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花烂漫时重逢、在月圆佳节中巧遇、在下一个冬日守候…自己幻想过无数种可能,每一天,都精心打扮着,生怕她再见到自己时没留下一个好印象。
等了一天又一天,没等来她,却等来了自己要成亲的消息。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
之前所有的幻想在现实面前都化为了灰烬,但自己还是不死心…
万一…万一你会在我成亲那日来见我呢?
万一你早注意到了我,只是苦于一个时机,一个能将我带走的时机。
这是我最后的幻想,荒唐得不可思议的猜测。
放在话本中,这种极致浪漫的场景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会发生。
可惜现实不是话本,幻想终究是幻想,如梦泡影。
当亲眼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来到自己眼前,却与另外一个女子亲密非常时,这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许茜心里想再看她一眼,弥补之前的遗憾。她将视线转去一瞬,就被那处场景给烫了回来。
看得越清楚,越发觉得自己可笑。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她小声念叨着,扬起一抹苦涩极了的笑容。
单小雨…不,夜雨眠…
她视为朋友的人,唯一一个愿意因她絮叨的人,唯一一个愿意教她武功的人,没想到会与自己的恩人有联系。
难怪了,她一个坤泽,会这么强大的武功,若非形势所逼,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入许府这地方来吧…更不会与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傻瓜做朋友…
许茜鼻中酸涩,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扎入皮肉中,好似这样的痛苦,才能让她保持清醒的头脑。
她缓慢艰难地移动脚步,朝着她不得不面对的场景前进。
这边单小雨还在为林木榕擦药,两人背对着许茜,没有留神身后的动静。
但段清和站在旁边,原先她的目光集中在单小雨的动作上,听到声音,她第一个偏头去看。
只见一个华服缠身,俏丽稚嫩的女子朝这里走了过来。珠钗金饰在女子沉重缓慢的脚步中发出“叮铃叮铃”有节奏的旋律,让人想到山涧中的一弯小溪流冲刷沿岸鹅卵石的声音。
女子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痛苦极了。段清和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看了看忙活着的两个人,见她们没空搭理自己,只好先一步走到了女子眼前。
许茜见她独自前来,更是忐忑,前进的脚忽然后退了半步,她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跑出来了。
现在缩回去…也来不及…
“我…”她想开口,又不知说什么好,心跳震得脑袋都嗡嗡响。
“你是?”段清和不咸不淡问道。
许茜心停了半个拍子。
她不记得我…?不对,她本来就不认识我…
“我是秦夫人的女儿,许茜。”她解释道。
段清和露出明白的表情,重新看了眼她,似是在观察她的身份对不对。
许茜觉得她好像与自己隔了十万八千里一般遥远,明明脸是这张脸,声音是这个声音,但这目光是那么的陌生、冷淡,简直快要把自己给冻死。
最初的那双闪亮细腻的眸子去哪了?
她不甘心地抬头直视段清和,妄图从中扒出自己心里想要的模样。
段清和被她直白炙热的视线看得一紧,开口道:“既然是许小姐,那便坐会儿吧。”
“你娘亲她…”她会回头望了眼秦鹭的方向,见徐长风还和她聊着,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于是她接着道:“她有些事情,你若是想找她,就先等一会儿。”
许小姐…
多么冷漠的称呼。
连第一次见她的单小雨都可以叫自己一声姑娘,难道姑娘两个字只有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才唤得出口吗?可单姐姐早知道自己是许府小姐,也能叫自己姑娘,为什么…?
