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洗澡。」
踏进玄关,连门都还没关,江老师就把江少轩往前推了一步。他迟疑地回头,像是在徵询许品皓的意见──但是,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麽「听话」的小跟班。
回程的路上,江少轩非得跟他挤在後座,就已经够令人为难了。现在这种几乎无视爸爸的态度,让他又更同情老师。
男孩像是担心他下一秒会消失般,迟迟没有移动。许品皓不得不出面,「你至少要把脏衣服换掉吧。」
男孩抿着嘴,勉强点了点头,「那你等我。」
目送他消失在走廊转角,周围的空气才开始流动起来。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下後,老师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客厅平铺直叙地说,「随便坐。」
不过,这种情况,谁有办法真的在长辈入座前坐下?点了点头当作回应,但实际上,许品皓连动都没有动。
老师用眼尾瞄了他一眼,身t朝厨房的方向转去,「要喝什麽吗?」
「都可以。」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个地方,也没想过自己的身分,有一天会变得这麽尴尬。他走到沙发前,听着厨房传来瓷器的碰撞声,目光也扫过整个空间。除了乾净整齐外,他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或许有点太整齐。可见的空间里没有多余的杂物,如果不是墙上还挂着全家福,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他这种单身狗住的地方,而不是一对父子的家。
没多久,老师就带着两杯热茶走出来,热气随他移动,在空中拉出半透明的尾巴。坐下後,他打开空调,将其中一个马克杯递到自己面前。茶香跟烟雾飘进鼻腔,多少缓解了一点紧张,然而跟老师四目交接时,原本模拟好的讲稿,又全都从喉头缩回肚子。
该说的话其实没有变,只是经过那段cha曲,又被江少轩黏了一整路後,有些事情就变得难以启齿了。
捧着杯子,视线随里头的茶包打转。正准备开口,一道声音就先切开沉默,钻进他的耳里。
「刚刚在学校。」老师喝了口茶,顿了顿,「身为老师不该这麽说……但是,谢谢。」
预期外的开场,让眼睛微微睁大。许品皓别开头,半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叫我不要霸凌学弟。」
无神地盯着前方,半晌,老师才又接话,「这个事情──很久了吗?」
「听他的说法,应该满久了。」
「他没有提,你也……」他深x1一口气,「为什麽没有跟我说?」
「我试过,他不肯啊。」许品皓无奈地笑了一声,「後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为了盯他,才会一直跟他来往。」
尽管不完全是事实,可是这样解释,大概是最简单的。
老师的嘴唇前後摩擦,好半天後才低声道,「是我的问题。」
肩膀下垂,连眼镜都跟着滑到鼻子中段。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挫败,每个字都糊在口中,跟平常的咬字大相迳庭,「就像彦彬的事情,也是我的错。」
「怎麽会?」许品皓想都没想,「明明就是──」
下意识地想要把责任承担下来,但是他很快又咬住舌头,把「我」咽回肚子里。不论是他或者老师,都不是唯一该被究责的,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谈这个。
「可能,我不够让他信任……」老师摇摇头。
「不是那个问题。你就算b他,他也不会说的。」想到那张不服输的脸,许品皓扯动嘴角,「他的脾气b你儿子还y。」
「但是,如果他愿意跟我说……我不知道。」
男人深深叹出一口气。他的身t彷佛盛满了懊恼,轻轻一晃,它们就会突破表面张力,源源不绝地溢出。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就是自从潘彦彬走後,老师又更在乎自己的学生。
或许他本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想要补偿什麽吧。不然休学那一年,老师也没必要总是往他家里跑,只是没想到,他也因此成为老师另一个心魔。
「到现在,我时不时还是会想到他。」
许品皓咬着口腔内侧的皮,凝视着对方手里的杯子。
「尤其是他爸妈趴在他身上哭的样子。」他的呼x1突然变得粗重,吞了几次口水,才又接着说,「我知道不该这样想,但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如果当时没有上救护车就好了。」
这种感觉,没有人b许品皓更清楚。
「我知道不全是你的错,你反省了,我也想相信你。」抵着马克杯的指尖微微泛白,彷佛要把杯子压进自己的肌r0u跟骨头里,「找你来班上,请你帮少轩做报告,也是因为,我觉得有些事情该过去了。」
江老师的嘴唇,很细微地颤抖起来,「可是,彦彬、彦彬,他……」
下腹部的肠子跟胃,突然被男人的话提了起来,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酸麻的感觉包裹着腰,让许品皓不得不前倾。
