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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鹤馆风波(四)(1 / 1)

她扭回头来,抿唇,耐人寻味地乜了彭孺好一会儿,才用了些力气,缓缓扯回了衣带,别过脸去。

彭孺又被当面拒绝一回,面子难免挂不住,为了缓解尴尬,只好若无其事地0过几上的象牙折扇观摩起来。

她忽地想到了他,他也会如此轻佻地对一个没见过几面的nv人说这样的话么?

或许会罢。

“与不同的nv人周旋,十分有趣罢?”她浅浅笑着问。

彭孺把玩着手里的象牙折扇,抬眼瞧了她一眼,笑道:“有些有趣,有些无趣”。

她又问:“那你觉得我有趣么?”

彭孺睁眼说瞎话,谄媚道:“夫人当然有趣”。

她眉尾一挑,探询道:“那…跟面都没见过两次的nv人睡觉,你心中作何感想?”

“见过几次面并不打紧,打紧的是喜欢”

她轻笑,“那你喜欢我么?”

“自然是喜欢的”,彭孺嘴上抹了蜜,专拣好听的说。

“喜欢我什么?”

“夫人的善良温柔,聪颖智慧,俊美灵秀,都让小人倾倒”

“这话,你对谁都这么说罢?”

“其他人对我来说都是过眼云烟,这话小人只对夫人说过”,彭孺孤注一掷,伸出手来,“小人可以对天发誓,只倾心于夫人一人”。

“那你之前认识的夫人小姐呢?”

彭孺把折扇一收,点了点头,“那是我少不更事,不知道何为喜欢,见了夫人,小人才茅塞顿开,若是能未卜先知今时今日能遇见夫人,小人必定会为夫人守身如玉,不会明珠暗投”。

她听完,唇角g起,满意地点了点头,却转眼看向窗外,戏谑彭孺道:“若是当初听过你甜言蜜语的夫人小姐听了你方才那番话,不知道要多伤心呢”,末了,还轻哼了一声。

彭孺被堵得哑口无言,哗啦一下,摇开折扇,g笑了两声,终于意识到,她没有看起来那样好骗。

不过,彭孺从她的话里,或多或少理出了点头绪,“夫人来这里不会就只为了打听那个人的消息罢?”

她摇头,“也不全是,就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自己待一会儿”。

她刚进控鹤馆,鸨母便带了十几个不同的男子让她挑,只一眼,她就选了彭孺。

彭孺不露痕迹将她打量一番,很是欢喜。

一者,她面容jg致,年轻貌美;二者,从衣着打扮,跟随的奴仆来看,她十分富有;还有最要紧的,她露在面纱外头的那双眼睛明亮清澈。

从楼梯去到二楼时,她提着裙摆,一步步向上走,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却装满了好奇,从容不迫地环视着周遭的陈设。

听守在门口的仆妇喊她夫人,彭孺猜测她或许是长安城内哪个有钱人家的新寡。

如果一切如自己所料,那将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做得了入幕之宾,是再好不过的,实在做不了,那多哄她拿出些银钱来,也是好的。

可她既不听曲,也不喝酒,更不做别的,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块马蹄金搁在几上,缓缓推到了彭孺面前。

“我要跟你谈笔交易,要是你让我满意了,那这钱就归你”

马蹄金闪着金光,彭孺瞪大双眼,暗暗欣喜,上赶着问:“是何交易?”

她故作神秘,悄声道:“向你打听个人”。

“谁?”

“司隶校尉燕绥”

彭孺一听,心里凉了大半截,先是讪讪一笑,随即把马蹄金原封不动推了回去,遗憾道:“那夫人还是收回去罢,恕小人无可奉告”。

“给钱还不要?”她纳罕道。

“钱是个好东西啊,有谁不想要呢”,彭孺轻摇着折扇,眼睛斜瞟着那块h澄澄的金子,无b痛心地叹息,“可小人怕有命拿,没命花啊”。

“我不会告诉旁人是你说的”

彭孺十分熟稔地笑着摇头,“夫人,在咱们这里混,头一条就是得嘴紧,要是谁敢胡说八道,砸了这里的招牌,妈妈法,慢慢地,她似乎从他的反应他的sheny1n里,t会出了诀窍,伸出舌头t1an了几回,又张嘴把整个bang身都含了下去。

他身t瞬间绷紧,t内仿佛有gu热流沿着四肢百骸乱窜,搅得他全身的血ye几乎都要沸腾,才没几下,便泄了出来。

白浊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她被呛得猝不及防,用帕子捂住嘴歪着身子直咳嗽,一gu腥膻的味道也在口中弥漫开来。

等她吐g净口中的东西,气也顺了过来,回过头来想找他算账,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密密实实地吻住了。

他的态度突然和缓下来,望着她的时候,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巴巴的,可她还是狠心摇了摇头,“我不信”。

“人x能轻易改变,过去能随意被遗忘么?”

