嘞声响起,独特香气也随之飘散,闻起来像合成啤酒。

都怪阿默装作神秘地「提醒」他与监护人共进晚餐之事,让他不自觉地警剔起来。

??原来再置生si於道外,在面对威胁时还是会有危机感。

冬应在再平凡不过的家宴中逐渐放柔心神,远眺窗外的无垠夜空。地平线之上浮游几点白星,极小而极亮,眼神稍为失焦便再难寻获。

没一会儿,博士便放下两道盖罩的餐点,以掌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冬应打开餐巾铺於腿上,竟换来博士一声轻笑,「阿默那小子好像谁饿了他几天似的,当初我一说可以吃了他就狼吞虎咽。果然是出身不一样。当然,他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後,看起来就没那麽高兴了。」

银发男人经科技改造後视觉更优越的浅se眼睛,在油火下像海蓝宝石般熠熠生辉。

冬应等博士吃第一口後才开动。鲜neng水灵的菜叶碰上舌头时,才发觉自己很久没吃过新鲜蔬菜了。看来火车上除了「种出」植物人的田外还有种菜的真田。

博士拿起餐巾一角印印嘴巴,道:「上车四天了还习惯吗?我猜住火车跟星舰上肯定很不一样吧?」

作为服刑者的监护人,礼貌x的关心是可以预见的。「很不一样,幸好有阿默先生带领我,他非常尽责。」

「阿默先生,呵!我怀疑他这辈子有没有被人尊称过先生,可能心里都乐开了花。阿默虽然像条邋遢流浪狗,只是个没念什麽书的农家孩子,但守家看门还是挺不错的。」博士也不等他回应便续道,「阿默带你上田了吗?是不是都介绍一轮了?」

「还没上田,但火车的水电来源都讲过了。我猜除了氢电池及太yan能外,火车在运行时也会产电去自给自足。」

「没错,但那些是阿默的部门了,太yan能板、热裂解、子g0ng间??甚至种菜我都随他ga0,不是真的很清楚。」博士随便而快速地在额心及x前画了十字,「阿门。我每天都怀着感恩之心,庆幸自己在一叠履历表中选了那好小子。我除了实验什麽都不懂,那小子却是个闲不下来的。」

博士的智眼除了细观培养皿的造化外肯定能看透人心吧,下一句便道:「不,我只是看到档案写着你的星舰是圣司提反号,信的是真光教,所以我才照猫画虎一下。」

冬应已揣测出博士引领的话向。

——「这样问肯定太迟了。但你对我进行的实验没问题吗?作为个人又或是宗教上?」

作为个人,冬应很肯定自己现在被面前的沙拉毒si都没关系,至少在无际夜空下、火车头等房间中si已算不俗、已算好si。「或许,博士可以再阐述一下实验的目的。」

博士噙了一口酒润润喉头,仔细地放下酒杯换取几秒理顺思绪的时间。

「??w染让人们不敢回来对吧?就算有权威报告证明空气已无大害,就算在殖民星、星舰上过得不怎麽样,他们还是宁愿当星际难民都不回来建设地球,一旦习惯了就害怕新挑战了。我猜,人类没有三十、五十年都不敢回来的,我们又像是开发新大陆的哥l布了,我跟你,差别在我是自愿的、你是被迫的。反正我听说太空殖民过得算不错?在星舰上建国。你别介意我这样说,但那就是典型的封闭军政府,像旧北韩的翻版。」

「这里。」博士敲了敲桌子,「这里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只有肯回来就能当星球主人。新东京、旧纽约那种人口密度?在我si前都不会再有了,现在一公里土地平均只有零点六三人。合成食物科技的耗电量太大,星舰可以用取之不尽的太yan能,但电正正就是地球最欠缺的,联合国政府在尽力净化粮田,又建设大型温室,但还是不够,粮食跟工人都远远不够,也没科技人才愿意回流!若只能供养一小绺人口,地球就只会沦为殖民地的殖民地。」

「说我天真吧。我梦想终有一天所有难民都能回家,不再飘泊。现在地球仍有水w染,不够粮食同时也不够人力去耕作,陷入了si循环对吧?只靠被迫回来建设的人没法回复往昔鼎盛,但若能一次满足两者呢?」

博士用沾上酒杯结露的指头,在桌面上划了一道横线,「第一,不需要大量水、不需要食物的新人类。」

又再在其上划了一条直线,形成十字架。「第二,同时拥有菜与r0u的营养的新食物。」

博士拔开冬应面前的餐盘银罩。

在博士沉浸式演讲下,r0u品已不再冒烟了。虽然嗅起来有一种酸味,但形似猪肘的r0u品却被n油汁所覆盖,伴碟的也只有蘑菇,没有莓类酱料。

r0u品并未卤过,r0e是有点奇怪的青白se,愈近r0u心大骨的部分愈浅粉。

??那t积之大不像猪的任何部分。

呀。

冬应想,这就是阿默让他要吃光餐点的原因。

「??末日後只有植物活得最好。我开始想,为什麽人不能进行光合作用呢?只需要太yan跟少量水就能活。地球有jgzi银行跟急冻卵子,可以制造试管婴儿增加人口,问题只是没资源去供养!早在二零一零年,科学家就找到了能进行光合作用的动物——豌豆蚜。」

冬应拿起刀叉,小心翼翼地切下大腿r0u的一小角。

「我一开始的实验目的是制造可以进行光合作用的人类,以豌豆蚜及不同植物的基因去改造受jg卵,我只是个基因裁缝,在制造土生土长、无法离开地球生态环境的人类。但如你所见的,实验直到现在都不是很顺利,虽然只要定时浇水照光就能长大很方便,但他们都醒不过来。哈,货真价实的植物人??」

为了掩盖酸气,冬应以r0u块抹沾上较多白汁,缓缓递进嘴里。

「我不是上帝、也不是魔鬼。我在扔弃实验品时想,为什麽不呢?几次大饥荒都出现过人吃人,易子而食。何况他们没有知觉,基本算不上是人。你知道某些地区还有食用胎盘的习俗吗?总之,把具菜r0u营养的实验品扔掉太浪费了。没错,一开始我只是想太浪费??」

冬应听说过人r0u尝起来就像jr0u。那并不真确。

r0u的口感介乎jr0u与羊r0u之间,在臼齿挤压时压出酸味。

「??当然,最主要目的还是制造出新人类。」

r0u中夹杂着奇异而清爽的韧劲,容易咬断,冬应猜想那肌r0u纤维可能就是植物的「血管」。

「所以,佐藤,你的r0u怎麽样?会太韧吗?」

现在被他吞下肚子的食物,可能在数小时前还在跟他一起吹风晒太yan。

用餐完毕,冬应在帮忙收拾餐桌时,不着痕迹地抹走了桌上半乾的十字架。

在他致谢後准备离开时,博士似灵机一触般叫住他。「啊,佐藤。我可以拜托你一件小事吗?阿默帮了你,我也想你帮帮他。」

博士的演技十分蹩脚。

「冬应,你有去过水族馆吗?那里有水母间吗?」

冬应经过这些天已放弃那yu言又止的矜持劲儿,任阿默直呼名称也自然应答了——「没有。我明白水族馆的功能及观赏价值,但从未有机会亲访。」

「听起来你那殖民地不怎麽样啊!」阿默摇摇头,领冬应走到车间通道,一手按在车厢连接门上,故作神秘地停留两秒再推开!「哒打——!」

车厢一片漆黑,在眼睛适应後便稍微能看见近物轮廓及密闭窗帘的透光幼边。

除了黑,冬应第一样意识到的是声音——怦、怦、怦——似踏进巨怪的心房中,被无处不在的心跳声包围。第二样意识到的是这里很暖,暖得甚至有点cha0sh。

剥夺视觉後听觉特别灵,除了恒定心跳声外,冬应的耳朵捕捉到细弱的咕嘟咕嘟水声,因此站在原地没有妄动。

阿默离开他身边,熟门熟路地走近墙边拨动开关。

开灯後,没有预想中的满室亮堂,光线只足以让冬应看见车厢中塞得满当,一排又一排及腰高的保温箱,其边缘正发出淡淡的青绿光芒。保温箱没有盖板,内里排列着一个又一个生物袋。