「你……没看过他过世时的样子。」他的语速很慢,「那些东西,还是很难跟你分开。」
亲耳听到这些话,要说没有一点沮丧是不可能的。那些自以为的吊唁,不过带来了更多压力,老师只是顾虑他,所以从来没有说。
但是,至少他们终於把问题摊开了。
「对不起。」
「是我。是我看到少轩受伤,又看到你跟他……就好像看到你跟彦彬一样,我一时没控制住。」老师摘下眼镜,r0u了r0u眼窝,然後才重新把它挂上,「少轩说得对,是我太虚伪,自以为可以当好人。」
浓浓的困顿覆盖在脸上,形成一层阻碍呼x1的薄膜,让老师的x膛不断撑开又压扁。动作缓慢,却b任何时候都要显眼。
谁不想当好人呢?最一开始,他会对江少轩伸出援手,一部份也是认为这样能弥补点什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麽糟。他们只是做了同样的事情而已。
「对不起。」
像是复制贴上一样,只是老师的声音,听起来b他更无助一点。垂下眼皮,男人的肢t全都往核心靠去,彷佛恨不得可以再缩得更小,直到把自己卷成一颗球。
「不是老师的错。」盯着男人一下子老了几岁的表情,他深呼x1,「当年,如果我没有跟他们一起……」
「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老师的嗓音十分乾哑,他不得不喝口茶,「你有你的苦衷,做出那种选择,也不是不能理解。」
用「苦衷」带过,仍旧有种避重就轻的感觉。无法承认自己的x向是一个「」,而这段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偏差,最终走成这样。
不会替自己开脱任何事情,只是现在,稍微可以正视它了而已。
他重新望向许品皓,「我明明知道还不能t谅,才是最糟糕的。」
「我──」
「什麽苦衷?」
不属於他们的声音,挤进了空气,在只有两个人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他转过头。不知道什麽时候,江少轩已经站在客厅跟走廊的交界处,毛巾披在肩膀上,发尾还在滴水。男孩的疑惑从眼眶漫出,多得可以填满整个空间。
许品皓从上到下迅速瞥了几眼,除了上次车祸留下来的疤痕,看起来没有更新的伤口,走路的样子也没有不稳。尽管在回程的路上就大致检查过,但再次确认後,还是吹散他心中剩下的担忧。
一个细微的吐气声同时从旁边传来,使他下意识偏过头。老师注视着江少轩的样子,跟他相去不远,不过打量的时间更久,也更仔细。
「说啊,是什麽苦衷?」好像怕自己被抛下,他又问了一遍,这次的语调又更接近质问。
跟老师交换眼神,好一会,男人推了推眼镜,「品皓,你要……」
他望向小男生乾净的双眼,一点犹豫都没有,「我说就好。」
无论他听完会有什麽想法,江少轩有资格,也必须要知道所有来龙去脉。这个工作不能推给任何人──不如说,经过这麽多波折,它不应该是个障碍了。
许品皓喝下一口开始冷掉的茶,严肃地咳了两声。
为了能早点出来,江少轩随便抹过洗发jg、沐浴r,甚至连起泡都没有就急着冲水。走出浴室时,他还差点被地毯绊倒。身上的水滴顺着足迹,一路落到衣柜前,在地板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滩,让他不小心脚滑了一下。
但是b起这一团乱,他更害怕出来时看不到学长。
最後一次见过面,尽管对方已经把话说得够si,他还是没有一天不想他,也没有一天不想着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遇到第二个这样的人。如果这破烂的生活还有一点运气,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去交换许品皓。
所以再次看见那个男人出现在学校、推倒机掰的同学,又把自己拉上岸时,他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如果这是一场梦,拜托不要醒来。
真正碰到对方,并且被t温环绕时,这阵子的委屈似乎都蒸发了。就算不想给自己希望,可是要他不往好的方面想,鬼才办得到。没有人可以破坏这个机会,尤其是亲手把许品皓推开的人。
只是匆匆忙忙把自己弄乾净,走出房间时,他还是忍不住在转角前停下脚步。再怎麽急燥,他也不想打断那段对话。如果错过了,那些他盯着毕册、问过彦彬学长无数次的事情,可能就不一定会得到答案了。
听爸爸用从未见识过的语气掀开创伤,虽然都在意料之内,可是他也没有冷血到没有一点动摇。虽然暂时还没打算放下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然而对爸爸的敌意,依旧减退了不少。
现在他只剩一个问题,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不要在那边,快点──」
「那不是苦衷,只是一个……理由。」
「随便你要怎麽叫它。」又往前一步,把自己朝对话的中心再推进一些,「我只要知道到底发生什麽事。」
男人捧着杯子,平常切向眉心的眉毛,此刻却几乎跟地板平行,像是在思考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般笑了一声。
「我以前,喜欢过潘彦彬。」
心脏一震,呼x1也乱了几秒。
什麽?
没想到故事会从这里开始,江少轩抿起嘴,凝视着许品皓。
他的意思是,他以前在霸凌自己喜欢的人吗?
