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了,景安老徘徊在中常侍的身侧,时不时地观察下他的神情,一副想说什么,又顾虑重重把话咽回去的样子。
书案上摊开着一卷文书,他靠着凭几,一字一句读完,又拿起架在笔山上的狼毫笔,在砚台t1an着墨,问景安:“有话要说?一个时辰了,都在我跟前晃悠”,视线仍落在文书上,脑子里还斟酌着该如何下笔。
“那个…”景安走到了他的跟前,敛起书案上散着的帛书,觑了下他的面se,小心翼翼地说:“听说夫人今日午后出门了”。
t1an墨汁的笔顿了一顿,他抬头望向景安,“出门去了?”
“是,不过公子放心,沉香红菱寸步不离,不会有事的”
他“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也好,在府里憋了这么些日子,出去逛逛,也…不是不行。
见他埋头书写,景安又试着开口,“公子…不想知道夫人去哪儿了么?”
“去哪儿了?”他写完批注,搁下笔,瞟了一眼景安,轻松地笑了笑,“芙蓉阁,华yan楼,护城河边看人冬钓,还是去城外骑马?”
景安低头给他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摇头道:“都不是”。
“那是去哪儿了?”他吹了吹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闲闲问道。
景安暗自鼓劲儿,挨到了他的耳边,神秘兮兮小声说了三个字。
“控鹤馆”
控鹤馆?
他身形定住,只有眼珠还缓慢地转来转去,脑子跟打了结似的,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把递到唇边的茶盏放下,问:“她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
景安躬着身子,略有深意道:“只要有心去,打听起来倒也不难”。
他的脸se一瞬间难看了。
“夫人非要去看看,还说是公子许了她,除了回g0ng怎么着都行,底下的人也不敢拦着,这才来回禀,请公子示下,该如何是好”
他歪靠着凭几,攒眉望着书案上的笔山,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扶手。
控鹤馆是个很隐秘的地方,凡是去到那里的,非富即贵,招待nv宾,也招待男宾。
男宾常以此为乐事,大摇大摆出入,而nv宾大都头戴幕蓠,从头到脚都罩住,不愿让人分辨出其身份。
控鹤馆的人也很识相,给足了银钱,并不过问nv宾身份,你情我愿,只图个一时享乐。
“许是真的好奇,就是去看看,也没想别的,要不让人把夫人带回府?”
他缓缓摇了摇头,未置一词,这是他与她那晚的约定。
她问他:“除了回g0ng,我做什么都可以?”
“嗳”,见他要张口,她赶紧探过身去,伸出食指,按住了他的嘴唇,笑着说道:“别说话,既然是要我原谅,那就得我说了算”。
确实,他是应了她,只要她能解气,怎么着都行,可他万没想到,她会去到那种地方。
他嘴上不说什么,可总是神不守舍的,不止阅看公文之时,甚至在宣室殿,陛下与几个近臣商讨政务之时,他也会神思恍惚。
“燕绥觉得这个提议如何?”没等到回答,皇帝转过头,疑惑地看向身旁的中常侍。
中常侍面se凝重,眼神微滞,正盯着殿中央的鎏金熏炉发愣,老僧入定一般。
“燕大人”,来喜默默走上前,小心提醒。
他如梦方醒,环视一圈大殿,才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忙伏地叩首请罪,“臣想着方才西羌遣使前来之事,一时走了神,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让他起身,又接着跟其他人继续探讨。
等众人散去,皇帝关怀他道:“瞧你这气se不太好,是风寒还没好?”
“谢陛下挂心,已然大好”,他拱手谨慎道。
“这几日,你一直守在g0ng里,想来也是休息不好的,朕许你两天假,回去歇歇罢”
他谢过恩,出了宣室殿,官袍都没换,径自回了府。
卧房里烛火通明,他大步走进去,可寻了一圈,也未寻到她的影子。
他不问她的行踪,景行也是三缄其口。
她已经连着去了控鹤馆三日,回府的时间一日b一日晚,下人不断来回禀,他也只是听着。自己的nv人撇下自己,去了控鹤馆,至今未归,说来说去,都不是什么光彩的话。
他脸sey沉,在房里踱着步子走来走去,一会儿靠着床头看看她读的书简,一会儿走到南窗下的书案前看看她下的棋。
铜镜反s烛光,晃了他的眼,他走过去,随手打开妆奁台的ch0u屉和匣子。
里头胭脂水粉首饰种类繁多,琳琅满目的,有他让人预备的,也有她后来自己添置的,可除了有琇莹陪着,她却很少摆弄这些。
妆奁台上还搁着一个鲁班锁,哑巴侍nv给她梳头的时候,她常拿在手里把玩。
她的鲁班锁拆装地已然十分娴熟,再复杂的构造,她翻转着细看两回,总能找到门道,算是熟能生巧了。
天完全黑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他回来的时间并不长,可心里装着事,总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时不时要抬眼瞧瞧更漏,饶是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他无言笑笑,坐回帷帐内,再翻看案头的书简,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心头蓦地涌动起别样的感受。
长夜漫漫,她就是靠着这些在打发时光的么?
她在读书下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果真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那她是花了多少时日,才学会了如此坦然,将自己置身事外,心平静气的?
他像个等在深闺里的妇人,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同时,又忍不住猜测着她此刻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内心不禁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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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鹤馆的【控鹤】是参考了武则天设置的控鹤府,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这么写,但好想看燕大人发疯,所以就奔着狗血来了,争取今晚再更个一千五百来字
三日前,她坐着马车在街上闲逛,一辆马车叮铃叮铃从旁经过。
马车装饰极其绚丽华美,在太yan照s下,闪着耀眼光辉,车帘还撩开着,里头端坐着一个男子。
男子看样子不过弱冠年纪,身子裹在水貂皮披风里,皮肤白皙,容貌俊美,宛如城北徐公。
车前铃铛一路响着,不时引得街上无数人的注目。
“他是谁?”看着马车走远,她惊诧问景让。
“控鹤馆的”,景让像是很熟悉,回答地没有停顿。
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她内心暗道。
“那是什么地方?”她又仰脸问景让。
“不是什么地方,夫人不必知道”,景让目视前方,直言不讳。
她撇了撇嘴,缩回了头。
在马车里,她独自思忖,忽然想起来了,yan阿大长公主和平都大长公主说悄悄话的时候提起过。
想到这里,她又从车帘后头露出脑袋来,饶有兴致地问景让:“你们公子去过那个地方么?”