“我不是来见娘亲的。”我是来见你的。
后半句,许茜没说出口。
“这边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我好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便与段清和擦肩而过,一路走到单小雨旁边,忽然出声道:“单姐姐也不告诉我您有这么强的实力,不然我可要抓紧机会让你多教我一点。毕竟能得江湖第一的真传,可是别人做梦也盼不来的。”
不怪单小雨没发觉,连林木榕都没听见她的脚步声。
经历过刚才那么多事,两人面上有些挂不住,面对秦鹭和许知文,她们可以油嘴滑舌、瞒天过海,但面对许茜,骗她了这么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你都知道了?”单小雨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林木榕涂好了药,挪出来一个位子给她坐。
许茜刚一坐下,单小雨立马坐到了她对面,抓起她的手,诚恳道:“要是怪我骗你,尽管骂我打我都行!别自己憋着。”
“我知道这一时间很难接受…我也不想骗你的…”
许茜打断了她话,轻轻摇头:“人都有难言之隐,我懂。”
单小雨见她表情酸涩极了,心里愈加不好受。许茜将她视作朋友,她也将许茜视作朋友,有时她更像是许茜的姐姐,照顾这个年纪轻轻、稚气未脱的女孩子。
许茜反握住她的手,往常单小雨会比自己的体温高一些,自己犯寒症时她便会给自己暖手,如今反过来了,许茜从未感觉自己这般热过,身体里好像有一个火炉在熊熊燃烧。
“单姐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恩人吗?”她问道。
“记得,她救了你。”
许茜又问道:“那我画的那张画,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看出来过?”
单小雨一愣,想起她的那张男女都瞧不出来的画作,尴尬道:“我…确实没看出来画中人是谁…”
许茜洒脱一笑,轻快道:“不怪你单姐姐,我又没学过这个,当然画不好。”
“只是若我能画得再像一点,今日的相遇会不会不一样了…?”
“相遇?”单小雨被她这个词说得糊涂,她正了神色,看见许茜眼神飘忽,眉宇间压着说不出的愁绪,以往的她可不会这样。
“莫非…你找到她了!”单小雨惊讶道。
林木榕与段清和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过来,单小雨左看右看,这院子里除了这几个人就没别人了,难道是刚才来过的?
唐子络?不会吧…
许茜视线瞥到段清和身上,从下而上看着她,直到看见对方的神情从置身事外的冷淡变为惊异与紧张。
单小雨顺着她的视线,一点点移到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身上。
轰隆隆—
晴空一声响雷
“不…这…”
这太凑巧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茜想得快疯了的恩人,居然是段清和?!
她盼了这么久的人,居然在刚开始便与自己在许府外边做那档子事?!
“不…”单小雨实在难以接受,连说了好几个不字。
许茜的眼眶中积满泪水,她艰难道:“单姐姐,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只是…只是很不服气,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捉弄我。”
“刚才我都看见了,你与她感情很好,我不会横刀夺爱、棒打鸳鸯,是什么就是什么,这结果我也认的…”
“不是的!”单小雨拍桌而起,激动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段清和,段清和!你来说,是不是一场误会?”
误会?是指许茜把自己当作她的恩人还是与单小雨感情很好?
段清和更倾向于否定前者。
“许小姐,或许真的是误会呢…?”
“可能你看见了一个同我长得差不多的人,或是…听错了?”
“就是啊…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林木榕在一旁补充道。
许茜将头摇得迅速,连连道:“你们不明白,我不会看错的…那一瞬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而且,我亲耳听见了别人叫她掌门,她有是雪华宫的,难道雪华宫还有另一个掌门吗?”
段清和现在是无比希望有另一个掌门了。
她在脑海中搜索记忆,试图想起一星半点来。
片刻过后,她才回应道:“记起来了,剿灭狼山帮那日,我在马车里救过一个女子。”
至于这女子是谁,段清和早不记得了,全天下令她铭记于心的女子,除了单小雨,就没有别人。
可单小雨看她的视线貌似不太好的样子…
林木榕长“啊”了声,眼睛在三人身上反复跳跃,从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段清和是许茜恩人,许茜和单小雨是朋友,段清和又爱单小雨,这么离奇的事情都叫她们遇上了。
然而令在场四人没想到的是,还有更离奇的事情在后头。
徐长风带着秦鹭来到这里,秦鹭抬头看见许茜跑了出来,急忙提起裙摆赶到她旁边,着急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好好养病吗?”