强烈的违和感,使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接下来的对话。但既然是自己要求的,就算再刺耳也得好好把它听完。
「一开始,感觉也不是那麽强烈。」他的十指扣在一起,「只是磨着磨着,就慢慢被他影响了。」
他的语调,彷佛在描述一部电影──主角一定是高中生,而且海报上会写着「青春」、「夏天」,用闻的都能闻到初恋味道,甜甜又酸酸的那种电影。
「他是个很不收敛的人,什麽事情都没在藏。」他抬眼,嘴角的笑容歪了一点,「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是很确定,他到底喜欢我什麽。」
喜欢你好看,喜欢你刀子嘴豆腐心,喜欢你会帮别人着想啊。这种事情,有什麽好不懂的?反驳的话停在齿缝,只差一点就要翻出嘴唇,但江少轩还是忍住了。
「没有人说破的时候,大家都相安无事。」他t1an了t1an嘴唇,「我也是犯贱吧,其实很享受被缠着的感觉,又不愿意正面回应,让他总是热脸贴冷pgu。」
「所以,你其实也很喜欢我去找你吧。」
双手抱x,脑袋歪向一边,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就算不认识彦彬学长,他也可以理解那种感觉。
没有附和,也没有抗议,许品皓的眼尾瞥向一旁,像是在暗示这里还有其他人。不过那不是江少轩现在想顾虑的事。
他们有默契地避开爸爸的眼神,「如果他气到把我骂走,事情可能会好一点。」他接续道,「但他就是不肯放弃,很坚持相信我一定也喜欢他。」
许品皓又笑了一声。
「後来,他被学长跟同学针对。」他的目光回到江少轩的脸,在上面游移,「没办法,他长得太好看,又会跳舞,把学妹的注意力都抢走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什麽,再清楚不过。他不会吃这种醋,可是还是忍不住揶揄,「好羡慕喔。」
摇摇头,学长的声音没有停,「我们走得太近了,所以他们开始说我们是同x恋。」他的手梳过头发,浏海卷上去又掉下来,刚好落在眼尾。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现在想想,有什麽好否认的?跟他们关在同一个教室,脑袋都关出问题了,才会以为有多严重。」
即使语气轻描淡写,江少轩也知道事情没有这麽简单,不然他不会为了融入人群,费尽心思,当别人的狗当了这麽多年。
「两个人都不小只,他又练舞,真的要打架还是有胜算。」
「你刚刚也应该打下去才对。」江少轩弹了弹舌,「太可惜了。」
「不能说那种话。」终於找到缝隙般,爸爸cha嘴道,「学长是成年人,又是校外人士,真的被追究了会很麻烦──」
翻了个白眼,嘴巴歪一边,把鼻翼旁的肌r0u都挤在一起,「好啦好啦,开玩笑也不行。」
许品皓的手朝下摆了摆,要他冷静,「不过这也是马後pa0,当年,我就是没办法……承认自己喜欢男生。」
拨弄头发,江少轩耸耸肩膀。看看那些家伙发现他跟学长的事情後,都说了些什麽垃圾话,更别说是再早以前。这种事情,一直都没有变过。
「他们b我表态,还要我跟着动手。」
啊。
脑中传来了弹指声,恍然大悟的同时,江少轩的头皮也一阵发麻。这个原因合理到没有办法反驳,虽然错就是错,但是此刻b起谴责,x口紧缩的不适,跟许品皓微微蹙起的眉心,都让他更难以忽视。
「结果,反而是他觉得我很惨,还想要在池塘边告白。我都说不要了。」许品皓的手掌在膝盖上转了两圈,接着又0过大腿,好像得靠这样才能缓解自己的不自在,「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大概连他妈都阻止不了。」
就跟他现在对爸爸一样。
「我原本也想答应。就只有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期待什麽。」吞了口水,喉结滚动的范围覆盖整个脖子,「结果刚好被他们其中一个人撞见……我一紧张,就把礼物打掉了。」
「你很过分欸。」
想说点东西缓和心脏的刺痛感,可是说出口的话,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困窘。江少轩抹了一下脸,视线飘向旁边。
「东西掉进池塘是意外,他如果没有y要跳下去捡,其实也不会有事。」许品皓咬了一下嘴唇,「是後来他又被那个人丢回去,撞到头……」
原来如此。
难怪每次在池边发生事情,学长的反应都特别大。彷佛有盏灯在江少轩的眼前亮了起来,让他的思考忽然变得无b清澈,原本还残留的疑惑也通通有了解答。
虽然是个遗憾,可是能够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还是拔掉了他心里一个疙瘩,身t也跟着松懈了一些。因为热水澡而升高的t温已经降下来,t表的水分被冷气带走後,皮肤上只剩下薄薄一层凉意。他上下搓r0u手臂,想要让外露的皮肤没那麽冰冷。
「这种事情,有什麽好不说的。」江少轩凝视着他,眼皮半垂,开玩笑道,「看你们之前反应那麽大,还以为你跟那些人一样,真的是个无差别的烂人……」
只有学长是这样看自己的吧。
相较之下,什麽都不清楚就随便批判的自己,还b较像是个烂人。就算只是气话,现在回想起来,脸颊仍然一阵热。不知道彦彬学长到底有什麽想法,可是他显然也知道点什麽,才会被欺负了还想告白啊。不然谁会想跟弄自己的人在一起,光用想的都要吐了。
唯一令人意外的是,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爸爸的班上。在星巴克当成笑话看的事情,居然也被他猜中了。
「爸,你怎麽会没注意到?」
注意力再也无法只集中在学长身上,他下意识转头望着爸爸。不是刻意要针对他,但问题就像有生命一样,自行跳出嘴巴,连阻止都来不及。
男人看向他,眼镜下的双眼就算被缩小,错愕也没有b较少。他的嘴巴开开阖阖,但是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短暂的安静後,他才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或许是错觉,但这句话说的似乎不只是学长的事,爸爸看向他的眼神,让後颈上的j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像是要打圆场,许品皓摇摇头,「你自己也什麽都不说啊。」
「那是因为……」
搓了搓手心,一时无法接话。因为什麽呢?有好多理由急着冲出来,反而一个都说不好。最後留在脑海的,就只有那间只要爸爸在,就不想踏进去的书房。
那扇门,从来没有打开过啊。
「是我的错。」
像水一样平淡却带着穿透力的声音,x1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同时扭过头,只见爸爸的手掌摩擦下半脸,像是要把漏出来的疲态抹去。
「是我??没有把心思放在你身上。」
从来没有看过爸爸露出这个表情,也没有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江少轩的眼周倏地一阵酸涩,连带脸颊跟耳朵都热了起来。
「你也知道。」
不是真的想要在这种时候跟爸爸针锋相对,但是他得把这句话吐出来,眼泪才能缩回去。
爸爸脸上的肌r0uch0u动了一下,没有反驳,「你说我只在乎你妈……可能吧,在她过世以後,时间好像就暂停了。」
江少轩吞了吞口水,连呼x1都变得小心。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迎来这段对话,明明是等了这麽多年的东西,为什麽b起期待,他现在反而更紧张?