过去的真的就能过去了么?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会被忘记也不会被改变,就算自己打算遗忘过去的不快,可将来就一定不会再有了么?

信任一旦崩塌,就无法弥补。

在今后的日子里,这件事情会是一根cha进r0u里的刺,时不时地疼痛,甚至会化脓。

“可这不公平…阿衡心里一直对陛下念念不忘”,他不甘道。

“他是我的夫君,我想他有什么不对?”她别开脸,轻飘飘地说道:“你在乎,可以不用喜欢我啊”。

“可阿衡是我的…阿衡不是也喜欢我的么?”

喜欢,喜欢的啊,可是…

她黛眉微蹙,心里隐隐作痛,无语凝噎,她无法对他说出违心的话,也无法应允他的誓言,唯有缄默。

“阿衡敢说不喜欢我?阿衡敢说跟我在一起这些快活的日子都是假的?”

他不si心地b问她,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阿衡怎么能把我跟控鹤馆里随便一个男人相b,我与阿衡明明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他算什么东西?”他绝望地把她搂进了怀里,在她的脸颊脖颈上不断亲吻,又在她耳边轻声絮语。

“其实…要留住阿衡很简单…”

他埋首进她的颈窝,徐徐说道:“阿衡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我也给阿衡讲一个故事”。

“匈奴人喜欢鹰,尤其是钟ai不咸山里的海东青,但海东青x子桀骜,极难驯服,可再难驯服的鹰,匈奴人也有的是法子”

“阿衡,想知道是什么法子么?”他抬头看向她,嘴角带着残忍的笑,眼里闪着兴奋疯狂的光,“匈奴人不打它,也不骂它,只是锁住它,连续几个日夜不给它吃喝,不让它睡觉”。

“一开始海东青还会反抗,用尖喙啄,用利爪刨,可就算是喙断了,爪折了,也无济于事,这时候匈奴人会喂给它r0u和水,许它睡一小会儿,再重复之前的,如此反复十几回,不过数十日,再难驯的x子也会被磨平”

“阿衡想试试么?”他冰凉的手指在她优美的脖颈和锁骨之间不停来回游荡,“把阿衡的衣服扒光关在房里,一直做到阿衡求饶,做到阿衡的身子再也离不了我,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话说完了,他兀自笑了一声,又停了笑,将话锋一转,小声自言自语起来,“只是…那样不好…很不好…”

他还是不忍心,不忍心把他的阿衡变成一个心如si灰,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的阿衡该是高高兴兴的,无忧无虑的,心里眼里只有他,一心想要与他白头到老的。

“我想要阿衡,想要阿衡陪着我,想一回来就看到阿衡的笑脸,想每晚都抱着阿衡,把阿衡压在身下,看阿衡sheny1n颤抖,想看阿衡夹着我不让我出去,娇滴滴地唤着我的名字,小声地求我不够,还要…”

贴着她的耳边说话时,他的嘴角不觉露出浅浅微笑,仿佛那样神仙眷侣的日子真的就近在眼前。

“我想要的是一个鲜活的阿衡,一个属于我的心甘情愿的阿衡,而非一个木偶,更不是一具行尸走r0u”

说完,他捧住她的脸,先是脸颊贴着脸颊磨蹭了磨蹭,又探头含吮了一下她冷冰冰的嘴唇,跟她鼻尖对鼻尖,不屑笑道:“只是…阿衡的脾气实在是差,床上功夫也不怎么样”。

“自然…是b不过燕大人睡过的其他的nv人”,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他的样子吓到,她浑身发着抖,却仍寸步不让。

“你若再提琇莹,我现在就让人去杀了她”,他将嘴唇贴到她的耳边,咬牙饮恨道。

“你敢!”