看来她是猜到了。
本朝并不禁男风,虽说当今圣上不好男se,可之前数位先帝,都是有贴身侍中的,达官贵人豢养男宠的也不在少数,因此,她并不以为奇,甚至于还兴趣盎然。
景让不慌不忙将眼睛看向别处,故意装作听不见。
“去过么?”
她明知道景让是个闷葫芦,打si都不肯泄露他们家公子的行踪,还是刁钻追问。
但景让仍旧守口如瓶。
“那我知道了”,她促狭一笑,“你们公子必是去过的,要不然你定会直接否认,不会连话都不说”。
说完,再看景让那张憋得黑红的脸,她更觉得有趣,还yyan怪气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你们公子,说是你告诉我的”。
“属下可什么都没说”,景让才不上当。
她把帘子一撂,身子往车壁上一靠,装腔作势道:“带我去控鹤馆,我要亲自去问问,燕大人到底去没去过”。
声音从马车里传出,闷闷的,景让头疼起来,拽紧缰绳,往马车旁凑了凑,咬牙解释道:“不是公子自己要去的,是别人邀公子去的”。
“哦?是么?那就是真得去过了”,她洋洋得意道。
景让叹口气,默认了。
“那就去控鹤馆”,她斩钉截铁说道。
她就这么懵懵懂懂地,怀着一颗窥探隐秘的心思被带去了控鹤馆。
“走开,你们别跟着我”,窗外传来她呵斥下人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了。
他凝神听着,待门阖上了,才搁下书简,站起身,单手背在身后,另只手打着帘子,一弯腰,走了出来,柔声问:“回来了?”
他原已努力平复了心情,可一看她的样子,脸se立马又不好看了。
她喝了酒,虽没多少酒气,脸却红扑扑的,脚步也有些虚浮,尤其当她看到他时,竟在原地迷茫了许久,才新奇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后天不就是大傩祭神,你不用在g0ng里帮忙么?”
他徐徐吐出口气,勉强作笑,“陛下念在我大病初愈,让我先回来歇两日”。
“原来如此”,她弯起嘴角,了然点了点头,就摇摇摆摆要往妆奁台走。
他伸手搀了她一把,她微笑着摆摆手,扶着凭几跪坐下去,迷迷瞪瞪开始卸满头珠翠。
“今日又去哪儿了?”他走到她身后,坐到了她的身旁,从打磨得平整光洁的铜镜里望着她问。
“控鹤馆”,她倒是不藏着掖着的,大大方方承认了。
一坐下,就从她身上闻到一gu浓香,他心里已然不悦,却还尽力克制,佯装大度问道:“怎么想起来去那里了?”
“你不也去过么?”从铜镜里瞥了他一眼,她大言不惭道:“就许你们男人寻欢作乐,不许我去见见世面?”
话音刚落,她突然在头上乱0起来,“哎,我的玳瑁簪去哪儿了?”说着话,又往袍袖里去翻,翻来翻去都没有。
“算了,算了”,她咕哝道,“兴许是落在榻上了”。
他眼神倏地就变了,冷声问道:“那见了世面了么?”
“见过了啊”,她俏皮笑笑,跟他推心置腹,“怪不得你们男人都喜欢去那种地方,果然有趣得很,我想好了,我不回g0ng了”。
他愣了一下,刚要高兴,可她说出的下一句话,几乎把他的肺气炸了。
“g0ng里无聊透了,哪有外头好玩,你还对我好,不会拘着我,若是有朝一日你另寻她欢了,那我也不担心会孤独寂寞了”
他心里冷笑不迭,后槽牙都要咬碎了,“阿衡当控鹤馆那种地方,能有几个对你真心实意的?”
她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不屑道:“这你就别管了,男欢nvai,各取所需罢了,再说,到了你另结连理那一日,我不会跟你吵闹了,你该高兴才是”。
她笑着起身,拍了下他的肩膀,又摇摇晃晃往屏风后走,边走还边说:“今日服侍不了你了,我太累了,要辛苦你在矮榻上再歇一夜了”。
屏风后,在她回房前,就已备好了热水。
他坐在矮榻上,瞧着彩绘漆屏风上的花草图案,生闷气。
水声潺潺,片刻过后,水声就止了,却久久不见人出来。
他迟疑着走过去,探头一瞧,她趴在桶沿儿上,脸枕着手臂睡着了。
他皱着眉,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她的面前。
她的头发高高挽起,优美的天鹅颈和大半的雪背0露在空气里,背上的蝴蝶骨随着她的呼x1若隐若现。
看她睡得沉静,他面se和缓了许多,心随意动,伸出手去,手指在她细腻脸颊上摩挲了几下,低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又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把人从浴桶里抱了出来。
她睡得很沉,身子软软地,头乖乖靠上了他的x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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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哩啰嗦写不完…
他醒过来时,怀里已经空了,帷帐外低语盈盈,像是她在跟哑巴侍nv说要梳什么发髻。
他掀被下榻,走到外头,放眼一瞧,她正坐在妆奁台前对着铜镜梳妆。
铜镜里出现了他的身影,房里地龙烧得旺,温暖如春,他只穿一身素白中衣,负手在帷帐外站了一小会儿,才悠哉悠哉走了过来,她瞥了一眼,没说话,仍拿着金钗步摇在发髻上轮流b照。
“这个更好”,他信步走上前,坐到了她的身后,哑巴侍nv退到了一旁,他从她手里接了步摇,替她簪在头上,又扶住她的肩膀,贴上她的脸颊,跟她一同望着铜镜的美人,温柔笑道:“秀se可餐,国se天香”。
一大早起来,他心情似乎很好。
“我吵醒你了么?”她问他。
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面颊,又轻轻亲了一口,温声道:“没有,是阿衡不在身边才醒的”。
昨夜趁她睡着,他将她浑身上下检查个遍,什么都没有,他心情顿时大好。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睡会儿?”说着话,他又搂住她的腰肢,与她亲昵。
“我…今日约了人一同去踏雪寻梅,这几天雪下得大,赏梅正当时”,她边说话边拨开他的手,回头想吩咐红菱取狐裘来,才发现侍nv早就不在房里了。
她起身去叫人,丝毫没察觉他脸上笑意淡了许多。
他也跟着起身,“今日我不去g0ng里,阿衡想去赏梅,我陪阿衡去便是了”。
她眉眼低垂,嗓音轻柔回绝道:“陛下不是让你回来歇息的?明日还有的你忙,你快些歇着罢,不必陪我了”,又转脸对红菱说:“不是这件,是那件大红的”。
乍一听极其善解人意,仔细一寻思,却不是那么回事。
红菱重又取了大红蜀锦面的狐裘来,捧在臂弯里。
沉香将狐裘抖开,刚要往她身上披,他却先一步接过来,“正因为明日就是冬节,我不在府里,想着今日要多陪陪阿衡”。
“那不巧,我以为这几日你都不回来了,又怕冬节自己一个人在家太无趣,早几天就与人约好了”,说完,她歪头打量他的神se,“你不想让我去么?”