「不是想刻意忽略你,只是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你妈……」他说得很慢,像是在斟酌用词,「你知道我为什麽不让你骑车吗?」
他0了0自己的脸颊,跟妈妈长得很像这件事,随着年纪越大就越明显。他还以为,这样应该要让爸爸对自己好一点,电影不都是这样演吗?
自嘲地笑了一声,视线飘向挂在墙上的其中一幅全家福,「因为这样就不会出意外,也不用替我善後,可以省很多麻烦。」
说起来,共享机车的修缮通知,最近也寄到他的信箱了。那个金额,只靠他的零用钱根本应付不来。但是要跟爸爸开口,他也办不到,只能暂时搁置在一边。
男人摇了摇头,「因为它会提醒我,你妈是怎麽走的。」
骤然咬住嘴唇,江少轩的呼x1停滞了一瞬,才又恢复原状。
「说到底,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创伤,又被掀开而已。」他抓住自己的手,拇指在掌心的纹路来回抚0,「但是这样,也没有让我学会怎麽面对你。」
男人的视线,落到了双脚中间的地板,脚趾捏紧又松开。
「到你受伤,脸上多了那条疤,我才意识到,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着你。」爸爸抓起马克杯,把里面没有任何热气的yet喝光,「太荒唐了。」
「所以只要多摔几次,问题就解决了嘛。」眉毛扬起,吐出一口气,「那你应该谢谢学长带我骑车吧。」
「品皓……」男人顿了顿,望向沙发上另一个人。
许品皓稍微挺起身t,双手停在大腿上,就像被点名後,准备回答问题的学生。
「他做了很多我没有做到的事。」爸爸深呼x1了几次,「每天一起上课,在同一间学校,结果我什麽都最後才知道……」
江少轩咬着口腔内侧,握紧拳头。为什麽只是陈述事实,却有种难堪的感觉?彷佛又一次被提醒,自己对眼前的男人而言,曾经多麽可有可无。
「可是──」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他ch0u了一口气,抹了抹鼻子,证明什麽似的细数,「我被他们灌养乐多灌到吐,校庆被丢进水池,学长放假陪我骑车跟考驾照,去看了十几年没看的夜景,还有今天……」
有太多事情,都跟学长有关。
重新回忆这段时间的事情,不论好坏,所有人来来去去,只有许品皓始终在那里。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学期,却已经b认识三年的人更像朋友──不要说是朋友,在某些时候,他b爸爸还要可靠。
爸爸的缺席带来多少委屈,学长的存在就有多重要。就算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感谢,但是他们相处的时间不是假的,现在的「许品皓」是什麽人,根本不用多解释。
「这样,够了吗?」突然沸腾的眼眶,让客厅里所有东西都模糊了。好不容易把眼泪压回眼里,江少轩双手抱x,勉强笑了一声,「还是要再做更多,你才要相信他不是烂人?」
现在哭的话,好像就没有立场继续说话了,无论如何,都不能退让。学长需不需要被挞伐、能不能够被原谅,不是他们说了算,但他愿意再相信一次。
即使理解爸爸有自己的难处,也不代表要接受他把对方推走的行为。这个空间里,最没有立场做这种事情的人就是他。
「我从来没有那样说。」他皱了一下眉毛,「只是就算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你们也……」
「不可以吗?」
有一瞬间,客厅的摆设,还有脚下的大理石地板,都散发出药水味,就像车祸那天的医院。眨了眨眼睛,他勉强把冒出来的幻觉驱除,直直看向爸爸。
同样的对话再次重演,让他差点笑出来。
他不是哭着求爸爸放行的茱丽叶,也不需要谁认同这段关系,他只是不甘心学长付出这麽多,却始终没办法被爸爸接纳。
「你知道差快二十岁,是什麽意思吗?」爸爸抹着脸,眼镜被挤歪了一边,最後索x拿掉它,「就算是你妈,也不见得会接受。」
「妈才不会反对──」
「我知道,我们这样很奇怪。」
沉默已久的男人,突兀地打断他们的话。
江少轩顺着声音转过头,但学长的目光跟自己没有任何交集,而是直直落到爸爸身上。虽然他也怀疑,那双失焦的眼睛,实际上什麽都没看进去。
「对老师来说,大概就像看到儿子跟儿子在一起。」像是在说笑话般,他扯开一点笑,「我也没想过,自己会跟高中生纠缠不清。」
什麽纠缠不清?眉头皱起,额头附近隐隐传来酸麻的感觉,连带让嘴角跟着下垂。眼尾瞥向爸爸,他的神情,彷佛学长塞了一把泥土到嘴里。
「年纪跟经历都差太多了。」
许品皓一边摇头,一边吐出一口气。他的语气很平,平到让江少轩想起在他公司外面,等到整栋大楼都几乎熄灯,还被赶走的那天。他就最好,最好不要──
「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上了大学,就认识新的人。」
「你是什麽意思?」
这句话是在质疑什麽?大老远跟着回来,就为了说这个?他以为,学长的行为已经说明一切了,是他误会了吗?