“我当然敢”,他要笑不笑的,磨着后槽牙,威胁她,“阿衡别忘了,我手上可不只有琇莹…”

“你杀了她们,我也会si!”她也发起狠来。

盯着她倔强的双眼看了一会儿,他把她的头按到了自己x前,“阿衡以为si了就解脱了?若是阿衡si了,我就将阿衡埋在我的棺椁里,等我si了,与阿衡葬在一处,尸骨都烂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阿衡是我的”

“你真可怕…”事情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冰冷的脸颊贴着火热的x膛,她心头不觉涌起一阵悲凉,“你当真以为凭着甘泉g0ng里的假皇后,就能瞒天过海?”

他笑着反问:“不然呢?阿衡,是还在等着谁来救你?萧家,陛下还是太皇太后?嗯?”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心里却仍存留着希望。

这世上总还有人记得自己的罢。

他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因此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美梦,“事到如今,阿衡竟还在自欺欺人,皇后身染重疾,幽居甘泉g0ng,萧家有谁去探望过阿衡?”他黯然摇头,自说自话地替她回道:“没有,阿衡最在乎的人,最想见的人,一个都没有去过”。

他扶住她的肩膀,又凝视着她的眼睛问:“皇后病重,他们可以无动于衷,阿衡都不好奇他们在忙些什么?”

她冰山似的表情露出些许茫然,眼神也飘忽起来。

“皇后一旦离世,势必要引起朝廷上下一番新的争夺,邓家为了翻身对后位虎视眈眈,君侯与君侯夫人为了保住家族地位,也是针锋相对”

“萧婕妤争气,既有圣宠在身,又诞下了三皇子,只要萧家将三皇子立为太子,扶萧婕妤登上皇后之位,那家族百年荣耀,泼天权势富贵,便是唾手可得,如此紧要关头,谁还记得孤零零躺在引凤殿里那个行将就木的皇后?”

“就算他们发现了甘泉g0ng里的皇后是假的,又能如何?若是有人告诉他们,是皇后自己贪玩,私自出逃,以君侯与君侯夫人对阿衡的了解,阿衡猜他们会不会信以为真?”

“你说到时君侯是会想方设法把事情压下去,还是追根究底,查明事情的原委?”

“阿衡觉得君侯会为了一个失宠的nv儿,甘冒杀头灭族的风险?”

牵一发而动全身,萧家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人,将自身置于险地。

“从过去到现在,他们有谁真的在乎过我阿衡?”他侧首亲吻了一下她的额角,又无b心疼地抚0着她的后背,缓缓说道:“对这样的家人,阿衡还要抱什么指望?”

“这世上只有我对阿衡最好…”

她呆呆地沉默良久后,双手撑着他的x膛将他轻轻推开,含泪看着他,凝眉问道:“为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想要什么,却还是把我的家人说得如此不堪?对我好?这算是对我好么?”她凄惨一笑,点了点头,决绝切齿道:“是我错了,你不但可怕,而且冷血虚伪!”

“若是我连生身父母都无法相信,那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她自觉洞穿了他的y谋般,不住冷笑,“你表面与我的父母交好,背后却如此中伤他们?到底是何居心?无非是想让我觉得孤立无援,不得不依靠你罢了”。

“母亲是偏ai阿芙,但并不是不疼ai我,父亲虽然严厉,可也对我ai护有加,他们绝不是你口中那样唯利是图的人”

“反倒是你,字字句句都在蛊惑人心,父母兄弟,骨r0u至亲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这世间的所有是不是都能拿来权衡算计,什么都可以出卖利用?你说我可怜?”她对他嗤之以鼻,“燕大人,我倒是要可怜你了,大概,你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亲情的可贵,一辈子都活在y谋诡计里”。

她说完了,房里突然变得一片si寂,静到水滴从她的发梢落入水中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她做好了鱼si网破的心理准备,然而直到她话音落了,他都没cha过一句嘴,只是俯身撑在浴桶壁上,沉默着与她视线持平。

他的眼神淡淡的,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考量,总之,她看不透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在这场静默里,时间都变得极其漫长。

他低了一下头,忽然,又抬起眼,静静看着她问:“权衡算计,出卖利用?我在阿衡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他低了一下头,忽然,又抬起眼,静静看着她问:“权衡算计,出卖利用?我在阿衡眼里就是这样的人?”语气平常,云淡风轻。

然而,他抬头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他赤红的像能泣出血来的双目,凄楚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情,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心头不免一震,脑子也突地一片空白。

“并非唯利是图之人?”他像是说着什么天大的笑话,偏首呵呵笑了出来,那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沉又压抑,透着一丝诡异,“阿衡,你还真是对你的父亲一点都不了解啊”。

“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了一句话,就怀恨在心,随意构陷他人么?”