呀,生物袋浸於温水中,难怪这里那麽暖。

冬应歪歪头,钜细无遗地察看袋中不同肤se的小婴儿,婴t大小亦各异。

阿默把手肘搁放在柜边,单手托腮,决定静静任冬应看个心满意足。

又来了,那黑发男人用那扫瞄器般犀利的眼睛在榨乾万物一点一滴,不放过任何细微边角。

??反正冬应看来根本不需要他解释好像从第一天开始他就是多余的。

阿默定定注视着新同事在青h光下显得更为苍白而轮廓深邃的脸,有点魂游天外。

他今天带冬应去实习「子g0ng」的流程,虽然子g0ng间长年不开灯,却是车上最耗电的地方。

子g0ng车厢像超市的冷冻食品部般排着一列又一列保温柜,分别在於里头放着的不是冰bang或汽水,而是躺於温水中的人造子g0ng。

老实说,若冬应期待能目睹上接天花板、下接地板的超高科技羊水舱,恐怕就要大失所望。

当初阿默被博士领去看子g0ng车厢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某高中男生房间,形似保鲜袋的人造子g0ng用树型衣架东挂一个西挂一个的,有好几个还掉在地上。若阿默没注意脚下可能就踩爆??就背上一条人命直到现在,阿默还打趣那是博士所设的「刑期陷阱」。

彼时的子g0ng车厢热得像三温暖房,不够一分钟已被烤出汗。阿默一眼就看出离谱原因——博士懒得去造恒浴装置供养这群小祖宗,於是把暖气调到非人温度。

怎麽说呢??博士虽在创新思维方面有长足之处,但在不影响实验结果的情况下,就是个不花费多余力气及穷奢极侈的巨婴。

阿默很快就明白自己为何会被选中,因为他的殖民星号称「绿植之乡」,而他念电机工程系。但他不理解这种社会服务令怎麽就不违法了?怎麽不算诈骗了?凭良心讲,一个人是不应该b坐牢还更忙碌的、更痛苦的。阿默看到那地狱开闸般的景像简直想回去坐牢算了。

那时他费了整整半个月去改造子g0ng车厢那只是改造无限个车厢的开端,每天都与幻想的扫扫地、抹抹窗的悠闲车旅日子更远一步。

如今,还要像妇科护士长似的教新人如何照顾婴儿?

??酷。一旦给了自己点人设就可真带劲!

「欢迎来到火车的心脏!」阿默拍拍柜边,「所以!这是跟我们晒过日光浴那群屍t的弟妹,小宝贝直到二十四周前都会放在保鲜??不,人造子g0ng中成长。你别看这一个个像塑胶袋,还是有点技术含量的。里面是人工羊水,婴儿外接了两条脐动脉及一条脐静脉去提供氧气营养及过滤废物??呐,挂在衣架上的循环系统就是人工胎盘。」

冬应看向柜旁竖立的树型衣架,上头高低挂着多个对应子g0ng袋的小装置,连接着墨绿se的输血管,循其向下看,会发现固定水中袋的也是花花绿绿的残旧三角衣架??肯定是阿默从火车上不同房间中搜刮而来的。

冬应挑起一道眉。

他知道人造子g0ng只需无菌处理及保持密封,完全可以用塑胶袋、压克力胶箱等去做,但没想到车上资源紧绌到这地步。

阿默脸上一红,挺x并大摊双臂,「怎啦?!博士一开始把他们丢在地上开暖气的,我靠几个厨房的保温箱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对b金发男人的应激,冬应只是微微颔首,不紧不慢地表示肯定,「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能利用循环温水系统及声效去尽力模拟母t的t温、心跳与脉动,的确十分出se。」

博士说得没错,这不多不少的二十节车厢,因为阿默就地取才的巧思把低资源跟高科技结合,为实验及长居打造了更具效率的独特作业系统。

阿默现在因为截然相反的原因而脸更红了。「什麽口吻??你又不是我上司。」

哼,这混蛋损人只用表情,不愠不淡的称赞反而更让他无所适从。

阿默在柜子旁挑挑拣拣,似执意找出品相完美的冰bang,千挑万选出一个子g0ng。

塑胶袋镶上毛绒绒的光边。被羊水承托的婴儿似被深绿及青se的血管树丛支撑而起的气球。皮肤在光照下薄得一戳即破,还铺着透明白se绒毛,有稚neng根须已破肤而出,似在寻找泥土。

若忽略以上两点,看起来就像普通婴儿。

「看,了不起的大胖小子,我就押他能长大!你看那小心脏跟拳头似的怦怦、怦怦,多有力,感觉随时会睁开眼睛去吓我呢!」金发男人藏不住自满,彷佛正炫耀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

冬应在凝望那暗室中最亮的生命时,渐渐被x1走心神。

他竟神差鬼使地伸出指尖,轻轻碰上正强健跳动的小心脏。

他再使上一点力度都怕要碰碎、碰裂了,只敢用指面轻掂,不敢惊扰尚年幼的神圣。

阿默任他隔着胶袋去感受那鲜活得要挣出皮肤、跳到他手中的心脏。

他知道阿默脸上带有同样的全然敬畏。忽然,这不屈於恶劣环境的胎芽成为了世上最值得尊敬的生命,彷佛由光所孕育,在挣脱塑胶子g0ng後会化为一颗自由的小太yan。

车厢墙壁融化了,子g0ng室束拢的黑暗向下一泻千里,流滑入冬林、攀爬上高山,撞上山壁卷起黑浪淹没了天空。在无边无际的漆黑世界中,人工婴孩成为x1引他的唯一光源。

婴儿的心跳bren快得多,但肯定是冬应的心跳也加快了,终与其达成一致。指尖su麻麻,似在接收新生命只传递予他的神谕。

「??他不是那光,乃是要为光作见证。那光是真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

「真光教?」金发男人的声音让冬应涣散的瞳孔一缩,连带整个人在无垠的黑se世界中缩小、缩小,变得缈小并塞回保温箱之间狭窄空间中,瞬间头脑清明而身t恶寒。

博士以不同的植物基因注入受jg卵造人,当中大部份样本会失败:部份在婴儿时期夭折、部份心脏自然停跳。即使能幸运地长大ren也毫无知觉,对外界没任何反响。

阿默可能看见他的表情,把子g0ng袋放回以水泵模仿脉动的水中,同时保证:「不丢人,我都数不清多少次这样看入迷了。因为不管想多少次都taade神奇啊!这里是我继车顶後最喜欢待的地方。所以,你信真光教?那个末日後的新宗教?」

冬应垂目,「我之前生活的地方,大部分人都信真光教。」

这油盐不进的男人又以似是疑非的答案去敷衍他,半点自己的事都不透露。

「我问的是你信什麽吧?算了。我信旧教,智核教。」阿默耸耸肩,暂时随他去了。反正他初来报到时也不是什麽健谈讨喜的小夥子。「你刚很喜欢的这只又是熊仔!我就说熊仔都超级懂事吧,超好养活的!对不对啊宝贝?你是不是世界上最乖的宝贝啊?」