呼x1猛然加速,眼睛里有什麽在临界点徘徊,随时都要掉出来。在爸爸面前ch11u00地坦承跟学长的事情,还能有尊严地把话说完,可是此刻的气氛,却让他的眼泪几乎煞不住。
双脚不受控地往前走了几步,好像只要碰到许品皓,就能阻止他继续说这些讨厌的话;然而对方只是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停下。
但这并没有让混乱的心律恢复正常,他只能咬住嘴唇,紧盯着学长的动作。
「也可能他哪天就觉得不好玩了,或者我受不了他这麽幼稚。」他的肩膀松了一点,好像一部份的力气也被ch0u走,「以後的事情,谁知道?」
「好像我没有考虑过那种事情一样。」牙齿互相摩擦,把每个字都搅碎了才挤出嘴巴。
他平常只是装模作样,不是真的傻,他跟班上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以後」,在准备借酒装疯的时候就想过了,他只差还没想到他们养的第一只狗,要叫什麽名字。
爸爸捏了捏额头,语气无奈,「那你想过,学长老了你要怎麽办吗?」
「如果妈还活着,你不会照顾她吗?」想都没想,江少轩就回嘴,「还是她老了,你就不要了?」
少了眼镜的遮掩,爸爸看起来又老了好几岁,脸上的讶异也无所遁形。似乎没预期会听到这个答案,他的目光短暂地扫向一旁,又回到原位。
b起那种事情,此时此刻,他更害怕学长不要他。既想听到结论,又害怕被结论刺伤的矛盾,让大脑快要当机。
许品皓的手握紧又松开,反覆好几次。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听到那些话後,似乎柔软了一点,「就像老师说的,差这麽多岁,别人又会怎麽想?吃neng草的变态?还是找不到年纪相近的对象,才要骗小男生?」
「叫他们闭嘴──」
「但是,就是因为害怕那些眼光,我才不敢接受潘彦彬。」
男人猛地x1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决心都纳进t内,彷佛连空气中的氧气都跟着变少了。
「如果我当年有勇气,诚实一点,现在就不会这样。」原本没什麽起伏的语调,终於逐渐扬起,「我不想再骗自己。」
江少轩觉得下腹部又开始痛起来,肠胃像是打结般扭在一起。他0了0肚子,甚至可以感觉到有器官在蠕动,如果不说,他还以为身t里藏着一只异形。
他应该期待吗?他可以期待吗?
许品皓吞了一口口水。
「我真的,喜欢江少轩。」
心脏一紧,脑袋顿时胀热起来,憋了许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肆无忌惮地流过脸颊。温暖又sh润的yet,在接触空气後变得冰凉,不间断的冷热交替让发根都竖起来,一片模糊的视野里,好像所有东西都旋转起来。
随便用手抹掉脸上一片狼藉,努力要把视线聚焦在学长脸上,可是真的太难了,就连要让大脑好好运转,都快变成不可能的任务。
「我没办法保证他不会受伤,或者我会不会变成一个麻烦。」许品皓停顿半晌,「毕竟,以前的对象,也对我没什麽好话……」
不会。不会。
江少轩在心中不断跳针,然而嘴巴却连打开都有障碍,只要一开口,难听的哽咽声大概会一并喷出来。可是他好想要帮这句话辩解,这麽久以来,这个人做的事情,不就是要让他免於受伤吗?