“你知道你的父亲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不惜陷害友人恩人,害得无数人被抄家灭族么?”

“你知道你父亲为了爬到如今的高位,到底害si了多少人么?”

“我可怕?”他又笑了笑,“我的可怕恐怕还不及建信侯的万分之一”。

“你胡说”,她的嘴唇颤抖着,瞳孔也剧烈震动起来,她的心头满是困惑,却无从得知答案,胡思乱想一番后,语无l次道:“你不过是为了…为了…”

他叹了口气,讪讪摇着头直起腰,又望着屏风上的山水出神许久,才艰难开口道:“阿衡…谁都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父母兄弟…骨r0u至亲…我怎么会不懂…”

“我也曾有ai护我的兄长,疼ai我的父母,乖巧的妹妹…可惜…”他没再说下去,而是垂眼看向她,眼神已经变得冷漠疏离。

他伸手怜ai地轻触了下她的脸颊,自嘲般笑笑,“阿衡说的没错,人x不会轻易改变,往事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遗忘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屏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房,只留她一人泡在冷水里。

缓缓的开门关门声过后,屋子里重归平静,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争吵里缓过神来,她僵直地坐着,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jg疲力尽地歪靠向桶壁。

身子已经冷到麻木,她昏昏yu睡。

她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境遇,可她此刻什么都不想再想,只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这段日子,她实在是累了,忍得辛苦,跟他斗得也辛苦,就这样罢,就这样罢。

“阿衡的所有我都喜欢”

“阿衡,你要有了太子,地位才能稳固”

“从今以后,你还是你椒房殿里的皇后”

“阿衡,你要懂事”

“阿芙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阿姐别总是做出一付自己受了很多委屈的样子,真让人作呕”

“奴愿意伺候夫人”

“阿衡还指望着谁来救你?”

“等我si了,阿衡拿着这些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各种声音不停地在脑子里回荡,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她蜷缩起身t,用手使劲捂住了耳朵,那些声音却仍无孔不入,不仅钻进了她的耳朵里,更像是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不住得痛苦哀鸣,之后就陷入了一个混乱的梦里,怎么都醒不过来。

消息递到宦者署,已是三天以后。

争吵当日他便回了g0ng里,第二日是冬节,g0ng宴祭祀忙碌不堪。等冬节过完了,稍有松缓,景安才小心翼翼跟他说:“府里传过话来说…夫人病了”。

“病了?”

“是,像是着了风寒”,景安躬身,谨慎回道。

他斜靠着凭几,皱眉思索片刻,问:“找大夫看过了么?”

“找了”

他闭眼,捏了捏眉心,“那好些了么?”声音里透着疲惫。

“听说高热一直不退,已经烧了三天了”

他登时睁眼,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向景安,“怎么三天了才来回禀?”

“公子前几日政务繁忙,想着等到夫人好了,再告诉公子,免得公子回不去,又挂心”,景安不紧不慢回道。

其实,景行一早就派人送了信儿来,只是景安一直压着,不让人告诉他。

他嘴唇紧抿着,斜乜向景安,那眼神锋利到像是要杀人。

景安弓腰垂眼,敛起眸子,不与他对视,故作镇定。

他向身边的人交代一番,又同陛下告了假,匆忙出g0ng回了府。

景行火烧眉毛似地等了三天,也熬了三天,终于把他给盼了回来。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他跳下马,就风风火火往内院去,边走边问:“怎么样了?退烧了么?”

