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时,床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掌殿小宦适时送了汤药进来,平月大人叮嘱小的服侍殿下喝药。
蓬莱宫宫人都知道新来的太监得宠,说什么殿下听什么,虽无品阶,恭称一声大人总没错
顾珵接过那碗药,迟迟下不去嘴
咚咚。窗柩被人从外头敲了两下。这窗子近来新糊了翠纱,与外头的花朵交映,很是好看
吱呀一声,窗子被推开。开窗的青年气度雍容,衣饰华贵,站在海棠树下,精美殿宇也要被比成了普通瓦舍,含着笑唤:阿珵。
掌殿小宦连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皇兄!看来这碗药不喝是不行了,顾珵捏住鼻子咕噜咕噜喝光,赌气似地将碗倒扣在托案上
下去吧。青年走进殿内。小宦诺了一声,端着托案离开
怎么脸苦成这样。顾青询到床边坐下,听说阿珵长大了,有这回事么?
少年脸一红,皇兄今天好奇怪,阿珵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孤说错了。顾青询笑着喟叹,也该让宫正司安排个温婉的通房宫女来,这偌大蓬莱宫,连个略平头正脸的女子都没有,太不像话。
不要。皇兄无赖,当兄长的没成婚,弟弟怎么可以顾珵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侍婢罢了,又不是选王妃。
顾珵坚持,不要,侍婢也不要。
顾青询无奈,孤还盼着抱侄儿呢。
那阿珵也想抱侄儿呢,皇兄怎么不自己生。顾珵哼哼
顾青询摩挲一下腰间剑鞘,鞘上沾了一片海棠花瓣,孤已心有所属。
顾珵也知道他在两位贵妃间为难,太子妃之位牵扯甚广,是许不了心上人的。不解道:可以先纳为侧妃、良娣呀,日后也是四妃之一,屈居皇后一人下而已,这女子不愿么?
她顾青询迟疑一下,除了弟弟,这种事也无旁人可说了,她现在不在上京。
哦。那便没好法子了,顾珵换了个话题,皇兄似乎得了新剑。
旧剑罢了。顾青询把剑解下供他赏视。少年抽剑出鞘,青剑铮亮长吟,实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他讶然道:旧剑?这花纹好像青冶。我记得青冶断了。
是青冶。顾青询耐心解释:江西去岁遇流星雨,年节时进了一块陨铁上来。孤将残剑与陨铁托了徐夫子重铸。
能铸得和从前一样,也是不易。顾珵绞尽脑汁,斟酌着怎么开口
兄长有时过分顾忌他的安危,因此他一直没将仙女姐姐回来的事说出来。而且顾青询身居要位,政事繁忙,可能早把三年前的那一夜忘了
现下这把重铸的剑是个很好的突破口,顾珵提起勇气,皇兄钟爱青冶,不惜断剑重铸,可还记得它是怎么断的吗?
嗯?顾青询可能在回忆,也可能在思考朝堂上的事,总之有些心不在焉,阿珵,每把剑都有它自己的故事。剑断了不代表故事断了。孤并非任性,只是故剑情深,终究青冶更投性子罢了。
这似乎是把顾珵当成那些天天监督他言行举止的言官了
小少年哭笑不得:皇兄,故剑情深不是这么用的,夫子说过,这词是形容男女恩爱,不喜新厌旧。这可算犯低级错误了。
顾青询挑眉,孤知道,孤就爱这么用。
这么一打岔,原先的话题也不好再继续。兄弟俩又叙了会话,这里按下不提
你戴着新得的昆仑奴面具,鬼鬼祟祟地溜进厢房
伏案的少年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你蹑手蹑脚站到身后,阴测测地拍了他一下:邓典。
少年回头,被面目漆黑的昆仑奴面具吓了一跳。你笑吟吟地摘下面具:吓着了?
他苍白的唇又红了回来,轻轻道:嗯。
你把面具戴到他脸上,左看右看。邓典自是任你摆布,面具下横波欲流的眼一眨不眨凝着你
怎么今天呆呆的。你摘下面具,俯下身靠上去
属于女子的甜香骤然在鼻尖放大,少年屏住了呼吸,认命地闭上眼
是,他连命都是你的,没什么不能给
你与他头靠头,纳闷道:没发烧阿,该不会被吓病了吧。有种叫失魂症的病,患者就是你这样呆呆的喔。
他反应过来你在骂他,嘴唇微动。最后默默偏过脸,火辣辣的感觉,从颊一直烧到腮边
你重新戴上面具,笑嘻嘻的声音被面具压得有点闷:生气啦?卖这个的人还和我说了一个很有趣的昆仑奴故事呢,小典就不想听听看吗?