冬应想反驳自己不对任何实验品有所偏好,偏好是不合逻辑跟不理智的。

博士以不同的植物基因注入受jg卵造人,当中大部分样本会失败:部分在婴儿时期夭折、部分心脏自然停跳。即使能幸运地长大ren也毫无知觉,对外界没任何反响。

但他问出口的却是:「??熊仔?」

「对啊,你没看到袋上写了一串字吗?这大胖小子混的基因是tyledoosa。多r0u植物,熊童子,或是你那边叫熊掌?我好像都有听过。」

呀,所以总被阿默在车顶抱着的幼童才叫小熊掌,那孩子就是小熊掌基因混血儿。

「我那边叫小熊齿。」

「啊,小熊齿!」阿默以拳头碰了碰x膛,好像想压碎掐si什麽,「也太可ai了吧?行了,这小宝贝就叫小熊齿了!我等不及带他去见他哥哥了。」

听见多r0u植物儿很好养活,冬应因担心而不自觉缩紧的心脏便松开了些。「??以阿默先生的经验,熊童子基因的存活率较高?」

「是阿默。」阿默耸耸肩,「对啊,b较好养,多r0u都较好养活!就是要麻烦点不时带他们去泡湖。还有,四个字能说完的你别用一串字了。」

接下来,阿默带他纪录婴儿生长进度、检查系统及维修零件。冬应被分到一块二手的电子平板及断了一半的胶笔,他们几乎每天都要检查植物宝宝们的生命迹象跟成长进度。

阿默对养护不同品种的植物的认识之深教人印象深刻。

当冬应指出这一点时,阿默只是坦然地说「我家以前在地球经营农牧场,我在农场长大的,我之後去的殖民星又超多花草」。

在淡青se光带照明下,他们各据车厢两头默默工作。

阿默坚持子g0ng间关灯不止能省电,还能更好地模拟母t子g0ng的环境,而冬应怀疑真相是那不小心泄露而出的「这里在夏天热毙了!关灯至少在视觉上清凉!」。

冬应不得不同意,暗室中的心跳与流水声听久了的确令人十分平静。

但也许,在火车子g0ng中诞生的孩子,规律的喀嘞声及车轮起伏已为母t心跳与脉动。

「??阿默先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冬应刚在平板上完成一句句子,抬头就见金发同事以平板镜头去扫瞄婴t,纪录下尺寸形状。

「除非你叫我阿默。」

「我不清楚现行的国境分界及政府t制,也不知道这条横越八个时区、十三个国家的铁路受什麽政权管辖。我想问博士的实验是否在行经的国家都合法?」

「首先,你还是没叫我阿默。第二,我怀疑你小时候吞了一整本电子辞典,讲话活像机器人。第三,至少你跟我的血源国家政府是合法的,不然也不会签我俩的社会服务令给博士了。」

阿默不清楚为何冬应挑在这时候去当道德判官。说真的,有点太迟了兄弟,也不想想他们是犯了事才会双双被判回鸟不生蛋的这儿。

「冬应,你以为博士为什麽会在火车上进行实验?这是世上最长的铁路,火车一天都可以横越两个国家了,管实验在哪些国家违法啊?每个重建中的新政府都水深火热,没力气来追捕过境半天的人,恨不得眼不见为净。我们更不用买水、买电受政府箝制,直接在野外取水偷电快多了!若固定在一个国家进行实验,结果肯定收归国有。」

冬应道:「就算横越十三个国家,但铁路还是只有一条,要破坏路轨或是拦途截劫也很容易。」

「没错。但哪个政府要这样做?有什麽好处?让博士自负盈亏不好吗?若真的成功了再来抢不迟。信我,政府们都在睁只眼闭只眼。这实验从来没真正在任何国家上发生,让人想打道德牌也无从打起。冬应,别把人类想得太善良了,他们都在等着呢,省起投资又不用背道德包袱,就坐着等新人类的降生日。」

「但这实验所产生的??副产品,对正忍受饥饿的人还是很有x1引力。」

「哦哦,的确。那些流徙之徒吧,从一开始就没逃离地球的、在殖民地过不下去而回来的,还有被判回地球做建设但逃走的,那些人没有太多科技与电力,无法净土种田就结党抢掠??我都叫他们马贼。」

「这名称对我来说十分陌生,有任何特殊意义吗?」

「你看过西部牛仔片吗?牛仔骑马追上火车,然後跳上车顶进行大战?没有?你究竟什麽时候离开的啊?你妈还怀着你的时候吗?你是从没有回过地球的殖民二代吧,真是有钱公子哥儿。」

见冬应不否认,阿默cha腰大叹一口气,早猜到了冬应从未踏足土地。「其实马是不可能追上火车的,宝贝。火车是地上最快的车。」

「侮辱称呼并无必要。我读过的书表示火车不是地球最快的陆地交通工??」

侮辱称呼?认真的?这家伙是不是连调戏两字怎写都不知道?「那是之前的事了,现在最不耗电又最快的就是火车了。」

「你的意思是,马贼攻击我们的时机只有在停车时。」

阿默用胶笔头指指他,冬应假定那是肯定的意思。

「而你??能肯定这一点是因为火车曾在停驶时受马贼袭击。」

就算在淡弱的灯光映照下看不真切,冬应还是看到阿默的表情紧缩了,握着笔的机械拳头也收拢至身侧,吱嘎。

话尾重重掉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撞溅起了什麽刺痛了阿默。

阿默缓过痛劲,用好手举起平板一角搔搔後颈,看着danyan的水光道:「??是我的错。三个月前我带多r0u植物人去泡湖,回来後明明感觉不对,但还是叫博士开车。原来有一个马贼趁停车时溜上来了,是打算偷点罐头什麽的吧,结果??我在追赶他的时候,让他看到餐室中的屍t了。那瞬间我也是脑袋一片空白,然後我??」

阿默没再说下去,冬应也没深究。

冬应不问阿默如何解决了马贼,他认为自己能猜对一二。难怪他在俄罗斯拘留室逗留不算长时间就被选走,博士应该是看中了他的军人背景,为了应对之後可能发生的更多「马贼事件」,火车的确需要更多人手。

阿默与冬应有默契地闭嘴不言,及後偶有工作相关指点,直到日落西山。

冬应有感「三个月前的马贼」也会与「与博士共进晚餐」一样沉淀到底,成为这辆巨怪胃中的秘而不宣之物,只待各人慢慢消化。

晚饭前的工作告一段落,阿默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妇产科实习辛苦了!我来教你做超bang的双a三明治?aos加awe就是双a??」

「恕我失陪。」冬应垂眸致歉後便转身yu离。

早饭时坐在外面是因为用完厕所後再回房太没效率,而晚饭时段则可回房独处。他今晚也准备只吃一块面包跟一杯水,毕竟他到火车上不是为了逃避罪责,而是来服刑的。

今晚注定又是无眠之夜。

「嘿!我不教你做了,直接做给你吃!超bang的二人烛光晚餐,你怎麽说?这样也不心动吗?你很久没吃r0u了吧??喂?喂!」

若博士选冬应上车是因为他曾为军人,那他派上用场的时间b两人想像中更快。

在冬应上车的第十四天,马贼再次来袭。

冬应是星舰上出生的孩子,从未脚踏大地,也不习惯落叶归根。

他想,其实这流动牢笼与他很相衬,火车似太空与地球之间的过渡处,让他离土地数寸之隔,处於空中去慢慢0索、熟习陌生的母星,偶尔出车,踩踩草原与石丘。

贪婪之时,似安排自己实地野外t验的幼园学童。

这是一场漫长的拼图游戏,把他亲眼所见、亲手所碰的景物,与在星舰上翻烂了的地球百科、史书一一进行对b,他时常有既视感,在崭新之国却似故地重游。

火车运行的规律声让他以与别不同的方式想起母亲,那些书籍的拥有者。

而金发男人在车顶晒屍t时晃荡着双腿,向蓝天呼出的苦菸味,也逐渐变得熟悉了。

身t不管冬应的反对,对被晒得温热的车壳、对摇晃的节奏,对香菸味、铁锈味、草腥味变得亲密。冬应迟早也会怀念手指cha进泥土中的sh润柔软。

冬应正歇力阻止身t习惯车旅生活,他不值得故温知新的快乐,但对亡母的挂念、每天都陌生又渐渐熟悉的流程在扯他後腿。

今早,云南一片yan光普照,yan光似倾盆暴雨般晒得头发发烫。

阿默让博士在芦苇田旁停车,好让屍t们可以尽情享受好天气,大啖yan光。

冬应自上车後一直失眠,晒屍时无所事事,便难免恍惚走神。

他也再无jg力去替孩子们编发了——之前,阿默在午睡中途突然醒来,发现冬应偷偷给孩子们编发时,笑得跟成功偷腥的猫似的,还惊奇於他的高超编发技术。自此之後,冬应就没有偷偷00地编了,反正阿默都发现了,他便明目张胆地去做。手快的话,一下午可以替三至四个孩子编好美丽发型。

身旁的金发同事好像在碎碎念关於泥土或花的事,已经说了三分钟,冬应y是没听进一个字。

「??意思是,有些花会因为泥土的酸硷而变se!像绣球花就很经典啊,在偏酸的土下会变蓝se,中x环境是白se,硷x时就变粉红se。那跟土壤中的铝离子含量??」

突然,冬应的眼睛被光点一闪,他一个激灵便抬眸。

也有光点在阿默的脸上飘,会反光的东西正瞄准他们!