许茜看见了她脸上的狼狈,叹道:“娘,我都知道了…别再瞒着我了。”
“知道?你知道什么?”秦鹭反问道。
许茜才发觉自己从未同她说过这事,急忙圆场:“知道…单姐姐她不会医术…”
原来不是她的身世…
秦鹭心底暗松了口气,她骂道:“还单姐姐,她就是个骗子,别同她在一起!”
说罢,她作势要将许茜拉走。许茜推不开她的手,回头又看了眼段清和,她故意回避了视线。
“清和…段清和…”
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
许茜被拉到一旁,后面的徐长风慢悠悠来到她面前,脸上的皱纹曲起,笑道:”原来这位就是令千金,确实出落得花容月貌,哈哈哈哈。”
“长老谬赞了,小女身子骨不好,已经瘦了很多了。”秦鹭的手抚上许茜的肩膀,明明是依靠的姿势,却给人一种囚禁在原地的错觉。
徐长风越看越满意,他说道:“许府的教养是极好的,平常人家的姑娘能有千金的半分风采便是天大的好事了。要我说还是在家中修身养性来得实在,别学那些江湖人打打杀杀,落得一身血气不说,还风餐露宿,好不可怜。”
徐长风词话意有所指,秦鹭没大听出他说的是谁。
“既然今日见到了千金,那老夫便可同千金聊聊婚事了,你见过她了吗?”
许茜微怔,徐长风怎么会聊她的婚事?她不是雪华宫的长老吗?
秦鹭率先开口:“长老,她日日待在这里,哪里去见贤婿?”
“哦…也对。”徐长风又笑道:“没见过就见一下,免得日后成亲两人生分。”
说罢,他朝那边三人看去,开口道:“清和,过来见你的未来娘子!”
段清和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不可思议道:“师父,你说什么?”
反倒是单小雨先反应过来,手中的瓷瓶蹦呲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痕。段清和看向她,疑惑道:“你听到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单小雨闭口不语,睫羽颤抖,心底压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
旁边的林木榕瞬间冷下了脸,她一把扑到了段清和身上,死拽着她的衣襟,大声骂道:“你个混账!”
“原来要和许茜成亲的人是你!你简直疯了,既然有婚约在身,为什么还要过来找她!”
林木榕情绪激动,压得段清和喘不上气。
“放手!”她挣开林木榕,气急上头,反驳道:“什么成亲,我从未知道此事,简直是空穴来风!”
“你还装,秦夫人可是口口声声说过她见过你的,这种大事,你全然不知?太可笑了吧!”
“你这个混账东西,看我不…”她作势要打上去,被段清和反手抓住了手腕,她呵道:“你冷静一点!”
“雪华宫每逢佳节都会邀请各地人员赴宴,秦夫人见过我再正常不过,但是这成亲一事我真的没听过,这么就立婚约了?!”
莫名其妙,实在是莫名其妙,段清和恨不得长一百张嘴来为自己解释清楚。
“这么说…是误会喽?”单小雨淡淡问道。
“当然!”段清和斩钉截铁,她甩开林木榕的手,对着徐长风大喊道:“师父莫不是搞错了,我从未立过什么婚约,更不可能与许府成亲。”
“这是怎么回事?”秦鹭死死抓住徐长风的胳膊,眼中深藏危险,“长老不是答应我会告诉她的吗?”
“她直到现在都不知情?”
“夫人莫急,她脑子糊涂了,我去说说。”徐长风面露尴尬,抛下秦鹭和许茜来到段清和跟前。
“清和,我本来在路上就要同你说的,谁知道夜雨眠来了许府。”他推卸道。
“我不管这些,这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段清和怒道。
“清和…”徐长风忽然变了一副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从小到大雪华宫就像你的家一样,大家都把你当作家人看待,你双亲抛下你离去,很多事情就要靠我们这些人替你操办。我作为你的师父,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想要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段清和被他气笑,压着声音道:“师父,我不是小孩子,这种事情连我的意见都没问过,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
“我是掌门,人生大事,难道我自己还不能做主吗?”