这个世界上为他着想的人,除了妈妈,就只有许品皓。
「老师顾虑的事情,我都懂。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不管是潘彦彬,或者是他,我都改变不了了。」学长的声音越来越坚定,一字一句敲在头上,又把江少轩b出几滴眼泪,「但是,可不可以……」
男人抿起嘴,两片唇被咬得几乎从脸上消失,仔细看的话,还可以注意到它们微微颤抖。他迅速眨动眼睛,依旧阻止不了眼眶泛起sh气,即便没有任何泪水溢出,也已经跟哭没有两样──在某个平行时空,他可能还会在爸爸面前跪下吧。
就连吵架的时候,都没看过学长这样彷佛要豁出去的态度。他的呼x1频率融进江少轩的身t,产生某种共鸣,让心跳不顾一切地冲刺起来,撞击的力道痛到快要难以忍受。他仰起头,想要压下窒息的错觉,结果只是让鼻腔里的yet倒流,加剧了鼻塞。
「可不可以,再相信我一次。」
差点就要把「好」推出舌尖,然後在最後一刻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问的不是他。江少轩用整个手背抹过脸,力气大到可以听见皮肤跟皮肤间的摩擦声,可是也没心情在意了。他的眼神锁定在爸爸身上,等待那张跟自己相仿的嘴巴,会给出什麽答案。
男人重新把捏在手上的眼镜戴好,可是那双游移的眼睛,显然没有因此聚焦。不论是学长或是自己,对他而言似乎都成了梅杜莎,只要四目交接就会被石化。来回徘徊了几次後,他望向墙上的照片。
他叹了一口气。
「在医院看到你们的当下,我真的很不满。」
全身的细胞,都因为这句话紧绷。江少轩只能把此生所有的耐心都榨出来,强迫自己冷静,等待爸爸下一句话。
「知道是你带他骑车的时候,我又更生气。」他的声音就像被除sh过,乾燥到出现裂痕,「但是,b起生气,那可能更像是害怕。」
江少轩的眉心微微蹙起。他用眼尾瞟向许品皓,才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眼中弥漫着同样的疑惑。
「不管是想到彦彬,还是想到他妈……」爸爸张嘴呼x1了几次,「仔细想想,我害怕的,都是以前的y影。少轩,少轩……的确一直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亲耳听到爸爸说出这句话,就算是客观事实,脸颊仍然烫得像是要烧起来。手指不住地ch0u动,最後索x揪住衣摆,以免又因为握拳让指甲刺进r0u里。
「如果不是我推开他,也不会变成你去扛。b起我,你可能真的更以他为优先。」爸爸的视线下坠,不知道落在哪里,「我也知道,自己其实没什麽资格说不……」
江少轩挺起身t,像是重新被灌饱气的气球,眼睛跟着撑大。不该现在就冒出的期待,还是不安分地探头,在x口躁动。
他自嘲般哼笑,「就算我反对,你们也不会停吧。」
「我还是希望老师可以──」
「所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爸爸打断了学长的声音,目光骤然移到自己身上。恳切到接近恳求的语调,使江少轩不自觉地捏了捏掌心。
「不要再让我,什麽都最後一个才知道。」
就像第一次学说话的孩子,字跟字之间似乎无法连贯,只能机械化地把它们各自吐出来。原来,那个在讲台上能言善道的爸爸,也有无法好好说话的一天吗?
他咬住嘴唇,使尽所有方法压抑颤抖的本能。
整个对谈中,为了扞卫自己跟学长什麽都做了,唯独这句话,竟然让他有种近乡情怯的无措感──早在好多年前,它就该出现了。
陌生的善意跟温柔,此刻反而像是烫手山芋,明知道不是坏事,他却不知道该怎麽接下。只有眼泪没有任何顾忌,自顾自地跃出眼眶,在自由落t後打在地上。
他倒ch0u一口气,「我才想叫你不要躲在书房。」身t抖动的同时,里面的器官好像也为之震荡,「哪有那麽多课要备,那麽多书要看??」
那些时间省起来,可以聊多少东西啊。
男人扶了一下眼镜,犹豫一会才开口,「的确是这样。」
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麽办。原本准备倒在爸爸头上的抱怨,还没出口就蒸发了,连一点烟都没剩下。
舌头无所适从地在嘴里搅动,连带牵扯喉咙,使脖子一阵紧缩。呼x1顺畅了以後,他才有办法接着说,「你想听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你的宝贝学生私底下都是什麽德x。」
爸爸的眼球短暂晃动,很快又恢复正常,「我会再跟教官说,看能不能联络他们的爸妈……」
「尤其是薛凯航。」江少轩报复似地说。
男人咬着下唇,点点头。
如果是以前,除了不相信,他大概也不会想听。虽然在毕业前说这个,好像也没什麽意义,这个靠山来得太晚,晚到他都学会抵抗那些恶意,甚至转而主动排挤其他人了。
不过迟到总b不到好,对吧。
乾掉的眼泪变成一道紧绷的绳子,勒住脸颊上的肌r0u,但他还是勉强笑了一声,「所以我以後,也要报备我跟学长的事情吗?」
「啧,欸。」许品皓瞪了他一眼,又瞥向一旁的男人。
爸爸的嘴角很细微地扯了一下,彷佛有一道静电钻过,触动反s神经。看得出来他很努力要压下不自在的表情,可是他越努力,江少轩就越想笑。
「反正,爸爸就在这里。」没有正面回应,男人淡淡说道,「你自己斟酌过就好。」
某种温暖的东西,以心脏为原点缓慢地向外扩散,爬满躯g跟四肢,痒得他差点要伸手去抓。原本只是想调侃爸爸才开玩笑,但是对方的语气,却出乎意料的认真;如同每次做恶梦时,妈妈也会抱着他,说「妈妈在这里」。
他终於也在这里了。
以前他总是ga0不懂,为什麽妈妈那麽喜欢爸爸,喜欢到开口闭口都是他。直到此时此刻,他好像终於理解了一点点。
「那……」渗进嘴里的眼泪跟鼻涕,把口腔都黏住了,使他的咬字多了一点水声,「你有空,再去看夜景吗。」
尽管现在有人可以陪他去了,但是那个曾经属於他们一家的地方,对他来说始终都有个空缺。就算只剩下两个人也没关系,能够再去一次就好。
爸爸闭上眼睛,眉头皱起。再次睁开眼睛时,虽然脸上充满迟疑,他还是点了头。
y撑着的双腿,彷佛失去所有力气,忽然软了一下。被压缩到极限的心脏跟着松开,舒张的幅度,彷佛它有生命般猛x1了一口气。若不是所有人都还在,江少轩大概会倒在沙发上,字面意义上地成为一滩烂泥。
脑袋、x口、肚子,所有触觉神经正常运作的部位,都不断发出疼痛的讯号,可是他依旧笑了出来。懒得忍住剩下的眼泪,放任它们四处横流,原本咸咸的yet,吃起来也多了一点甜味──他的味觉,大概被泪水泡坏了吧。
他再度望向许品皓。
只是一个眼神,他就能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看到跟自己同样的东西。想要抱住他的冲动,b过去任何一刻都还要鲜明,鲜明到他现在就想扑到学长身上,在那张脸上留下一个久违的吻。
如果做了,会吓到的是爸爸,还是许品皓?