冬应飞身就将阿默扑压下去,菸枝也弹跳逃生。

嘭——

阿默未及惊呼,下一秒,有什麽东西破碎的声音就响起了,但声音从车头传来。

阿默大叫:「驾驶室!」

马贼想擒贼先擒王,潜伏至s程能达之处便先杀驾驶员、占领车头。博士现在应该在车头!

冬应竟然问:「刚刚那是什麽?」

「子弹!g,马贼用枪s我们!」

阿默急着去确认博士的安危,才把双脚从卡槽中拔出来,冬应已揽着他一个翻滚,让两人直接从车顶摔下去,以火车作掩护,以免马贼再开枪直取他俩人头。

「啊!啊啊——嗯!你想摔断我的颈吗?!」

两人摔得双脚乱缠,阿默过了两秒才发现冬应以大手握护着他的後颈。

现在也不是痛叫的时候了,冬应为了让他全神贯注竟捂住他的嘴。「叫博士暖车准备开车,把远程武器拿给我。」

被捂嘴的阿默只能对上方的男人疯狂点头。

冬应一松手,阿默便跳起来冲入车内,他在走廊猛冲几步对车头大叫:「关门,暖车开车!」

阿默知道跑到这里已足以让博士听见。

跟其他交通工具一样,为免为夺走控制权,驾驶室布防是全车最严密的,一旦降下铁窗跟舱门就难以攻坚。一想到若刚刚的偷袭得手了,马贼就直取了博士跟车头,阿默便一阵恶寒。

啪——啪啪——

果不其然,驾驶室立即传来一连串上锁声响,阿默一吼完冲过两节车厢再跳上桌面,一条手臂深入顶柜,抓出猎枪及装子弹的小袋。

他向後跳,尚未站好就冲出车外,心里为冬应的安危而着急。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那群狗娘养的马贼!冬应他甚至连子弹都没见过!

马贼的孤注一掷没有得手,反而警醒了坐在车顶上的他们,如今,马贼再潜下去,不在芦苇海面上冒半个泡。冬应知道僵局不会维持很久,若马贼们不肯放弃,那就要赶在开车前攻击。

如今敌我不动,冬应急步走到车间露天通道,似大猫般灵敏地把身t甩上铁梯。

他使劲一蹬,眼睛便堪堪露出车顶,好察看敌人的人数及位置。

火车的战略好处是占有高地,坏处则是他们不能抛下火车逃走,而暖车须一定时间。

占高後便看到白草田间的敌人轨迹,在末日疯长的苇草很高,若要跑起来,不斩断或分开苇草便举步为艰。目测有三人潜伏,但很可能是诱饵,还有同夥潜藏在火车右侧的小树林去夹击。马贼们应该至少有两把远程武器,子弹从两个方向袭来。

「嘿!」

阿默回来看见冬应半身露於车外都吓si了,立即猛扯他的衣尾。

冬应跳下来,接过阿默手上的单管长猎枪。

阿默知道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冬应的视力跟胜算都b他好。「不是你那些花俏的太空枪,它没有瞄准器。我已经上好弹了,自动五连发,你对准後扣这位置就行。」

「只有五发?」

「只有五发。这是替换的子弹,只有三发。」阿默把圆筒型子弹塞进冬应x前的口袋中,「好处是这枪没什麽後座力。」

「s程多远?」

「一百??不,保险起见要抓七十米。」

冬应再无疑问,手一推便将阿默推贴至车壁上。

阿默在心中咒骂他是个哑巴,但心有灵犀,立即微微蹲下。「嗯!」

冬应平地跳得高,一脚才踩上阿默的肩,另一只脚已跪上车顶。

冬应一冒出车顶就扣下板机,开了一枪!

咔当——

空弹壳从长枪右侧飞出来,脆生生的击上车顶。

阿默不知道冬应有否瞄准。是不是只打中了空气。他立即举高义肢去构冬应的pgu,果不其然,冬应的背在下一秒便压下来了!

「呜!」阿默一咬牙,苦撑承重,黑发男人才没有向後翻跌。这猎枪没太大後座力,但冬应用惯能量武器,哪能不受影响?经此惊险後,冬应立即膝行至车顶中央,无遮无掩,完全不管安危。

刚刚那枪似打进海水中,激不起一丝浪花。阿默跑到车厢间隙中尽力远眺,跑来跑去看,而错落有致的苇田没绽出任何血花,彷佛那是缭无人烟的无辜荒野,唯一声音是风吹习习。

「中了吗?」

阿默向上叫。他也明白绝不能把战线延至车内,只以他们两人难以守车,必须於野外解决马贼。

「没中。」

「可恶,让我看看那群孬种躲在哪!挪开点!」

完全的寂静持续了十秒,阿默岂是能呆等之人?顾不了安危,三两下便也爬上车顶。

阿默边爬铁梯边吼:「肯定是散装马贼!」

「散装马贼?」

「不是团夥作案,各自为政的,分赃不匀时还会si几个人那种。我看他们是看见火车停在他们的地儿,临时起意骗到了五、六个最蠢的过来抢车。」

阿默一上去就被前任军人抓着肩膀,那只手又紧又有劲得跟铁钳似的。冬应把活人也当成工具之一,将他拉过来「摆到」自己前方。阿默险险稳住才能半跪半蹲,而他还没蹲稳??

喀!枪管已托於他的肩上。

「??g!你是想弄聋我吗?」

「你需要掩耳。」

「而你需要转去我的右边!」

新鲜re1a的弹壳会从长枪右边弹s而出,阿默可不想脸上被烫疤。

阿默握着枪管转搁到右肩,枪管几乎是一碰上去,冬应就开枪了!

咔咚——

阿默连那什麽时候出现的苇田轨迹都还没看清,冬应已开枪。冒烟的两个弹壳叮叮数声互撞,在车顶上共舞转圈。

「中了吗?!」阿默大叫,贴脸扬起的枪响引起耳内轰鸣。「天啊,该si的??该si该si该si!」

「没有。」

「你taade什麽意思?给我中!我们没子弹了!你瞄准点,再不行就换我??伏下!」

啪当咚啪———

马贼也不是省油的灯,趁冬应重振旗鼓,突然直起身子还击。一个马贼开枪了,听到枪声的其他马贼也纷纷响应,他们站起来边扫s边向前推进,大大缩短与火车的距离。

好吧,看来马贼们不会放弃。

注定阿默跟冬应也不太可能只在车顶守车了。

枪林弹雨之中,冬应竟然躲也不躲,只顾进攻而不防守。阿默想怒叫「我不是你的军队下属」,却知道那是徒劳。他还有错觉只要将情况全盘交予冬应手中,胜算会更大。他只庆幸马贼的准头也不佳,必须更为贴近火车。

而那混蛋真的把他当枪托用,用力一握、一推,就移动了阿默上身的角度。

冬应将枪管拉後,当阿默感到肩上的长枪重心後移时??

咔当——

冬应又开枪了,而且s中了。

柔柔摆荡的白田之中,鲜血突地喷溅,似白布上缝的红花。

一道最接近的轨迹立即消失。

阿默明白了,冬应在连开两枪後掌握了大口径子弹的落点,他已抓到感觉。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马贼也渐渐走进s程内。

阿默发现马贼被芦苇阻挡视线,无法密切完整地察看同夥的状况,那绝对是他们的优势。

双方互有攻守後,又是一轮漫长的寂静,横亘其中的是无害透明的风声、芦苇磨擦声。

阿默的一条小腿sisi压在车顶,都快被烫熟了,心里每秒都期盼火车能立即开动。

熟悉的震荡却赌气般迟迟未来,暴yan下,他们维持相依的姿势不敢松懈。

哒——

黑发男人的热汗滑落,滴到阿默的太yanx,混合他的汗一同流下,水花打在车顶上。

阿默听到冬应浅x1了一口气,屏息,然後??