“你做主?哼!”徐长风又回到熟悉的严肃样子,仿佛刚才的顺从样是故意演出来的。
“怎么?不想成亲,可以!那你现在就和夜雨眠断绝来往,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再看她一眼,未来好好做你的掌门,练成九霄心经,带领雪华宫重回辉煌!”
“你以为我什么替你选姻缘,就是看你这幅不争气的样子,得又得不到,断又断不了,你能干什么你?!”
段清和后槽牙咬得咔咔响,她紧盯着徐长风,气道:“你想让我成亲来忘记夜雨眠,那被迫嫁给我的许小姐算什么?我根本就不爱她,你何苦让我辜负了人家?”
“还是说在师父眼里,除了我和雪华宫,其它人都不值得你考虑?”
“对!”徐长风答道:“我做了半辈子的长老,你的事情就是雪华宫的事情,雪华宫的事情就是大家的事情,这件事除了你,其它人都知道,全门派没有一个反对意见,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你该听我们的,你是掌门,是我们的未来!”
“未来…?”段清和踉跄后退几步,疲惫道:“我不是你们的未来,我是你们的工具。”
“这婚,我死都不会结。”她狠甩袖,刮出一道劲风,打碎了旁边石桌上的茶盏。
许茜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躲在秦鹭身后,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先是认出她是自己的恩人,又听到她是娘亲给自己找的结婚对象,这一环套一环的身份,快要把自己绕糊涂了。
“娘亲…你为什么要找她与我成亲?我想听到真实的原因…”
秦鹭纠结道:“傻孩子,你真以为那次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被山贼劫击,好在雪华宫的人出手相助你才能活着回来,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你娘我?”
“可…这和成亲有什么关系?”
在一旁的小莹解释道:“小姐,奴婢有日替你屋子打扫,不小心看见了你藏在柜子里的手记与画像,我告知了夫人,夫人就猜你肯定是爱上了当时救你的那个人,于是顺藤摸瓜,就找到了雪华宫的掌门。”
“对,刚巧徐长老也在寻找段掌门的姻缘,我就自发提议,让你们两个喜结连理,这才…”
“那娘亲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
若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以和她成亲,何苦等到现在才见面。
秦鹭也是少女怀春过来的,对这小女孩的心思了如指掌,不告诉许茜主要是担心她过于激动,伤了身体,另外也怕雪华宫反悔…毕竟看到现在这架势,这婚怕是结不成了。
段清和与徐长风间的空气安静得近乎凝滞,两人都有各自的理,不想退步。
林木榕悄悄观察单小雨,那张经常笑盈盈的脸,此刻冷得能冻死人。
“小雨…突然搞出这么奇奇怪怪的事情,这雪华宫还能去吗?”
单小雨长吸一口气,闭眼叹道:“不去雪华宫,还能去哪?”
林木榕无所谓道:“天下这么大,总归会有我们能去的地方,大不了在林子里睡几天,反正你我之前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你看今天这架势,段清和怕是自身都难保,到了雪华宫,没人给我们说话的机会了,连逃都难,我看还是算了吧。”
单小雨摸上瓷瓶上的裂痕,若有所思。
徐长风从她第一见起就是这种性格,好像包括段清和在内的所有人都要按他的话行事,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心气高傲,死要面子,某种程度上来说,段清和还真受了点影响。
“看她怎么处理,我们再考虑去不去雪华宫。”单小雨牵起林木榕,将她带着去树荫下。
林木榕抓紧了她的手,目光凝聚在她脑后,露出了温暖如春风的笑容。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