他低头看着她问:“我若不让你去,你还去么?”
“我的生活全都要仰仗于你,你不让我去,我自然没有去的道理”
说来说去,倒又成了他的不是。
他扯了扯嘴角,仔细把狐裘披在她的肩上,“那你早些回来,我等你用晚膳”。
“好,我早些回来”,说完,她转哀为喜,从沉香手里取了幕蓠带上,提起裙摆,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门去。
他也走出房门,站在廊庑下,瞧着那抹绛se渐行渐远,神se落寞。
鹅毛大的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好似把她湮没在其间,他心里没由来地惶恐,突然扬声道:“景让,多带几个人,别让人冲撞了夫人”。
他话音刚落,她的脚步便放缓了下来,他期待着她回头,她却只停了一停,就抬脚跨过了门槛。
景让冲他拱手,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她所谓的约人踏雪寻梅,就是独自坐在控鹤馆的二楼,推窗看院子里栽的成片的梅树。
红梅绽放枝头,皑皑白雪堆在上头,一红一白,分外娇yan动人,可她却没什么兴致。
有几个披着斗篷风帽的人仰头盯着梅花,穿梭在梅树间,看样子是想剪几枝梅花回去cha瓶。
没一会儿功夫,彭孺捧着一枝带雪的红梅,走了进来,又反手关上门,将丝竹声隔绝在门外,“雪下得可真大,看来明年能有个好年景”。
窗边的人纹丝未动,彭孺捧着梅花走到她的跟前邀功,“夫人,你瞧我选的这枝红梅开得多好,还带着雪呢”。
她慢慢腾腾回首,将红梅信手接了过去,耷拉着眼皮端详了端详,懒洋洋道:“好看么?”
“夫人不喜欢赏梅,那小人伺候您作画如何?”彭孺拿回梅花,cha进了长案上的瓷瓶里。
她看着窗外摇头。
“咱们划拳喝酒如何?”彭孺又提议道。
她笑,“跟你划拳没意思,你故意输给我,以为我瞧不出来?装得一点都不像”。
彭孺坐到了她的身旁,也笑着问道:“跟小人划拳没意思,看来是有人让夫人觉得有意思,不知道那人是谁?”
复杂心绪一闪而过,她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心里化成一滴水珠,喟叹道:“他啊…是个坏人,很讨厌”。
“可看夫人提起他的神情,却不像讨厌他的样子”,彭孺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会儿,有意探听道。
“是吗?或许…是因为我也是个坏人啊”,她望着窗外,笑得娇俏,突然,她转过脸去问彭孺,“你觉得我是个坏人么?”
彭孺缓缓摇头,“夫人不是坏人”。
“我背叛了夫君,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与他藕断丝连,可又不能跟他在一起,不是坏人么?”她追问。
能来到这里的nv人,谁还没点故事,彭孺久经欢场,早就看破红尘,习以为常了。
男人nv人不就那么点事儿。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世间多的是痴情nv子负心汉,夫人只是太寂寞了”,彭孺抬手0了0她的头,可惜道:“让夫人独守空房的人才是坏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痴情nv子负心汉,你不也是男人,那你是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好笑。
“正因为我是男人,见惯了,才更加怜惜夫人这样的痴情nv子”
她被彭孺的这句话逗笑了,笑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去,神情略带感伤。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趁虚而入,彭孺锲而不舍,“要不,小人给您按一按,松松筋骨?”
她仍是摇头。
彭孺气馁了,“夫人,那您说您想做点什么?老见您喝闷酒了,今日打从进门又只在那儿赏雪”。
“赏雪有什么不好的,让你白拿钱,你还不乐意了?”
“白拿钱自然是乐意的,只是有些过意不去”,彭孺舌灿莲花,凑到近前,“人生在世,还是要及时行乐,要不,小人给夫人找点乐子?”
许多人来这里是为着寻欢作乐,她来这儿,除了法,慢慢地,她似乎从他的反应他的sheny1n里,t会出了诀窍,伸出舌头t1an了几回,又张嘴把整个bang身都含了下去。
他身t瞬间绷紧,t内仿佛有gu热流沿着四肢百骸乱窜,搅得他全身的血ye几乎都要沸腾,才没几下,便泄了出来。
白浊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她被呛得猝不及防,用帕子捂住嘴歪着身子直咳嗽,一gu腥膻的味道也在口中弥漫开来。
等她吐g净口中的东西,气也顺了过来,回过头来想找他算账,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密密实实地吻住了。
他的态度突然和缓下来,望着她的时候,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巴巴的,可她还是狠心摇了摇头,“我不信”。
“人x能轻易改变,过去能随意被遗忘么?”
过去的真的就能过去了么?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会被忘记也不会被改变,就算自己打算遗忘过去的不快,可将来就一定不会再有了么?
信任一旦崩塌,就无法弥补。
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件事情会是一根cha进r0u里的刺,时不时地疼痛,甚至会化脓。
“可这不公平…阿衡心里一直对陛下念念不忘”,他不甘道。
“他是我的夫君,我想他有什么不对?”她别开脸,轻飘飘地说道:“你在乎,可以不用喜欢我啊”。
“可阿衡是我的…阿衡不是也喜欢我的么?”
喜欢,喜欢的啊,可是…
她黛眉微蹙,心里隐隐作痛,无语凝噎,她无法对他说出违心的话,也无法应允他的誓言,唯有缄默。
“阿衡敢说不喜欢我?阿衡敢说跟我在一起这些快活的日子都是假的?”