咔当——咔当——

第四、五枪是连发的。

白茫茫的芦苇间再溅出两道血柱,染红了白絮。车顶被冒烟的弹壳烫出黑痕。

冬应不用换气就击中两人,若阿默不是被枪管烫到衣服快起火,都想跳起来欢叫一番。

潜行接近火车,r0u眼可见的三个马贼都中枪了。

马贼倒下後立即被如雪苇草所吞噬、掩埋。这是无声之战,一望无际的雪原看似岁月静好。

阿默知道那只是暴风雨的前夕。五发子弹已用完了,他立即把枪甩下,上手掏出冬应x前口袋的新弹。他打开枪匣开始填弹,争分夺秒、动作极快。

冬应眼神如鹰,一眨不眨地学习如何填弹,正准备把长枪接过去,左方传来一阵震动。

他俩同时抬头,竟见一只鬼祟大手露出车顶,抓住植物人幼童的脚踝。

那个打算偷窃的马贼见被发现,一把扯走小熊掌就跑!

「混蛋!给我站住!」

阿默眼前一红,竟直接从车顶跳下去,风风火火地开展追逐战。「狗娘养的!」

冬应立即架起猎枪,却发现阿默的後脑挡住了目标的後脑杓。他闭起单眼,屏息静待清晰的击杀视野出现,然而七十米跑一跑就过了。他失去了s击之机。

冬应轻叹一口气,转身就跳下车顶开始跟着跑。

植物人虽轻但还是有一定重量,抱着幼童的马贼脚步放软,渐渐落後。

他们一前一後跑进雪田中,跑到百米,阿默追到只差一掌之距了,岂料那马贼一回身便挥斧!

啪——

阿默举起机械义肢去挡,斧面一击中就被震得从马贼手中飞开。

下一秒,马贼的肩膀爆出血花,而第二枪击中了手。

阿默知道那是冬应从後支援,冬应终於找到能s击马贼的角度了。

马贼的手掌被大口径子弹直接炸烂了,变成一团烂r0u与血雾。马贼把幼童抛开便跪地惨叫,sisi握住断臂。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阿默立即飞扑向前想接住幼童,但小熊掌还是落了地。他紧张地抱起孩子察看,幸好除了小手小脚擦伤外便无大碍。扣除担忧後只剩怒涛,阿默怒火攻心、烧光了神智,他一手紧抱幼童,挥出机械拳头!

「啊啊啊啊———啊!」

回荡在芦苇田上的凄厉惨叫被中断,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sheny1n。

因为阿默没上好新弹就走,冬应一开枪就卡壳,捣鼓好一会儿才能再开枪。

当冬应赶到时,只见金发男人睁着赤红眼睛,一言不发,却化身成凶鬼恶煞,压坐在男人身上,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以机械拳头把马贼的脸打得稀巴烂。

冬应抱枪站於一旁,准备阿默随时叫他一枪了结这马贼,但阿默由始至终都没要求。

呜————

尖锐的古老鸣叫突然响起,方圆百里都听得见。

阿默被吓了一跳,如梦初醒。「要开车了,快跟上!」

火车气笛声响遍晴空,冬应从没听过这声音,想来因为博士从不鸣笛。

冬应枪伤了四个马贼、阿默救回小熊掌,但那只过了八分钟。因为暖车的时间刚好八分钟,博士鸣笛通知他们不能再恋栈了。

肩上托着长枪的冬应跑得飞快,在芦苇间左穿右cha找空隙,而抱着幼童的阿默紧跟其开的道。冬应率先冲出白田外,很快就跑上碎石车轨、跑在火车後方。

冬应再次提速,几步後,一伸手便抓住了车尾栏杆,他先将长枪扔上去,几下动作後也成功跳上车。见状,阿默立即边跑边举高小熊掌递给冬应。

可恶!他们的距离太远了!

冬应把腹部卡在栏杆上,伸出大半个身t去接幼童,似每个下一秒都会向前翻,被卷入车底辗成r0u酱。阿默愈跑愈是脚软,但好歹是把小熊掌交出去了。

g,也不知道博士看见什麽突然把车开得那麽快!

跑着跑着,与他对视的冬应竟瞪大双眼,阿默心中一赫,这男人出现这表情绝无好事!

「右边——!」

一辆吉普车似凭空现形,撞断幼树後冲出右侧树林,铲跳上路轨!

阿默的眼角一瞄到巨影,便双手抱头、卧地滚走,在千钧一发间避开车头。

火车刚开动,车速未提到最高,此时以吉普车头紧贴车尾,马贼便大有上车之机。

吉普车上有两个马贼,副驾驶座的人有枪!冬应立即伏下,把孩子护在怀内。马贼发s的两颗子弹都击中了栏杆,撞蹭出火花。

枪手见无法瞄准藏在铁栏後的冬应,竟一移枪口,对准了伏在路轨旁的阿默。

犹幸冬应b枪手更快,一跪起来就把长枪架於栏杆上,开枪!

车手一扭軚盘,子弹擦过枪手的脑袋,只s爆其耳朵。「啊啊啊———」

冬应立即放下已无子弹的猎枪,一手抱起孩子,在枪手未回过神来时快速爬上车顶。

「啊啊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

枪手压着血流如注,轰没了半只的耳朵,抬枪便扣板机。

咻———

第一枪不中,与冬应的小腿肚只有咫尺之隔,子弹击中车壁再反s,打穿了少nv屍t的rufang,绿血溅了冬应半张脸。冬应知道,下一枪可能就会打穿他的大腿动脉。

冬应伏於车顶,看向两排随疾速而摇晃的屍t们,思考把小熊掌整个塞进卡槽有多费时。

不,太费时了。

冬应又抬目,依依地看着车顶尽处的绞盘。那绞盘此刻与他彷佛有天涯之隔。

不,太远了。

冬应下定决心,用x口压着幼童,使其不会被晃摔下车,便空出双手去拆绑於车顶侧栏的粗麻绳。绳结不紧,他很快就解开了,手腕扭了几下,将几个绳圈缠上整条右臂。

冬应以左手圈抱小熊掌,然後翻身,脸朝天。

好。

??三、二、一!

冬应将小腿一曲收至身下,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来,蹬着脚跟向後猛退!

枪手站在吉普车的椅面上守株待兔,而突然站起的冬应是个必中的枪靶。

冬应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缠着麻绳,x膛中门大开。

粗麻绳连接的是车尾「水卡」那沉重的小圆闸,平常不会打开,只会连接上水管,若要打开恐须集两人之力。机会只有一次,冬应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疯狂向後蹬,在左右两排植物人的夹道上不断跌堕。

枪手怒吼着一扣板机,同时,冬应把心一横向後躺!

圆型水闸被拉开,高压水柱瞬间喷s而出。

水柱直直击中车手,车手即时晕过去,吉普车偏离了路轨。

冬应幻听到阿默在痛心疾首地惨叫:g,我的水啊!我的水——!

冬应的爆发力在瞬间燃烧怠尽,乏力一松手,闸门便嘭一声闭上。

旁人看来这疾驰火车拖着长长一条水龙,肯定十分诡异。车尾淅沥淅沥,带飞一连串水珠,水珠洒上被毒yan晒得灼白的铁轨,滋嘞、滋嘞,喷出缕缕白烟。

如今,冬应已完全没有武器,然而现实不会如此简单地放过他们。枪手半挨在晕厥的同伴身上,接管了吉普车後再次冲上路轨。

至此,冬应明白这被他所伤的马贼完全是出自报仇私心。

冬应甩甩被粗绳磨出火痕的手臂,将小熊掌安置好後,便再站起来迎战。

他正考虑跳上吉普车,与马贼近身r0u博的可能??

呜————

博士又再拉响气笛。

冬应不知道这次是什麽意思,但他在狠狠向前摔倒时便知道了——火车开始逆行。

一直关注战况的博士应该才摆平了c控系统,可控制火车逆行了,而且速度愈来愈快。

马贼这辈子再怎样想,也应该没想到追着火车pgu跑也能被撞。

枪手根本来不及驶走或跳车。

轰———!