“烧还没退”,景行紧跟着他的脚步,一同往内院赶,“前两日还有些jg神,今日一天都没听到什么动静”。

他听着景行的话,脚步更快,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景行又陆陆续续说了些其他的,“公子回g0ng前让人照顾夫人,可夫人不让下人进房,也不让人伺候,沉香拿进去的衣裳饭食都被夫人扔了出来,过了晌午,沉香再进去看,夫人就晕倒在了地上”。

“找了大夫来,夫人不肯让大夫瞧病,也不肯吃药”

“发着高烧,又两三日水米未进,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可夫人毕竟身份特殊,属下也不敢私自做主,只能等公子视下”

“去把韩无忌找来!”大步跨进房门前,他这样吩咐。

景行等人在房门前驻足,拱手领命。

“走走走”,景行没好气地催促着景安往回走。

中常侍没在跟前,景安又恢复了一副悠哉乐哉的神情,满不在乎嘟囔着,“着什么急”。

待走到了前院,景行先让人去请韩无忌,又转身教训景安,“我让你给公子传消息,你怎么回事?”

“这不是传了”,景安一pgu坐在回廊的围栏上,一只脚踩在柱子上。

“人命关天,岂同儿戏!”景行见景安吊儿郎当的样子,更是生气。

景安随手掐过回廊旁的一朵红梅乱揪,又望着回廊外的天空,对景行的话不做理会。

景行也一时无话,思量许久,小声劝景安道:“你这样,别让公子知道”。

景安低下头,犹豫了犹豫,更使劲地揪烂花瓣,低声愤愤道:“公子,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七情六yu…”景行负手叹气。

景安将最后一片花瓣撕碎,跳下围栏,恨恨地说:“可咱们当初起过誓,但凡是背叛大将军的,都要血债血偿,她也不例外,萧家所有的人都得si”,说话时,景安的面容都有些狰狞。

景行看着景安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正因为公子从未有一日忘记复仇,才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公子b你我承受得更多,难道咱们还要为难公子不成?”

“天下什么nv人没有?为什么偏要是她?”景安愤而转身往外走。

景行看着景安大步流星的背影,只能望天兴叹。

房里静悄悄的,他解了斗篷,扔在外间的矮榻上,又径直走进了帷帐里。

帘子一掀开,他就看到她仰卧在榻上,呼x1粗重,脸se通红,嘴上都起了皮。

他坐到了榻沿儿上,0了0她的额头她的脸,热得烫手。

大约是他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带着寒气,手上的温度也低,她的身上又滚烫得像火炉,因此,在被触碰额头时,她拧眉,嘤咛出声,看起来难受极了。

他连忙收回了手,这才留意到她竟还穿着三天前的那身衣裳,他又看向她憔悴的脸,面se更加凝重。

可眼下不是置气,争论孰是孰非的时候,他俯下身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阿衡,我回来了”。

眼珠在眼皮下缓慢转动,她似有醒转迹象,可终因身子过于虚弱,还是没能睁开眼,只动了动嘴唇,但也没说出一个字。

“先别说话了”,他掩了掩她的被子,起身从帷帐里走出去,吩咐沉香端来温水,还让红绫再去煎药。之后,他挽起衣袖,亲自端水到了榻前,浸sh了帕子,给她润了润嘴唇,又替她降温。

帕子贴在额头上,她很受用,眉宇间有了稍稍放松。

不久,红绫端来了汤药,他拿汤匙盛起药,耐心地喂到了她的嘴边,可病中的她仍十分倔强,唇齿紧闭,y是不肯吃。

“阿衡听话,吃了药,病才能好”,看着黑se汤药沿着嘴角,都流到了她的腮边,他苦心相劝。

她只是直挺挺地躺着,像是si了一大半了。

他并非没有手段,只是不忍心对她下狠手,但事急从权,他还是用手掐住她的颌骨,仅稍一用力,她就被迫张了口,他趁机把汤药喂进了她的嘴里。

可她立马把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他又故技重施,想把汤药给她y灌下去,她抬手打翻了药碗。

他让红菱再去煎药来,一碗不够,就两碗,两碗不够就四碗,如此反复,药汤洒得到处都是,一片狼籍,不过,总算给她喂了小半碗下去。

过了一两个时辰,韩无忌总算赶到了燕府。

她喝了药,正睡得昏昏沉沉,又有他从旁按着,就算再不情愿,还是给韩无忌诊了脉。

“并无大碍,急火攻心,又受了些风寒,内外交困,身子受不住了…只需好好服药,三两天便可退烧”,韩无忌开了方子,一脸疑惑地瞥了一眼帘子遮挡着的床榻,又偷瞧了一眼表情严肃的中常侍,客气告辞。

景行送韩无忌到仪门前,韩无忌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景行:“里头躺着的那位姑娘是…”

景行不绕弯子,默然点了点头,“是公子喜欢的人”。

“是那个给公子下药的?”