他不si心地b问她,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阿衡怎么能把我跟控鹤馆里随便一个男人相b,我与阿衡明明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他算什么东西?”他绝望地把她搂进了怀里,在她的脸颊脖颈上不断亲吻,又在她耳边轻声絮语。
“其实…要留住阿衡很简单…”
他埋首进她的颈窝,徐徐说道:“阿衡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我也给阿衡讲一个故事”。
“匈奴人喜欢鹰,尤其是钟ai不咸山里的海东青,但海东青x子桀骜,极难驯服,可再难驯服的鹰,匈奴人也有的是法子”
“阿衡,想知道是什么法子么?”他抬头看向她,嘴角带着残忍的笑,眼里闪着兴奋疯狂的光,“匈奴人不打它,也不骂它,只是锁住它,连续几个日夜不给它吃喝,不让它睡觉”。
“一开始海东青还会反抗,用尖喙啄,用利爪刨,可就算是喙断了,爪折了,也无济于事,这时候匈奴人会喂给它r0u和水,许它睡一小会儿,再重复之前的,如此反复十几回,不过数十日,再难驯的x子也会被磨平”
“阿衡想试试么?”他冰凉的手指在她优美的脖颈和锁骨之间不停来回游荡,“把阿衡的衣服扒光关在房里,一直做到阿衡求饶,做到阿衡的身子再也离不了我,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话说完了,他兀自笑了一声,又停了笑,将话锋一转,小声自言自语起来,“只是…那样不好…很不好…”
他还是不忍心,不忍心把他的阿衡变成一个心如si灰,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的阿衡该是高高兴兴的,无忧无虑的,心里眼里只有他,一心想要与他白头到老的。
“我想要阿衡,想要阿衡陪着我,想一回来就看到阿衡的笑脸,想每晚都抱着阿衡,把阿衡压在身下,看阿衡sheny1n颤抖,想看阿衡夹着我不让我出去,娇滴滴地唤着我的名字,小声地求我不够,还要…”
贴着她的耳边说话时,他的嘴角不觉露出浅浅微笑,仿佛那样神仙眷侣的日子真的就近在眼前。
“我想要的是一个鲜活的阿衡,一个属于我的心甘情愿的阿衡,而非一个木偶,更不是一具行尸走r0u”
说完,他捧住她的脸,先是脸颊贴着脸颊磨蹭了磨蹭,又探头含吮了一下她冷冰冰的嘴唇,跟她鼻尖对鼻尖,不屑笑道:“只是…阿衡的脾气实在是差,床上功夫也不怎么样”。
“自然…是b不过燕大人睡过的其他的nv人”,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他的样子吓到,她浑身发着抖,却仍寸步不让。
“你若再提琇莹,我现在就让人去杀了她”,他将嘴唇贴到她的耳边,咬牙饮恨道。
“你敢!”
“我当然敢”,他要笑不笑的,磨着后槽牙,威胁她,“阿衡别忘了,我手上可不只有琇莹…”
“你杀了她们,我也会si!”她也发起狠来。
盯着她倔强的双眼看了一会儿,他把她的头按到了自己x前,“阿衡以为si了就解脱了?若是阿衡si了,我就将阿衡埋在我的棺椁里,等我si了,与阿衡葬在一处,尸骨都烂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阿衡是我的”
“你真可怕…”事情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冰冷的脸颊贴着火热的x膛,她心头不觉涌起一阵悲凉,“你当真以为凭着甘泉g0ng里的假皇后,就能瞒天过海?”
他笑着反问:“不然呢?阿衡,是还在等着谁来救你?萧家,陛下还是太皇太后?嗯?”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心里却仍存留着希望。
这世上总还有人记得自己的罢。
他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因此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美梦,“事到如今,阿衡竟还在自欺欺人,皇后身染重疾,幽居甘泉g0ng,萧家有谁去探望过阿衡?”他黯然摇头,自说自话地替她回道:“没有,阿衡最在乎的人,最想见的人,一个都没有去过”。
他扶住她的肩膀,又凝视着她的眼睛问:“皇后病重,他们可以无动于衷,阿衡都不好奇他们在忙些什么?”
她冰山似的表情露出些许茫然,眼神也飘忽起来。
“皇后一旦离世,势必要引起朝廷上下一番新的争夺,邓家为了翻身对后位虎视眈眈,君侯与君侯夫人为了保住家族地位,也是针锋相对”
“萧婕妤争气,既有圣宠在身,又诞下了三皇子,只要萧家将三皇子立为太子,扶萧婕妤登上皇后之位,那家族百年荣耀,泼天权势富贵,便是唾手可得,如此紧要关头,谁还记得孤零零躺在引凤殿里那个行将就木的皇后?”
“就算他们发现了甘泉g0ng里的皇后是假的,又能如何?若是有人告诉他们,是皇后自己贪玩,私自出逃,以君侯与君侯夫人对阿衡的了解,阿衡猜他们会不会信以为真?”
“你说到时君侯是会想方设法把事情压下去,还是追根究底,查明事情的原委?”
“阿衡觉得君侯会为了一个失宠的nv儿,甘冒杀头灭族的风险?”
牵一发而动全身,萧家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人,将自身置于险地。
“从过去到现在,他们有谁真的在乎过我阿衡?”他侧首亲吻了一下她的额角,又无b心疼地抚0着她的后背,缓缓说道:“对这样的家人,阿衡还要抱什么指望?”
“这世上只有我对阿衡最好…”
她呆呆地沉默良久后,双手撑着他的x膛将他轻轻推开,含泪看着他,凝眉问道:“为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想要什么,却还是把我的家人说得如此不堪?对我好?这算是对我好么?”她凄惨一笑,点了点头,决绝切齿道:“是我错了,你不但可怕,而且冷血虚伪!”
“若是我连生身父母都无法相信,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她自觉洞穿了他的y谋般,不住冷笑,“你表面与我的父母交好,背后却如此中伤他们?到底是何居心?无非是想让我觉得孤立无援,不得不依靠你罢了”。
“母亲是偏ai阿芙,但并不是不疼ai我,父亲虽然严厉,可也对我ai护有加,他们绝不是你口中那样唯利是图的人”
“反倒是你,字字句句都在蛊惑人心,父母兄弟,骨r0u至亲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这世间的所有是不是都能拿来权衡算计,什么都可以出卖利用?你说我可怜?”她对他嗤之以鼻,“燕大人,我倒是要可怜你了,大概,你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亲情的可贵,一辈子都活在y谋诡计里”。
她说完了,房里突然变得一片si寂,静到水滴从她的发梢落入水中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做好了鱼si网破的心理准备,然而直到她话音落了,他都没cha过一句嘴,只是俯身撑在浴桶壁上,沉默着与她视线持平。
他的眼神淡淡的,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考量,总之,她看不透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在这场静默里,时间都变得极其漫长。
他低了一下头,忽然,又抬起眼,静静看着她问:“权衡算计,出卖利用?我在阿衡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他低了一下头,忽然,又抬起眼,静静看着她问:“权衡算计,出卖利用?我在阿衡眼里就是这样的人?”语气平常,云淡风轻。
然而,他抬头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他赤红的像能泣出血来的双目,凄楚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心头不免一震,脑子也突地一片空白。
“并非唯利是图之人?”他像是说着什么天大的笑话,偏首呵呵笑了出来,那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沉又压抑,透着一丝诡异,“阿衡,你还真是对你的父亲一点都不了解啊”。
“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了一句话,就怀恨在心,随意构陷他人么?”