三秒後,火车尾与吉普车就相撞,炸出轰天巨响,路轨在震荡、碎石在乱跳。

冬应被颠得整个人飞离车顶,摔下去时只来得及一手抓住车顶侧边的栏杆!他被抛出车外,似一个娃娃吊饰般被抛上、摔下,垂挂的身t不断撞击车身。

陆上最快也最大的怪物狠狠撞飞了吉普车。车子如螳臂挡车,又似被一脚踢开的鍚罐,毫无还击之力地被撞翻,翻滚一圈後跌在路轨旁,车底朝天。

吱———

火车的惯x太大,博士煞车煞得轮子磨出火花来了,还是一直向後冲。

冬应一手sisi抓着栏杆,身t左摇右摆,另一只手根本无法抓上去。

此时,冬应不禁羡慕起阿默那握力强劲的义肢。

冬应无法摆出任何保护姿势,一旦在这速度被抛下去,恐会摔断脖子。

火车後退到阿默被抛下的位置才肯稍缓。阿默那张惊恐的脸在冬应眼中一闪而过,要是两人调换,冬应可能会觉得此情此景很好笑。

冬应的手再支撑不了多久。他看见阿默立即跑起来,追着火车跟他而去。

吱嘎————

冬应的手被扯断的前一秒,火车终於停下了,整辆车像被电击般震荡不已。

阿默刚好赶到,举高双手握着他的腰,让冬应可以松手,脚踏实地。

「你没事吧?还行吗?有哪里受伤吗?」

冬应甩甩手,感觉并无大碍便点头。阿默的头一摆,颐指前方那辆翻倒的吉普车。

虽然他们不会再在此区停车,但至少要让马贼们受行动不便的重伤,若不重创马贼恐怕难收威吓之效,无法对其野望斩草除根。

阿默把冬应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没对其手臂的擦伤发表意见,只确认了他俩都没有任何武器在身。

这可不行。

阿默耸耸肩,从容拆走义肢,右手像拿粗棍般拿着它。

他的义肢主要由微晶格金属所制,其构造接近人骨,不同之处是中空多孔构造的排列不是随机的,而是整齐排列。简单来说,很轻,但极y。

被火车撞飞的吉普车损毁惨烈,车头盖折曲成三折、挡风玻璃碎裂,车身也多处下陷。

大小碎玻璃片飞散一地,部分cha在两名马贼身上。

驾驶座的马贼被夹在軚盘与座椅之间,人t被压成原先厚度的一半,軚盘压入了肺与肋骨。

枪手已爬出车外,y是拖曳着重伤身躯,爬啊爬的,也不知道想爬往那里。

那是冬应的疏忽——

冬应未及提醒阿默那人有枪,阿默已一马当先地冲过去。

事情发生在眨眼之间。

马贼转身,掏出压在x底的枪指向阿默,冬应想都不想就挡在阿默面前。

喀!

喀、喀喀喀喀———

马贼疯狂扣着板机,似多扣几下就会凭意志力生出子弹。

手枪已经没弹了。

冬应与阿默不禁呆怔,被与si神擦肩而过的寒栗震惊得呆若木j。

阿默从冬应身後走出来,一挥义肢,狠狠揍了那马贼的脸一记。马贼满口鲜血,仍si握枪枝不放,边朝他们挥动边讲听不懂的叽叽咕咕。

冬应向阿默张手,阿默便把义肢交给他。冬应示范了如何jg准ch0u晕敌人,他痛击马贼的下巴侧,马贼的脑袋一晃,立即晕了过去。

阿默惊云甫定,全凭本能反应,现实在尘埃落定的此刻才回流进脑袋,让他的理智舌头嚐到味道。

金发男人缓缓转身,苦闷地皱眉,表情也有点恍惚。

在他意识到刚与si亡失之交臂,眼神便绽出无限感激、祟拜与喜ai,彷佛冬应开启了背景打光板。阿默知道,这黑发男人从此在他的眼中截然不同,不再只是同事、同囚者。

「??你为我挡枪。你想都不想就去救我一命。」

冬应却似被责难的孩子,浑身微震,立即半垂黑眸。「那把枪没子弹了。」

阿默边装回义肢边呢喃,「对??但你当时不知道,你冲过来挡在我面前。若那把枪有子弹,你就已经si了。」

「假设没有用,而救人本能也不是我能控??」

阿默不懂为什麽冬应的反应似在受责难,他明明是全然的感激与感动,他只恨自己表达不清。

「不管那是什麽都好,呃??谢谢你,你救我不止一命,我就不骂你快喷光我的水了。」

阿默说毕忽地有点害羞,边抓发边低头,耳背变红。

过去半小时,冬应把自己的命像废纸般抛进风中,但染上绿血地孤身站於车顶、或只以八发子弹去以一敌六,的确像个手抱幼童的战神——博士选他上车是极对的。

阿默不懂得应付如此浓郁的氛围,因为说真的,跟救命恩人说完谢谢之後还可以讲什麽?

况且,这并不是个心跳如擂鼓、增进同夥情谊的好场合。

阿默更接近车祸现场,仔细观察昏迷的两人,确定他们并非三个月前偷溜上火车那初见马贼。他弯腰捡起手枪并打开弹匣,不是子弹卡壳,的确是弹匣全空了。

啊,这种枪的子弹很难找呢??

阿默还是会把自己能构上手的武器都收好,如今还能用的枪械、子弹跟食物一样珍稀。

在自主式智能武器普及後,手枪、手榴弹这些手动式武器早被淘汰销毁,以金属物料重制其他新cha0玩意,因此不管是旧式武器或子弹都很罕见,在末日後极为抢手。只要一枪在手,五、六个毫无实战经验的乌合之众都够胆自称马贼团了。

博士不再鸣笛催促,但拉开了新添裂洞的窗,看向这边确认一切还好。

博士的耳侧正在流血。

阿默转过去向博士挥挥手,示意他们现在就回车。

肾上腺素的激浪褪去後,极端疲劳从阿默脚踏的泥地中萌生、爬出,沿腿一路向上爬,将他围綑与掳获。

阿默对冬应涌上无尽感激,还怀着si里逃生的激动、以劣势战胜的满足感,每每瞧向冬应便生出欢喜,却又忽然对这粗鲁cha入的闹剧生厌yu吐,哀乐相交。

他看了浑身浴血的马贼们最後一眼。

今天这群「散装马贼」中可能有几个会si、也可能全员存活,但也应该身负重伤与y影了。

被溅上星星点点血w、画上黑se月亮般巨大车轮痕的草原上,阿默与冬应一前一後步往火车。

又游击战又追火车後,他们已累到没心思说话,汗sh得像头牛。

阿默仰头,看到车顶上东歪西倒的屍t,又看到小熊掌被塞进栏杆,像个半腰被卡住的布娃娃。若植物人能有表情,此刻肯定是怨恨。

??冬应你认真的?

阿默大叹一口气,「啊,忘了马贼吧,要杀了你跟博士的是我。」

阿默身上有gu挥之不散的淡淡臭味。

冬应一开始以为是菸味,慢慢发现并非如此。

马贼之战已过了六天,他们的伤都好得七八了。

今早,冬应刻意放缓速度地吃完早餐後,阿默还是不见踪影。

冬应清理好台面,扔了垃圾,坐回熟悉老位置上,把双手搁放在桌面上好好等待。直到窗外闪现闪隐的泥se长河都不知道追上火车多少次了,阿默还是没出现。

那是??湄公河吗?