没生气。他说话做事都是轻轻的,像三月的夜雨,大人说吧,小人想听。
大约猜到了你在宫中掩去了身份,他如今也跟着内侍们喊你一声大人
你清了清嗓子,这个嘛,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国,国王死了老婆,新娶了一个金发碧眼,皮肤比溪纱还白的美丽王后,就像你这样。
这不是第一次被你说皮肤白,邓典垂下眼睛,鸦睫轻颤,大人又在打趣小人了。
哎,不是,真的有这个故事。你咽了咽口水,连茶都没舍得喝,加速说下去:但是成亲几年,他们也没有孩子。国王就奇怪啦,怀疑王后给自己喝的补药有问题,有一天晚上,他刻意没喝药,结果发现
邓典已听得入了神,你长长换一口气:王后在他装睡后偷跑出去了。国王就拿剑追上去,发现王后跑到一个海边的窑洞里,借着月光看到,肤白无比的王后居然在伺候一个又黑又丑的昆仑奴乞丐。乞丐拿皮鞭抽她,她就去吻他的脚。用多污秽的言语咒骂着国王,就用多炽烈的爱赞美乞丐,把漆黑的昆仑奴乞丐全身都亲吻一遍后,昆仑奴终于脱掉了衣服,掰开了王后柔弱的双腿
大人,你他趁你换气的空档语塞道:你怎么老看这些靡靡之书。
没有商贩会和顾客讲这么糟糕的故事,他认定你是从哪看来逗他的了
不,这是个很有教育意义的故事。你严肃道:就在这时,国王走了进来,一剑插死了乞丐,又一剑捅死了王后。然后新娶了贤良淑德的老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你把面具放到桌上,这个送给你,我那还有很多呢。
大人,邓典犹豫着,如果还要把其他面具送人,可以不和他们说这个故事吗?
可以呀,如果你陪我看戏的话。你拉起他,走了走了,小典应该知道春风送意楼怎么走吧。
你有顾珵的令牌,去哪都是畅通无阻。不过今天不能点戏,这里有个缘故,当今皇帝有个从小用到老的老太监,感情极深,这个老太监这几日生辰,圣上就送了一份特别的礼物赐了一个宫女给他做妻子。双喜临门,戏班一半的人都去老太监宫外的府上演出了
没关系,不拘什么戏,就作你们擅长的就可以了。你随意地摆摆手
戏班的两个小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高一些的那个怯生生开口:《长生殿》排得尚可。
邓典小声道:长生殿是唐朝大明宫的宫殿。传说唐明皇和儿媳杨玉环曾在此幽会,应是后人据此编了曲子。
就这个。帝王佳人,妙得很,你点头如捣蒜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一朝选在君王侧。一番唱念,不知不觉就到了《窥浴》部分
台上两名宫女偷看唐玄宗与杨贵妃共浴,一名太监上前调笑道:姐姐们看得高兴啊,也让我们看看。
宫女道:我们侍候娘娘洗浴,有甚高兴?
太监笑说:只怕不是侍候娘娘,还在那里偷看万岁爷哩!
整个大明宫只有万岁爷一个男人,一语道破宫女的寂寞。阮琴奏起,演宫女的小旦哀怨侧脸,对着你们唱道:自小生来貌天然,花面。宫娥殿里我为光,归殿。
她的兰花指点了点太监肩:每逢小监在阶前,相缠。复又掩面道:伸手摸他裤儿边
掩面退到台边,婉转哀怨唱尽:伸手摸他裤儿边,不见。
邓典脸色刷白,你不懂戏,奇怪地说:太监裤里当然没东西了,这宫女真善变,夜里无聊就跟人相缠,缠完了又嫌没东西,你说怪不怪?
少年抿了抿唇,勉强道:嗯。
你看他脸白得可怜,两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活像一只小狗。忍不住把他拉到怀里一阵揉摩,柔声道:好啦,没意思我们就不看了。你该多晒晒太阳,手总这么凉,我还以为是封神演义的玉琵琶精跑出来了。
邓典现在也就十五六岁,净身时应当年岁很小。挨了那一刀,挺不过去的去了鬼门关,剩下的进了朱城,当人下人
大人。他坐在你腿上,垂着脖子轻轻道:小人虽不算男人,但也不是女人。大人有时,会让小人以为
以为什么?虽然你是有些贪玩,他又漂亮得像瓷娃娃,或逗或摸爱不释手,可绝没有把他当玩物的意思,表情也不由郑重起来,你不喜欢和我玩闹吗?
不是。他急忙抬脸,眼尾微微发红,急忙把嘴边的话改掉,小人只是以为以为大人愿意和小人做朋友。
你捏捏他秀气的颊,那可不行,我们已经是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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