“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不惜陷害友人恩人,害得无数人被抄家灭族么?”
“你知道你父亲为了爬到如今的高位,到底害si了多少人么?”
“我可怕?”他又笑了笑,“我的可怕恐怕还不及建信侯的万分之一”。
“你胡说”,她的嘴唇颤抖着,瞳孔也剧烈震动起来,她的心头满是困惑,却无从得知答案,胡思乱想一番后,语无l次道:“你不过是为了…为了…”
他叹了口气,讪讪摇着头直起腰,又望着屏风上的山水出神许久,才艰难开口道:“阿衡…谁都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父母兄弟…骨r0u至亲…我怎么会不懂…”
“我也曾有ai护我的兄长,疼ai我的父母,乖巧的妹妹…可惜…”他没再说下去,而是垂眼看向她,眼神已经变得冷漠疏离。
他伸手怜ai地轻触了下她的脸颊,自嘲般笑笑,“阿衡说的没错,人x不会轻易改变,往事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遗忘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屏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房,只留她一人泡在冷水里。
缓缓的开门关门声过后,屋子里重归平静,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争吵里缓过神来,她僵直地坐着,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jg疲力尽地歪靠向桶壁。
身子已经冷到麻木,她昏昏yu睡。
她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境遇,可她此刻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这段日子,她实在是累了,忍得辛苦,跟他斗得也辛苦,就这样罢,就这样罢。
“阿衡的所有我都喜欢”
“阿衡,你要有了太子,地位才能稳固”
“从今以后,你还是你椒房殿里的皇后”
“阿衡,你要懂事”
“阿芙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阿姐别总是做出一付自己受了很多委屈的样子,真让人作呕”
“奴愿意伺候夫人”
“阿衡还指望着谁来救你?”
“等我si了,阿衡拿着这些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各种声音不停地在脑子里回荡,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她蜷缩起身t,用手使劲捂住了耳朵,那些声音却仍无孔不入,不仅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更像是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不住得痛苦哀鸣,之后就陷入了一个混乱的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消息递到宦者署,已是三天以后。
争吵当日他便回了g0ng里,第二日是冬节,g0ng宴祭祀忙碌不堪。等冬节过完了,稍有松缓,景安才小心翼翼跟他说:“府里传过话来说…夫人病了”。
“病了?”
“是,像是着了风寒”,景安躬身,谨慎回道。
他斜靠着凭几,皱眉思索片刻,问:“找大夫看过了么?”
“找了”
他闭眼,捏了捏眉心,“那好些了么?”声音里透着疲惫。
“听说高热一直不退,已经烧了三天了”
他登时睁眼,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向景安,“怎么三天了才来回禀?”
“公子前几日政务繁忙,想着等到夫人好了,再告诉公子,免得公子回不去,又挂心”,景安不紧不慢回道。
其实,景行一早就派人送了信儿来,只是景安一直压着,不让人告诉他。
他嘴唇紧抿着,斜乜向景安,那眼神锋利到像是要杀人。
景安弓腰垂眼,敛起眸子,不与他对视,故作镇定。
他向身边的人交代一番,又同陛下告了假,匆忙出g0ng回了府。
景行火烧眉毛似地等了三天,也熬了三天,终于把他给盼了回来。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他跳下马,就风风火火往内院去,边走边问:“怎么样了?退烧了么?”
“烧还没退”,景行紧跟着他的脚步,一同往内院赶,“前两日还有些jg神,今日一天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听着景行的话,脚步更快,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景行又陆陆续续说了些其他的,“公子回g0ng前让人照顾夫人,可夫人不让下人进房,也不让人伺候,沉香拿进去的衣裳饭食都被夫人扔了出来,过了晌午,沉香再进去看,夫人就晕倒在了地上”。
“找了大夫来,夫人不肯让大夫瞧病,也不肯吃药”
“发着高烧,又两三日水米未进,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可夫人毕竟身份特殊,属下也不敢私自做主,只能等公子视下”
“去把韩无忌找来!”大步跨进房门前,他这样吩咐。
景行等人在房门前驻足,拱手领命。
“走走走”,景行没好气地催促着景安往回走。
中常侍没在跟前,景安又恢复了一副悠哉乐哉的神情,满不在乎嘟囔着,“着什么急”。
待走到了前院,景行先让人去请韩无忌,又转身教训景安,“我让你给公子传消息,你怎么回事?”
“这不是传了”,景安一pgu坐在回廊的围栏上,一只脚踩在柱子上。
“人命关天,岂同儿戏!”景行见景安吊儿郎当的样子,更是生气。
景安随手掐过回廊旁的一朵红梅乱揪,又望着回廊外的天空,对景行的话不做理会。
景行也一时无话,思量许久,小声劝景安道:“你这样,别让公子知道”。
景安低下头,犹豫了犹豫,更使劲地揪烂花瓣,低声愤愤道:“公子,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七情六yu…”景行负手叹气。
景安将最后一片花瓣撕碎,跳下围栏,恨恨地说:“可咱们当初起过誓,但凡是背叛大将军的,都要血债血偿,她也不例外,萧家所有的人都得si”,说话时,景安的面容都有些狰狞。
景行看着景安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正因为公子从未有一日忘记复仇,才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公子b你我承受得更多,难道咱们还要为难公子不成?”