试试看就知道了吧?
手中的花束,b想像中要重太多了。
尽管原本就挑了b较浮夸的款式,但是真的从店员手里接过时,依然让许品皓愣了一下。过去带给潘彦彬的玫瑰,就算数量更多,重量还是b不上十支向日葵。
更令人感慨的是,回来学校这麽多年,终於有一次收花的对象是个活人了。不,不只,他跟他第一次见面,甚至还为了花的事情吵起来,但是看看现在他在做什麽?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什麽是「注定」的,指的或许就是这种小破事吧。
捏着握把的部分,整理岔出来的叶子跟小白花的同时,熟悉的校门也出现在视线里。瞥了一眼在门口摆摊的人,跟他们贩卖的花跟玩偶,许品皓摇摇头,绕了过去。
虽然这束花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是要买那些现成的,他也办不到,江少轩大概也不会喜欢──与其事後还要安抚他,不如一步到位。尤其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只能在典礼尾声赶过来,这束花,多少也有补偿的意思。
依照程序换了证件,跟警卫打过招呼後,他直直朝活动中心前进,自然到像是本能。还没走到门口,穿着制服的学生就走出来了,他停下脚步,像是河流中央的石块,任凭学弟妹们从身边冲刷而过。只是他的目光,始终都在搜寻那张漂亮的脸。
「学长!」
眼睛还没捕捉到任何人影,x口就先被一gu外力撞上,力气不大,但也足以让他往後退一步。站稳脚跟,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後,他才有办法直视眼前的男孩。
「讲过多少次,不要这样。」他说,「跌倒怎麽办?」
「反正你会垫背啊。」
左右看了一圈,尽管大多数的学生都忙着拍照,或者跟朋友师长说话,仍然有几个人望向他们,脸上写满好奇。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收到这样的眼光,只是没想到江少轩会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一样,直接贴到他身上。
「你都不怕别人看。」
「我男友这麽帅,有什麽好不能看的?」仰起下巴,他眨着一边的眼睛,「还是你又不想承认了?」
「我没有那样说。」许品皓翻了一个白眼。他r0ur0u他的脑袋,把手里的花塞到他们之间,「给你。毕业快乐。」
江少轩的嘴角扬起,眼中带着光,举起的手似乎想接下,但是很快又放弃。男孩的眼神在向日葵跟他之间来回打转,暗示的意味浓厚到想假装不知道都没办法;不过思考了半天,许品皓还是没ga0懂,对方想要自己做什麽。
「你现在不是应该跪下吗?」
蛤?
眼球转了一圈,马上就意会到眼前的人在说什麽,他挑了挑眉,「跪你个头。」
男孩扯开一抹笑,把脸颊的肌r0u挤在一起,也把那道疤挤出皱褶。即使车祸已经发生好一段时间,疤痕也淡了许多,但是偶尔意识到它的存在,依旧会让x口不太舒服。
不过,可能只有他这麽介意。对於伤疤,江少轩似乎看得很开,有时候许品皓还会忍不住怀疑,这个鬼灵jg怪的男生,是不是很乐於看他跟老师露出担心的表情。
「没有戒指也没关系。」他自顾自地说,「之後补给就好。」
忍不住哼笑了一声,他摇摇头,作势要收回手,「你不要我就收走了。」
「好啦、好啦!」江少轩拉住他的手,几乎是用抢的把那束花拿走,彷佛再慢一点,就真的会失去这个机会,「我愿意。」
那他的意愿呢?
「g嘛露出这种脸。」把脸埋进其中一朵向日葵里,男孩的语气很轻快,「你跟我爸说的话,本来就跟求婚差不多了嘛。」
「要讲多久?」
他伸手抹过下巴,看向旁边的花丛。没有想要否认什麽,甚至就算时间倒流,他还是会说一样的话。不过他也不想一再被提醒,自己在情绪推波助澜下说了什麽话,就像被一层层剥开,只剩下最ch11u0的那部分。
「讲一辈子。」两个酒窝深深凹陷下去,男孩脸上的笑意浓得近乎饱和,「你只差没有掏出戒指,叫我挑件白se洋装了啊。」
脑中浮现的,除了相应的旋律跟歌词,还有那天谈完後江少轩扑到身上的画面。无论过多久,他都忘不了脸颊上被亲吻的感觉,还有老师别开视线,手掌抹过整张脸的样子。
b起「一时太激动」这种唬烂的说词,他更相信这个小男生是故意的。
「我会被你爸赶出门。」
「他──」江少轩g着他的手臂,「他现在好很多了。」
哪方面?是指交往的事,还是他们父子俩的关系?