冬应与阿默的房间相对,共享的走廊墙上镶了一张已黯h模糊的路轨地图。冬应上车之地是俄罗斯,计上日子与风景,如今应到了寮国的磨丁边境。

地图上的寮国被一条蓝se粗线所贯穿,而真实的河是泥hse的。

二百年间,地球的第一大宗教是智核教,祟拜人工智能之神。智核教在自主式科技主导的末日之战後被多数信徒摒弃,声望已大不如前,在真光教崛起後,智核教亦被称为「旧教」。

然而,地球各地标仍有大大小小的机械神像,愈是大型的,愈受战争pa0火所摧残。

湄公河旁有一座歪斜的巨型神像,右身被pa0弹轰穿,余下大洞。

屍块早已不知被河水送到那处。昔日辉煌如神像的金属外壳,被时间之河洗刷而逐渐黯淡。神像材质是不锈的,足以上千百年孤独地守望河岸,但pa0火黑痕与裂痕代替了锈迹。

祂的双眼曾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晶t,如今无光,仿佛失去了理解世界的能力。祂似末日後的人类般残缺不全,右臂只剩下一截,左手依然向前伸展,似在最後时刻还试图抓住什麽,但无论是祂的系统还是结构,都无法支持这样的努力。

神像的歪斜姿势透露出一种无奈的悲壮,因此,围拥着祂的杂草、野花也格外乖巧安静。泥h河水中,那倒影更加虚幻模糊,b它本身更似幽灵。河水依然流淌,但这座人工智能神像再也无法感知、记录这片土地上的流逝变迁。祂的存在就是一个关於智慧、崇拜与衰亡的故事。

而博士说得对,火车与星舰的确很不一样。

他第一次睡有脚的床,而白噪音与白噪音之间竟如此不同——在星舰上催哄他入睡的空气过滤机的轻微嗡鸣声,如今转成规律的火车心跳声;躺在床上会感到逐渐爬上皮肤的震荡,又跟星舰上如驶入si亡的永恒平稳相反。

每当冬应害怕继续平躺或入睡,会放任震荡慢慢覆盖全身时;每当他听到星舰舰壁的「咚啪——咚啪——」撞击声时,便会起床,先辨认地图上的糊字,看无聊了,便漫无目的地散散步、到处坐。

他在深宵曾坐过阿默的老位置,好奇那金发男人眼中看到是什麽风景。

阿默眼中的他,这个奇怪孤僻,又有si愿的新同事,恐怕像误进陌生子g0ng的又一具活si人。

阿默是睡懒觉了吗?

冬应多坐了一会儿便决定去找同事。

他先去阿默的房间,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便尝试推门。门没有上锁。

他们的房间格局相同,从门缝刚好能看见床——阿默不在床上。

冬应把门缝推大一些,阿默根本不在房内。他不禁想起博士吩咐他进行的「秘密任务」,此时正是绝佳之机。冬应考虑了两秒,决定还是先去找阿默要紧。

冬应走到露天小通道,三步并两步踩上马蹄铁,眼睛堪堪露出车顶外便前後看,阿默不在车顶。原来,火车到达不同地方时,风的气味亦会随之改变。

他走到子g0ng间、天t营、热裂变间、植物人的田??最後在温室看见熟悉的金发背影,冬应常经过温室却从未踏进此处。

温室的门半掩不掩,金发同事正蹲在角落处,专心地从田中拔起什麽放进塑胶袋中。

暖和光管照得泥土澄h一片。光源打在点滴管上、塑胶水桶等自动浇水装置上再反s,令室内温度似b原本更高。连阿默的脏金发都显得不脏了,金se浅了好几度,还在发亮。

冬应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闷热cha0sh的空气让他呼x1有点堵,才敲了敲墙壁。

阿默被吓到般霍地转过头来,冬应看到他额上有黑泥。

怕是用手背擦汗时沾上的吧?而且耳边cha了朵??粉红se蘑菇?

一时之间,两人都怔怔看着彼此。

阿默先一步回过神来,「几点了?!抱歉抱歉,你等很久了?我本来以为很快会ga0完的!你再等我一下?」

肯定是脚踏地球土地後长出了久违的安全感,又从中滋生了跟藓苔般快速蔓延的好奇心。

冬应进入温室深处,小心翼翼地走在只容一掌的田间狭道上,到达金发同事身边。阿默抬头看他一眼,便微笑着垂眸,温柔拨起扁伞蘑菇在土上弹了弹再放入袋中。

簪在阿默耳畔的伞菇像扶桑花般柔软摇曳,本该觉得突兀,却粉得像朵花般煞是好看。

冬应看了看壁垒分明的菜田,连半个菜品都认不出来,只觉小巧温室井井有条,而neng脆翠绿的迷你蔬菜只消看着就令人喉头乾涸,亟yu喝水。

在冬应的额头微微出汗时,阿默突然对田地发声:「星舰上也有温室吧?」

冬应不知阿默如何猜出他的来处,许是夜深人静的徘徊脚步声、许是眼底下渐深的黑眼圈,又或是对母星的一切都缺乏常识。他与土地没有脐带连结、泥土孕育不出他的乡愁。

「??也有植物园。」

听毕,阿默g起的嘴角便多了一分得意自满,哼嗯两声。「也种菇吗?我猜你们也是用咖啡渣种的。我告诉你,用咖啡渣种的味道最好了!你之前最好有吃光我种的蘑菇??」

呀。

冬应还以为「跟博士共进晚餐」是禁忌话题,想不到金发男人随x地提起。而且,大概博士烹调植物人r0u的方法只有一千零一种——n油蘑菇汁。「蘑菇的味道不错,谢谢你。」

「你当时还有心思去想蘑菇好不好吃啊?」阿默似在讲秘密笑话,这次笑得连眉眼都弯了,挤出三道眼尾纹。「为了我的自尊着想只能当你说真话吧!咖啡渣土是我自己调的,还加了木屑、肥料那些??啊,之前想过种咖啡树,可惜最矮的阿拉b卡都有七米,车厢挤不下,又不能种上车顶。咖啡树首先是受不得晒啊??」

阿默边说边站起来,手持的袋子看上去轻飘飘的,小黑田的产量非常有限。

金发男人侧侧头,忽地认真凝视他,一滴热汗从额角斜斜滑过鼻梁,「我都不知道跟你说这麽多g嘛。你看着就是双手没沾过屎水的富家公子啊?」

冬应还在想到底这突然的挑衅是为何??

金发男人就掏出了一朵菇伞长得肥硕、菇柄又特别长的蘑菇,然後伸直手臂??

自然地把蘑菇簪在他的耳边。

自然地拨弄蘑菇的形态。

自然地捋他耳际的乱发。

冬应特别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睫上凝聚的微细汗珠沾上眼底。

他绝对是热出幻觉了,不然怎会看到男人二话不说把蘑菇像簪花般cha上他耳畔?

阿默左右侧头,换着角度瞧他。好不容易把他跟菇都瞧得满意了,最後又扯了扯菇伞。

「嗯哼,第二漂亮的就给你了。」

冬应能感到阿默在马贼之战後对他的好感水涨船高,有点超越同侪的喜ai之情,都快要化成实t,阿默看向他的眼神会传递出电流,往冬应的皮肤上爬行、刺蜇,揭示存在感。

他不知道该怎麽应对,而阿默好像也不需要他应对。

阿默似无事发生般眼望黑田,食指与中指并拢,两根指头往额头点了两下。

冬应猜那是阿默对孕食之源的道谢,又或是一种宗教礼仪,他并不熟悉智核教。

阿默看到指头沾上的泥土,便皱眉扯下颈挂的毛巾,边擦额边走出温室。

冬应耳上的额外重量十分令人在意,搁在那不是、拔走也不是。

在他还想着如何做才不冒犯同事时,那令人烦恼的同事就向他招手催促:「快来啊!还得做便当在路上吃呢!」

蘑菇花只簪了很短时间,就被阿默拔下洗净然後煮了。

每当阿默想起自己把菇拿下时冬应那松一口气的表情,就忍不住笑。

当然,在温室中被热得快原地融化,被簪花时只敢迷惑不敢问的冬应也很好笑。这家伙就是太有礼貌了。真怪不得他啊!