“天下什么nv人没有?为什么偏要是她?”景安愤而转身往外走。
景行看着景安大步流星的背影,只能望天兴叹。
房里静悄悄的,他解了斗篷,扔在外间的矮榻上,又径直走进了帷帐里。
帘子一掀开,他就看到她仰卧在榻上,呼x1粗重,脸se通红,嘴上都起了皮。
他坐到了榻沿儿上,0了0她的额头她的脸,热得烫手。
大约是他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带着寒气,手上的温度也低,她的身上又滚烫得像火炉,因此,在被触碰额头时,她拧眉,嘤咛出声,看起来难受极了。
他连忙收回了手,这才留意到她竟还穿着三天前的那身衣裳,他又看向她憔悴的脸,面se更加凝重。
可眼下不是置气,争论孰是孰非的时候,他俯下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阿衡,我回来了”。
眼珠在眼皮下缓慢转动,她似有醒转迹象,可终因身子过于虚弱,还是没能睁开眼,只动了动嘴唇,但也没说出一个字。
“先别说话了”,他掩了掩她的被子,起身从帷帐里走出去,吩咐沉香端来温水,还让红绫再去煎药。之后,他挽起衣袖,亲自端水到了榻前,浸sh了帕子,给她润了润嘴唇,又替她降温。
帕子贴在额头上,她很受用,眉宇间有了稍稍放松。
不久,红绫端来了汤药,他拿汤匙盛起药,耐心地喂到了她的嘴边,可病中的她仍十分倔强,唇齿紧闭,y是不肯吃。
“阿衡听话,吃了药,病才能好”,看着黑se汤药沿着嘴角,都流到了她的腮边,他苦心相劝。
她只是直挺挺地躺着,像是si了一大半了。
他并非没有手段,只是不忍心对她下狠手,但事急从权,他还是用手掐住她的颌骨,仅稍一用力,她就被迫张了口,他趁机把汤药喂进了她的嘴里。
可她立马把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他又故技重施,想把汤药给她y灌下去,她抬手打翻了药碗。
他让红菱再去煎药来,一碗不够,就两碗,两碗不够就四碗,如此反复,药汤洒得到处都是,一片狼籍,不过,总算给她喂了小半碗下去。
过了一两个时辰,韩无忌总算赶到了燕府。
她喝了药,正睡得昏昏沉沉,又有他从旁按着,就算再不情愿,还是给韩无忌诊了脉。
“并无大碍,急火攻心,又受了些风寒,内外交困,身子受不住了…只需好好服药,三两天便可退烧”,韩无忌开了方子,一脸疑惑地瞥了一眼帘子遮挡着的床榻,又偷瞧了一眼表情严肃的中常侍,客气告辞。
景行送韩无忌到仪门前,韩无忌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景行:“里头躺着的那位姑娘是…”
景行不绕弯子,默然点了点头,“是公子喜欢的人”。
“是那个给公子下药的?”
景行又点了点头。
“这就难怪了…”说完,韩无忌捻着胡须,慢慢摇了摇头,“强扭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你还是劝公子看开些,尽早丢开手罢”。
两人同时叹气,又说了些寻常话,互道珍重后,韩无忌坐着牛车离开了。
景行看着韩无忌的牛车消失在街角,也回了内院。
寒风阵阵,他站在廊下,正望着月亮出神,身上的衣衫渍痕斑驳,身后的卧房安安静静的。
听到景行的脚步声,他嗓音低沉着问道:“韩无忌走了?”
“走了”,景行走到台阶前,垂首回话。
“多谢”
“公子哪里的话”
他仍是注视着月亮,满心困惑,“行大哥,你说我要怎么才能留住她?”
不成想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景行下意识“啊?”了一声,抬眼看着他,面露难se,“这…属下也…”
“只是如今为了琇莹,她都能闹成这样,待到日后,属下真是不敢想象…”,景安担忧道。
“她…不单单是为着琇莹…是不是真的要让她有个孩子,才能让她的心定下来?”
景行更是睁大眼睛,吃惊不已,孩子?跟谁?怎么生?
也许是他也觉得这话很是荒唐,默了一阵子,没等景行说话,他自己反倒是先讪讪笑了。
那段日子,在他的记忆里是乱糟糟的。
那年的二月,虽然他才只有十五岁,但父亲兄长还是卜算了吉日,在宗庙给他举行了隆重的冠礼,身上的礼服是由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父亲亲自给他加冠,父亲的老师还给他赐字-信。
“信,诚也,从人,从言”,里头凝聚着众人对他的期许。
当头发被盘起,父亲将爵弁戴在他头上那一刻,他的内心激荡不已。
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谁也想不到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腥风血雨。
先是得知父亲二哥被杀,再是亲眼目睹母亲阿宁玉儿惨si,最后是郑氏宗族被抄家。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自己也沦为了阶下囚。
被处斩的前一天夜里,牢房小小的木窗外悬着一轮圆月,格外明亮。他坐在y暗cha0sh的大牢里,揪着手里的枯草,默默欣赏着他人生最后一个晚上的月se,神情麻木冷漠。
忽然,si寂的牢房里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这个牢里,只关着他一个人,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但他听而不闻,仍是望着窗外。
脚步声最后停在了他的牢房前,随后传来钥匙打开锁链的声音,接着,牢门“吱呦”一声被打开,走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
来人将带来的油灯搁在案上点亮,又将食盒里的饭食取出摆好,阵阵饭香,顿时飘满了整个牢房。
“公子”,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他以为是有人来给自己送断头饭,随口说了句,“端走罢,我不想吃”,作为一个将si之人,他只想静静地呆着。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来人却跪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明所以,慢慢地坐直了身t,疑惑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老一少。
经老者一番述说,他才明白老者的来意。
老者昔日里曾受过郑慎恩惠,听闻郑家蒙难,花了重金买通狱卒,冒险前来救他一命,“虽说不能全身而退,好歹能留一条x命”。
父亲征战一生,功成不居,最后也无法抵消陛下的疑心,落得个遭人诬陷、身首异处的下场,母亲妹妹也因此服毒自尽,他心如槁木,不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于是摇头拒绝。
“大将军蒙受不白之冤,若是连公子都不在了,那还有谁能替大将军洗刷冤屈,大将军忠肝义胆,公子忍心看着大将军含冤九泉,而陷害大将军的贼人却逍遥自在?”
他叹了口气,颓然道:“父亲之si,乃是陛下疑心所致,陛下尚且如此,我又要到何处申辩?”
老者直言不讳,“当今陛下昏聩,听信小人谗言,可老朽听闻,太子清明,有仁君之风,他日太子若能登基,定能还大将军清白”。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沉思片刻,指着那个跟自己年纪身型相仿的少年,说:“可我若是与他换了身份,他不就si了?”
闻言,少年以手加额,跪伏在地,言辞恳切说道:“小人老家发大水,家里人都si了,幸得大将军收留,小人才能活到今日。小人钦佩大将军的为人,感激大将军的救命之恩,今日若能以微薄之躯,换得公子一线生机,小人si而无憾,只求公子忍辱负重,来日好为大将军、夫人报仇雪恨”。
“那您呢?万一此事泄漏,您一家老小怎么办?”他又转头看着老者。
“老朽自有办法,公子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拖了”,老者见他仍犹豫不决,便苦苦哀求。
“你叫什么名字?”沉默过后,他看向那个并不熟识的少年,出声问道。
“小人燕绥,出身扬州会稽”
他被从si囚牢房里救了出来,燕绥替他si了,他替燕绥要受了腐刑,被送进了g0ng里。
也曾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一把火烧了少府的库房,连带着那个怀疑过他的人。
再到后来,他在g0ng里站住了脚,想要报答老者的恩情,于是派人暗中查访,一番找寻之后,他才知道,在将他救出来之后,老者就投河si了。
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里,他都禁不住反复琢磨,若是父亲听从了母亲的劝说,称病拖延回长安的时间,或者g脆卸甲归田,不再过问政事,郑家是不是就能躲过这场杀身之祸,这一切悲剧是不是就能被避免?