景行又点了点头。

“这就难怪了…”说完,韩无忌捻着胡须,慢慢摇了摇头,“强扭的瓜不甜,捆绑不成夫妻…你还是劝公子看开些,尽早丢开手罢”。

两人同时叹气,又说了些寻常话,互道珍重后,韩无忌坐着牛车离开了。

景行看着韩无忌的牛车消失在街角,也回了内院。

寒风阵阵,他站在廊下,正望着月亮出神,身上的衣衫渍痕斑驳,身后的卧房安安静静的。

听到景行的脚步声,他嗓音低沉着问道:“韩无忌走了?”

“走了”,景行走到台阶前,垂首回话。

“多谢”

“公子哪里的话”

他仍是注视着月亮,满心困惑,“行大哥,你说我要怎么才能留住她?”

不成想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景行下意识“啊?”了一声,抬眼看着他,面露难se,“这…属下也…”

“只是如今为了琇莹,她都能闹成这样,待到日后,属下真是不敢想象…”,景安担忧道。

“她…不单单是为着琇莹…是不是真的要让她有个孩子,才能让她的心定下来?”

景行更是睁大眼睛,吃惊不已,孩子?跟谁?怎么生?

也许是他也觉得这话很是荒唐,默了一阵子,没等景行说话,他自己反倒是先讪讪笑了。

那段日子,在他的记忆里是乱糟糟的。

那年的二月,虽然他才只有十五岁,但父亲兄长还是卜算了吉日,在宗庙给他举行了隆重的冠礼,身上的礼服是由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父亲亲自给他加冠,父亲的老师还给他赐字-信。

“信,诚也,从人,从言”,里头凝聚着众人对他的期许。

当头发被盘起,父亲将爵弁戴在他头上那一刻,他的内心激荡不已。

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谁也想不到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腥风血雨。

先是得知父亲二哥被杀,再是亲眼目睹母亲阿宁玉儿惨si,最后是郑氏宗族被抄家。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自己也沦为了阶下囚。

被处斩的前一天夜里,牢房小小的木窗外悬着一轮圆月,格外明亮。他坐在y暗cha0sh的大牢里,揪着手里的枯草,默默欣赏着他人生最后一个晚上的月se,神情麻木冷漠。

忽然,si寂的牢房里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这个牢里,只关着他一个人,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但他听而不闻,仍是望着窗外。

脚步声最后停在了他的牢房前,随后传来钥匙打开锁链的声音,接着,牢门“吱呦”一声被打开,走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

来人将带来的油灯搁在案上点亮,又将食盒里的饭食取出摆好,阵阵饭香,顿时飘满了整个牢房。

“公子”,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他以为是有人来给自己送断头饭,随口说了句,“端走罢,我不想吃”,作为一个将si之人,他只想静静地呆着。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来人却跪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明所以,慢慢地坐直了身t,疑惑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老一少。

经老者一番述说,他才明白老者的来意。

老者昔日里曾受过郑慎恩惠,听闻郑家蒙难,花了重金买通狱卒,冒险前来救他一命,“虽说不能全身而退,好歹能留一条x命”。

父亲征战一生,功成不居,最后也无法抵消陛下的疑心,落得个遭人诬陷、身首异处的下场,母亲妹妹也因此服毒自尽,他心如槁木,不觉得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于是摇头拒绝。

“大将军蒙受不白之冤,若是连公子都不在了,那还有谁能替大将军洗刷冤屈,大将军忠肝义胆,公子忍心看着大将军含冤九泉,而陷害大将军的贼人却逍遥自在?”

他叹了口气,颓然道:“父亲之si,乃是陛下疑心所致,陛下尚且如此,我又要到何处申辩?”

老者直言不讳,“当今陛下昏聩,听信小人谗言,可老朽听闻,太子清明,有仁君之风,他日太子若能登基,定能还大将军清白”。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沉思片刻,指着那个跟自己年纪身型相仿的少年,说:“可我若是与他换了身份,他不就si了?”