阿默边准备便当边简述行程——今天是多r0u植物人们的泡澡日。

博士等下就会停车在磨丁,让他们把多r0u植物人们搬到小三轮车上,徒步前往离路轨不远的淡水湖为多r0u植物们进行浸浴,让其从头到脚都饮饱水。

「寮国这边超多高山丘陵,有一条长长的湄公河,淡水湖也多。我选的湖b较隐蔽,不大不小刚刚好,是地下水蓄起的活水湖??你会觉得这种活很无聊吗?我倒是很喜欢呢,有种念书时去远足的感觉对吧?还要准备便当在路上吃!蘑菇jr0u三明治我平常都懒得ga0??但去远足讲究的就是仪式感,对吧?」

滋嘞滋嘞——

阿默边看着蘑菇片在热油中蹦跳,边把一块块小牛油滑入锅中。牛油很快就融化,乖巧裹上从粉转白的菇片,粉润香气随之爆扩。

阿默t1ant1an上唇,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餐。

胃部在嗅到香味後开始抗议,阿默落井下石地在锅中洒上一把鲜辣的红洋葱。

啊,「冬应你吃洋葱吗???糟糕!你该不是素食者吧?我刚下了牛油!」

坐在对座上看他烹饪、听他碎碎念的黑发男人启唇:「我不偏食,也没有任何食物过敏。」

星舰上的主粮都由合成器制成,主要原料是蓝藻,蓝藻富含多种营养而且易於培植,只需再添加脂肪及蛋白质。舰上虽具温室但产量有限,真实食物绝对是奢侈品。素食者通常只选择素食外形的合成食物以表意志。

冬应亦曾为「素食者」,不止吃素食形状的合成物,也会避开任何动物提取成分??但之後,发生了一事令他不再坚持「吃素」。在星舰上只生活了区区两至三代人,第一代殖民者因口慾得不到满足而抑郁自杀的b率已高得惊人。

「没任何食物过敏?你家肯定付了超多钱去定制你的基因!」

「事实上,没有食物过敏的人占大多数。在你与我之间,金发蓝眼的你显然更符合定制基因的假设。」

「哇,你这是在赞我长得超辣吗?谢了!」

原来让这男人不爽时还是会驳嘴的,呵,也没想像中那麽乖嘛。

阿默使唤冬应去储藏柜拿合成n粉他忘了自己想弄n油汁。因为冬应过清汤寡水的苦行僧生活太久了,是时候吃点好的。

在阿默的指导下,那十指不沾yan春水的富家大少爷打包好了三份厚得不像话的三明治两份放进保温袋,一份留在博士房门前。冬应把包三明治的布摺得跟千纸鹤似的。若这不是冬应第一次包食物、若不是冬应看起来好像乐在其中,阿默早就骂他了。

然後他们齐心协力地把多r0u植物人堆上小车冬应微微皱眉,使上摺布同样的认真专注,把屍t们叠得连几何力学家都要赞好。阿默一般都是随便抛上去就走的——机械义肢的保养很麻烦,他才不会增加劳动量去自找罪受。

好不容易,冬应大少爷才对小车的空间运用感到满意,可以出发了。

啧,不止是控制狂还是强迫症。

阿默一看时间竟b平常多花了一小时,白眼都快翻得跌入後脑杓了。

「佐藤少爷,你从前到後、我从後到前检查门窗锁好了没,然後我们真的真的要走了!所以你放过所有没打成对称蝴蝶结的锁链、合不紧的窗行不?」

冬应竟然还有那个狗胆去给他点点头。

除了寮国有一条很长很大很有名的河、很多淡水湖外,阿默对此国一窍不通。

以植物人r0u跟农户以物易物、采购物资或休假游玩时,寮国都并非阿默的首选。阿默在火车上g活七个月了,但十三个国家还多的是他尚未踏足的地方。

他的殖民星的司法制度遵照母国联合法,跟冬应的星舰一样,验出罪犯t内占b最多的祖藉血源後引渡回该国受刑——殖民地通常都迫不及待地把罪人抛去坐「地球牢」,不浪费资源养犯人。

虽然地球渴求人力到「饥不择食」,但为免把母星变成疯子国,判出社会服务令有严格限制,多数为轻罪或其判罪在殖民地具较大争议x的犯人,还必须有地球监护人肯作担保才能执行。

因祸得福,阿默总算知道自己八国大联军似的血统以法国执其牛耳。

当他被引渡回地球时,法国政府还猫哭老鼠地分发了一套防w装备,而那净化面罩早不知被他扔去哪个角落了。地球的空气已足够安全,联合国首要之事就是重启w水处理厂,好净化水与岸。核电厂、w染类工厂停办及九ren类消失百年後,水质也慢慢变得清澈??

旷原森林抓紧不受打扰的百年时光恣意生长,野草都长得及颈高了。

阿默在前头拿着激光笔一直割草,冬应跟在後头,推着装满屍t的三轮车。

他们的速度实在无法再快了,停停走走,还真的有去山头弃屍顺便远足的变态悠闲况味。

偶有野风好奇探看,便会卷起斩下的草屑往远处吹送,阿默的视线不禁跟随而去,把眼光盛在草舟上短暂同航,看见一千种深浅绿与h的荒野似海洋、似火焰般将他们包围。

窣窣虫鸣是草海静止的呓语,沙沙声是绿海翻波的浪涛声。

这是一场永不熄灭的旷野,又像绿se巨兽的一小片软旱皮毛,让小跳蚤踽踽而行。他们在这片丰满的荒寂中盛大游行,似这星球上最後两个活人。

就算极目所及只有绿与h连白肤屍t都显得耀眼了,阿默知道对岸荒废的城市中有住人,只是人不多。为保险起见,他还是走深一些,走进林木遮蔽的隐密淡水湖。

毕竟他们一旦被抓到就百词莫辩你说什麽?弃屍?太好笑了!我们推的不是屍t,只是没有任何知觉又可以吃的人形植物而已啊!。

倒不是这原因让阿默反常地沉默。

每当久违地离开流动监牢,都似从地球的皮肤上一个深水跳跃後潜进其t内,被那种震耳yu聋的沉默及无量包容所震摄,不自觉地变得敬畏。如今,他只看冬应掩不住好奇的眼神,海绵般一滴不漏地x1收风景的侧脸,也是目不暇给。

阿默挑出卡在义肢齿轮中的断草,放进口中嚼,苦涩生腥的味儿弥漫到舌根。

「??我家很穷,差不多全世界都搬出地球时还在这。我日日夜夜都戴着面罩,连睡觉都不能脱下来,差不多十一、二岁时才去殖民星。」

冬应回应:「地球当时也像现在一样吗?」

「我走之前吗?草没那麽高、人也b现在多??其实空气已不会害si人,但人类像兔子一样怕寂寞啊!地球上人愈来愈少,疫症源头便不再是w染而是孤独??每个人都怕最後被留下,於是拚命去找羊群、去找新的聚居地。」

黑发男人点点头,彷佛以星轨为脐带、以银河为羊水的孩子真的能理解。

阿默停步,又挑出另一根卡在义肢中的断草。

手有点酸了,他把激光笔转身递给冬应,「咯,交换。」

冬应恰到好处地停车,叠堆像蛋糕塔般的屍山竟稳如泰山。阿默心忖:这家伙不愧是俄国人,叠俄罗斯方块果真有点料子。

跟冬应换手时,阿默顺便把断草塞进他手中。

黑发男人迷惑地看那根断草,又抬眼看了看阿默??然後默默地把草放进嘴里嚼。

嚼、嚼、嚼、嚼、嚼。

阿默看着冬应的眼神也从「好笑」极速滑入「惊惶」。

见冬应像头羊般快把长长的草都嚼完了,他一个箭步就把草拔走!

「给你嚼不是给你吃!」阿默惊惶未定地把剩余不多的草扔走。「吐出来!若你回去闹肚痛、便秘,博士会杀了我的!」

冬应侧脸,缓缓弯腰把草渣吐到地上。

阿默看见黑发中若隐若现的耳壳已是通红。

冬应慢慢转过来的脸爆红一片,视线落在阿默肩膀後,就是不看他。

那表情、那垂目一秒扼杀了阿默喉头中的悄皮话。

阿默觉得自己的脸部肌r0u都要痉挛了,像被人在心中搔痒,酸麻之劲涌上後脑杓,让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嘴唇像画歪的线条。

因为阿默曾大言不惭号称自己是植物通、因为冬应是星舰上长大的孩子??当然不知道哪些植物能吃、哪些不能吃,只能依样画胡芦。

在冬应那麽尴尬时去笑他好像很没道义,反正阿默也不确定心中涌上的是笑劲。

相对而立的沉默有点过久了,阿默sisi咬着唇,像没事人般开始推车。

冬应在转过身前以手背擦擦嘴唇。

草汁染得那嘴唇上紫了一块??真不该啊。

在阿默快要遗忘的时候,又再狠狠踩他一脚,提醒冬应长得多合他意。

阿默一路上都分心,不是去欣赏黑发男人的背影,就是四处张望去看有没有漂亮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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