可之后的种种经历让他明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小姐”
“小姐”
她想自己大概是病糊涂了,竟在这里听到了婵娟的声音,她轻轻皱了皱眉。
“小姐,您怎么还不醒呢?这烧都退了啊”
那道温柔的声音更清晰了,近在耳旁,还有一只绵软的手0了0自己的额头。
她费力地睁了睁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婵娟?”声音又g又哑。
“小姐!”婵娟喜出望外,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的了,“您可终于醒了,真把奴给担心si了,您饿了么,想吃点什么?清粥还是鱼羹?还是先喝口水?”
“太好了,可终于醒了”,说着话,婵娟还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八荒神明保佑,八荒神明保佑”。
神神叨叨地念完,婵娟又想起什么似地,起身快步走出了帷帐,跟外面的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又走了回来。
她瞧着婵娟走进走出,半天才开口问:“婵娟,怎么是你?我是在做梦么?”
“您不是在做梦,真的是奴”,婵娟跪到榻旁,高兴得又是哭又是笑的,“是息侯接奴来的”。
“他接你来的?”她愣了一下,忽然翻身起来,“他为什么要接你来?”
婵娟擦了擦泪,小声跟她说:“息侯说…是让奴来接小姐回去”。
“回去?”
婵娟点点头,“嗯,回去”。
“回哪儿去?”她不解问道。
“甘泉g0ng啊”
“甘泉g0ng?”她更加困惑了,失神般喃喃自语。
之前那样的针锋相对,甚至都要撕破脸皮,他怎么突然转了x情,难道…是有别的企图?
躺了几天,脑子都迟钝了,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忽地掀了锦被,挣扎着要起身。
“小姐,您要做什么?”婵娟慌张地起身问道。
“我要自己去问问他”,她身子还很虚弱,刚坐起来,眼前就不住地晕眩,她稍稍坐定,缓了好一阵子,才说。
婵娟赶紧劝她,“你先歇着罢,这会儿,息侯并不在府里,您有话,等晚些时候,息侯下值回来了,再问也不迟啊”,说完,又嘟嘟囔囔的,“才刚退烧,这出去一吹风,若是再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他回g0ng去了?”她抬头看向婵娟。
“嗯”,婵娟点头,“今天早上,g0ng里突然来了人,把息侯给叫走了”。
她眼神茫然,望着墙角的油灯直犯迷糊,好半晌,又问婵娟:“那他说让你来接我回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语气?”一时想不清楚他的意图,她也只能揣测推敲。
婵娟似乎明白她的担忧,扶着她躺下,边给她掖好被角,边宽慰她道:“奴瞧着息侯的神se语气并无不妥”。
瞧着她还是眉间微蹙,忧心忡忡的样子,婵娟想了想,又接着说:“这几日,息侯一直守在小姐的身边”。
“今日若非推脱不掉,也不会出去的,临出府前,还交代奴,要好生伺候,不得有失。说来也是好笑,奴都伺候您十几年了,息侯反而要嘱咐奴好好伺侯”
“所以啊,小姐,您就别瞎想了,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她默不作声。
见她怔怔望着帐顶,婵娟岔开了话,“您躺了好几天了,就只进了些汤水,必定是饿了,奴去让人拿些吃的来”。
她仍是不发一言。
婵娟起身走出去,不一会儿,提了食盒进来,又挨个把饭菜端出来,在案上摆好。
她没什么胃口,勉强进了几口粥,喝完药,又躺下。
婵娟让人把漆盘端了下去,仍是跪坐在她身旁守着,“小姐,您再睡会儿,养养jg神罢,奴让人给息侯传了话了,若是今日g0ng中无事,息侯入夜就能回来了”。
一场风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病,却十足消耗了她的t力,才睁眼不过一会儿,她就觉得jg力不济,听了婵娟的话,便慢慢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然而,这回她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jg神头足了许多,还让婵娟扶着在房里来回走了几圈,绵软的四肢渐渐也有了力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扶着婵娟的手臂在房里缓慢踱步。
“三天了”,婵娟边替她小心看着脚下,边回答。
“我都睡了三天了?”
“何止呢?息侯接奴过来的时候,您就已然睡了四五天了”
她悄悄掐指算了算,嘀咕道:“原来我睡了那么久…”
婵娟感慨不已,咂舌道:“可不,奴当时一见您病得昏迷不醒的,人也瘦了一圈,胆子都要吓破了”,说完,又低声跟她耳语,“不过啊,息侯的样子也不b您好到哪儿去,脸se难看得紧,两眼也熬得通红,跟您养的那兔子似的”。
婵娟连说带b划的,把她逗得扑哧一笑,难得露出了个笑脸,之后,两人的话题又转到了太皇太后身上。
“皎月前阵子来送g0ng里的赏赐,聊起了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怎么了?”想起离g0ng前,太皇太后凤t违和,她不禁担心起来。
“太皇太后没怎么着,就是放心不下您,听皎月说冬节家宴上还念叨您了呢”
今年的冬节,因是三皇子出生来的第一回,因此,家宴办得极其隆重,到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可众人其乐融融的,唯独太皇太后有些心不在焉,面前摆着的美食佳酿,都没动一下。
还是yan阿大长公主眼尖,瞧出了不对劲,只道饭菜不合太皇太后的胃口,命g0ng人换了新的饭食,但仍是不见太皇太后动筷,旁敲侧击之下,才知其中缘由。
“太皇太后说您孤孤单单一个人呆在甘泉g0ng里,也不知道这病养得如何了,冬节怎么过的,听说…说着说着还落了泪,到了第二天一早起来,说什么也要去甘泉g0ng去瞧瞧您,不巧,正赶上下了大雪,道路泥泞,才没能成行,不过太皇太后说了,待过几日天好了再去”
她听了,心里五味杂陈,眉眼低垂着,徐徐叹了口气,“我真是不孝,总是让皇祖母c心”。
婵娟突然想到,“小姐,您说会不会是因为太皇太后要去甘泉g0ng看您了,息侯才决定要送您回去的?”
她斜乜着婵娟,“你觉得他是因为怕了所以才要送我回去?”