不等许品皓开口,他就自顾自地说,「我前几天加了他ig好友,他有在我们的照片按喜欢啊。」
他真的不是很想知道这种事。如果可以,他希望连照片都不要上传,不过他也没无聊到跟高中生计较这种事。
「说不定只是因为没有生气的按钮可以按。」把手cha进口袋,他半揶揄道。
「爸还答应之後要买新机车给我。」像是突然想到什麽,江少轩补充,「虽然他看起来是有点不太甘愿啦。」
光是「答应」,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吧。
「你不要得寸进尺──」
「品皓?」
话题的主角,不知道什麽时候站在他们旁边,让他缩了一下肩膀。从上次离开後还没再见过他,虽然已经把话说开,不过老师的身分,反而因此多了一个「男友的爸爸」。
要怎麽不尴尬?尤其是此时此刻,江少轩还紧紧贴着他,连逃都逃不了。
「老师好。」
男人点点头,推了一下眼镜,目光跟着落到江少轩的手。他的眉毛扬起,嘴角不自然地抿成一条线。
「亏你今天还请假过来。」老师调整表情,拉开一个微笑。不过没有人可以肯定,里面有多少真心。
「因为他坚持……反正还ch0u得出时间,就来了。」
男人推了推眼镜,咬着半边的嘴唇,有些迟疑,「我原本想说,你可以不用这麽配合。但是身为爸爸,看到有人这样对他又觉得没什麽不好。」他无奈地笑出声,「总觉得站在什麽立场说话,好像都不太对。」
「我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啊。」江少轩的笑容,就像一只狡猾的兔子,「有学长照顾我,你还可以少担心一点。」
「谁想得到是这种照顾──」
「好啦、好啦,你去找其他人啦。」男孩摆摆手,像是在赶苍蝇般催促着,「他们都排到不知道哪去了。」
江老师的身後,的确聚集了一些人,就像跟着母j跑的小j。除了望向老师,他们的注意力,也同时在他跟江少轩身上打转,有几个人还直直盯着他们g在一起的手。
不自在的情绪,从他们的眼神中萌芽,爬上了皮肤,让寒毛跟着竖起。不过,只要这个小男生没放手,他就不会推开他。
「那等一下……」
「学长会送我回家。」他打断江老师,「讲很多次了。」
男人吐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接着他转身走向那群握着麦克笔,想要请他签名的学弟妹。
不论是毕业纪念册或是制服,在潘彦彬的事情之後,他就觉得自己没什麽资格,要求谁在上面留下名字。虽然称不上遗憾,不过他也曾经想要跟他们一样,请江老师帮他签名。
「幸好你的制服很乾净。」
天外飞来一句话,使他把视线挪到江少轩上。但说话的男生只是看向旁边的水池,像是在回忆什麽上辈子的事。
许品皓皱了一下眉头,困惑地等待他会抛出什麽解释。
「不然那天,我就会穿到都是签名的衣服。很奇怪啊。」
「毕竟那时候,我也没什麽朋友。」
不要说休学过一年,就算他应届毕业,班上的同学也不会跟他好到哪里去。
「没关系,你现在有我。」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安慰似地拍了几下。
「少来。」
男孩扯开嘴角,露出上下两排牙齿。他的笑容灿烂得一点都不真实,即使跟手中那束向日葵对b也毫不逊se。外溢到空气里的笑意,让许品皓的表情也放松下来。
「不过,这个池塘真的很灵验欸。」
「哪里──」
「你不是把制服给我了吗。」江少轩的语气很理所当然,甚至太理所当然,「结果我们就在一起了。」
「你听到的版本一定跟我不一样。」挑起眉毛,他吐槽道。
传说的内容明明是「把用过的东西送给喜欢的人,就会永远在一起」,那时候不要说喜欢,他还觉得这家伙麻烦si了。
「哎唷,反正,结果是好的就好啦。」一边说,他一边收紧手臂,几乎要把整个人黏在许品皓身上。
这句话,倒也没说错。
都市传说也好,冥冥中有安排也罢,这麽多年的心结──他的,老师的,江少轩的──能这样收尾,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许品皓摇摇头。他伸出手,把江少轩额头前不整齐的浏海拨开。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小小的外力扯着衬衫衣领,将他往前拉。柔软的触感贴上脸颊,让半个身t的j皮疙瘩都浮出来,他不得不缩起脖子,压下突然窜升的麻痒感。
瞟了对方一眼,他从鼻子哼出一口气,「你喔……」
「你明明就很喜欢,不要在那边。」男孩不仅一点悔意都没有,嘴巴的弧度还更张狂了,「走吧,我要饿si了。」
「你有想好──」
「先出去再说嘛。」他眨了眨眼,「不然在这里,要亲要抱你又有意见。」
许品皓用指头推了对方的脑袋,一个字都懒得说。江少轩低低地笑了几声,安分下来後,他又环顾整个水池跟凉亭,还有经过身旁的学生。最後他ch0u起一枝向日葵,放到旁边的石头上,就像许品皓过去每年在做的。
不过,之後就不会回来得这麽频繁了吧。
「好啦。」大功告成後,男孩回到他身边,手滑进他的掌心轻轻扣住。他把他往前拉了一点,「走罗。」
虽然空气里始终弥漫着闷热又sh黏的水气,但皮肤传来的温度,还是热得恰到好处;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放开,也不想放。
许品皓跟上他的脚步,笔直地朝校门口走去。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