“不是么?”婵娟歪头看着她反问,样子有些蠢。
她撇了撇嘴,笑道:“如果你这样想,就真的太小瞧他了”。
他是个胆大妄为的人,若只是因着太皇太后要亲临甘泉g0ng,他就怕了,那当初就不会强b于她,更不会把她从未央g0ng里给弄出来。
她想即便是太皇太后前几日真的去了甘泉g0ng,他也有的是法子应对,最坏不过是说皇后染了疫病,不能靠近,甚或不治身亡。
而疫病非同小可,因疫病si了的,只会赶紧入棺收殓,唯恐疫情扩散,万万没有拖延着让人细细查验的道理,太皇太后金尊玉贵,更是没有冒险的可能。
“难不成息侯是在骗咱们?”
她也0不清他的念头,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少顷后才半开玩笑似的开口,“兴许是发现了我真的是个疯nv人,没了兴趣,想尽快打发了,也说不定”。
婵娟没接话,只是小心地打量她的神se,心话息侯若真得是厌了,又怎么会没日没夜地照顾呢。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不知不觉天都已经黑透了。
酉时一到,她就开始留意着卧房外的动静,越临近他下值的时间,她心里就越是不安。
不一会儿,有人隔着门帘喊了一声“夫人”。
是景行的声音。
她跟婵娟对视一眼,暗示婵娟过去瞧瞧。
婵娟点头,走到门口,掀开门帘出去,跟景行在廊庑下说了几句话又回来。
她故作镇定,端坐在矮榻上,婵娟来回话,却只说景行是来问她晚膳想吃什么的。
“奴还以为景管事是来回息侯今夜不回了呢”
婵娟这句话一下点中她的心事,她立马瞅了一眼婵娟,看出婵娟是随口说的,才悄悄松口气。
“小姐,晚上您想要吃点什么?”婵娟又问了一遍。
她回,“没什么想吃的,你看着办罢”,心不在焉的。
吃罢了晚饭,她又躺下,说要小憩一会儿。
她醒过来了,婵娟心里也松缓了,趁着她歇着,便坐在榻前,打她没弄完的络子。
没想到,一闭眼,她就睡着了。
睡梦里,她一下子睁眼,坐了起来,环顾了下四周,帷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她不禁又开始怀疑,昨天的一切是在做梦。
“小姐,您醒了”,婵娟擎着油灯,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今日觉得好些了了?”
原来真的不是梦。
“我睡着了?”
“是啊”,婵娟把油灯搁在案几上。
她瞧见了案几上摆着的补品,又问:“有人来过了?”
婵娟将床帐挂起,点了点头,说:“息侯昨夜回来了,过来看了看您,不过您正睡着,息侯放下补品就走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瞧天se,快到五更了”
他若是陪陛下上早朝,必定要在寅时起身,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今日还去g0ng里么?”
“这奴就不知道了”,婵娟走到了墙角,正把连枝灯拨亮,急听身后有急促脚步声,接着帷帐被掀开,像是有人出去了。婵娟再一转头,看向床榻,立马明白了,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小姐,您去哪儿?”婵娟回身取外间挂着的狐裘,她已经开门跑了出去。
“哎,小姐,等等,您的披风”
婵娟拿着她的披风在后头,一面伸着脖子喊,一面小跑着一路追,愣是追不上。
路上有值夜的下人,见夫人一路跑着往前院去,恐怕多有冒犯,也赶忙避到一旁。
他收拾妥当,刚好从书房里出来,迎面跑过来一个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反应极快,先一把将人搀扶住,再一看是她,有些愣了。
昨日,在g0ng里听到信儿的时候,他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往回赶,可又不知道见了面,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反而踌躇了。
晚间回了府里,趁她睡着了过去瞧了一眼,也算是放了心,没想到一大早的,她竟自己跑了过来。
她是一路跑过来的,脸颊都冻得红彤彤的,这会还儿停在了他的面前,x膛还在剧烈起伏,鼻子咻咻直喘气。
白气打着旋儿地飘向了空中,她却只用眼睛盯住他,抿着嘴唇不说话。她的眸光里已没了前阵子的冷漠,水汪汪,灵动动的,一片平和自然,仔细看,似乎还有些纠结犹疑。
他虽有些诧异,目光却没有闪躲,也静静注视着她,眼神渐渐从讶然变得充满柔情。
他想若是自己不开口,按着她的x子,兴许不知道又要耗到几时,于是,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
可一垂眸一转眼间,他的眉心皱了起来,二话不说,解了披风,就披在了她的肩上。
“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问完,他颇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她身后的婵娟。
婵娟刚上气不接下气赶上来,正好听到他的话,一抬眼又瞄见了他那慑人的眼神,历时像个鹌鹑似的立在了原地。
“不怪婵娟,是我自己非要来的”,她怕婵娟无辜遭牵连,忙替婵娟分辩。
他仔细裹了裹她身上的披风,又睨了一眼婵娟,才低头问她:“着急忙慌地跑来做什么?身上都好了?有事让人找我过去就是了,何苦自己跑过来”。
话里话外都有埋怨,可语气既轻又柔,就跟她是个琉璃做的似的,唯恐声音大点就给震碎了。
“我是…有话要问你”,她吞吞吐吐的。
他瞧了瞧天se,稍作犹豫,说:“外头冷,有话去书房说”,说完,他转个身,揽住她的肩头,就要往书房去。
她并不挪动步子,只是抓住他的云纹袖口,转头凝着他,轻声说:“你不是要赶着去上朝?我就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驻了脚,转过脸去,“你说”。
婵娟连同伺候的人闻言,皆识趣地俯首弯腰,退到了一旁等待。
她垂下眼睫,咬了咬唇角,又犹豫着抬眸瞧着他,拐弯抹角地问:“你为什么要接婵娟来?”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握住了她柔软的手,r0u了又r0u,片晌,才郑重其事地说起了那句在她耳边重复过无数遍的话,“阿衡,你要信我”。
话音一落,她沉默了,没再追问。
“天冷,我送你回房歇着”,眼看着又要下雪,他温柔对她说。
她摇了摇头,“你上朝要迟了”,说着话,就要从肩上取下披风。
他按住她的手,“披着罢,小心再着凉”。
“哪有那么不中用”,她踮起脚来,把披风细心给他披上。
他不再说什么,稍稍俯下身子,迁就她系好了带子,又叮嘱几句让她好好歇着的话,就急匆匆地沿着回廊往外走去。
转过拐角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婵娟正给她裹裘衣,而她则扭脸瞧着自己这边,神情里有几分迷惘彷徨。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