闻言,少年以手加额,跪伏在地,言辞恳切说道:“小人老家发大水,家里人都si了,幸得大将军收留,小人才能活到今日。小人钦佩大将军的为人,感激大将军的救命之恩,今日若能以微薄之躯,换得公子一线生机,小人si而无憾,只求公子忍辱负重,来日好为大将军、夫人报仇雪恨”。

“那您呢?万一此事泄漏,您一家老小怎么办?”他又转头看着老者。

“老朽自有办法,公子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拖了”,老者见他仍犹豫不决,便苦苦哀求。

“你叫什么名字?”沉默过后,他看向那个并不熟识的少年,出声问道。

“小人燕绥,出身扬州会稽”

他被从si囚牢房里救了出来,燕绥替他si了,他替燕绥要受了腐刑,被送进了g0ng里。

也曾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他一把火烧了少府的库房,连带着那个怀疑过他的人。

再到后来,他在g0ng里站住了脚,想要报答老者的恩情,于是派人暗中查访,一番找寻之后,他才知道,在将他救出来之后,老者就投河si了。

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里,他都禁不住反复琢磨,若是父亲听从了母亲的劝说,称病拖延回长安的时间,或者g脆卸甲归田,不再过问政事,郑家是不是就能躲过这场杀身之祸,这一切悲剧是不是就能被避免?

可之后的种种经历让他明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小姐”

“小姐”

她想自己大概是病糊涂了,竟在这里听到了婵娟的声音,她轻轻皱了皱眉。

“小姐,您怎么还不醒呢?这烧都退了啊”

那道温柔的声音更清晰了,近在耳旁,还有一只绵软的手0了0自己的额头。

她费力地睁了睁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婵娟?”声音又g又哑。

“小姐!”婵娟喜出望外,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的了,“您可终于醒了,真把奴给担心si了,您饿了么,想吃点什么?清粥还是鱼羹?还是先喝口水?”

“太好了,可终于醒了”,说着话,婵娟还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八荒神明保佑,八荒神明保佑”。

神神叨叨地念完,婵娟又想起什么似地,起身快步走出了帷帐,跟外面的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又走了回来。

她瞧着婵娟走进走出,半天才开口问:“婵娟,怎么是你?我是在做梦么?”

“您不是在做梦,真的是奴”,婵娟跪到榻旁,高兴得又是哭又是笑的,“是息侯接奴来的”。

“他接你来的?”她愣了一下,忽然翻身起来,“他为什么要接你来?”

婵娟擦了擦泪,小声跟她说:“息侯说…是让奴来接小姐回去”。

“回去?”

婵娟点点头,“嗯,回去”。

“回哪儿去?”她不解问道。

“甘泉g0ng啊”

“甘泉g0ng?”她更加困惑了,失神般喃喃自语。

之前那样的针锋相对,甚至都要撕破脸皮,他怎么突然转了x情,难道…是有别的企图?

躺了几天,脑子都迟钝了,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忽地掀了锦被,挣扎着要起身。

“小姐,您要做什么?”婵娟慌张地起身问道。

“我要自己去问问他”,她身子还很虚弱,刚坐起来,眼前就不住地晕眩,她稍稍坐定,缓了好一阵子,才说。

婵娟赶紧劝她,“你先歇着罢,这会儿,息侯并不在府里,您有话,等晚些时候,息侯下值回来了,再问也不迟啊”,说完,又嘟嘟囔囔的,“才刚退烧,这出去一吹风,若是再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他回g0ng去了?”她抬头看向婵娟。

“嗯”,婵娟点头,“今天早上,g0ng里突然来了人,把息侯给叫走了”。

她眼神茫然,望着墙角的油灯直犯迷糊,好半晌,又问婵娟:“那他说让你来接我回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语气?”一时想不清楚他的意图,她也只能揣测推敲。

婵娟似乎明白她的担忧,扶着她躺下,边给她掖好被角,边宽慰她道:“奴瞧着息侯的神se语气并无不妥”。

瞧着她还是眉间微蹙,忧心忡忡的样子,婵娟想了想,又接着说:“这几日,息侯一直守在小姐的身边”。

“今日若非推脱不掉,也不会出去的,临出府前,还交代奴,要好生伺候,不得有失。说来也是好笑,奴都伺候您十几年了,息侯反而要嘱咐奴好好伺侯”

“所以啊,小姐,您就别瞎想了,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她默不作声。

见她怔怔望着帐顶,婵娟岔开了话,“您躺了好几天了,就只进了些汤水,必定是饿了,奴去让人拿些吃的来”。

她仍是不发一言。

婵娟起身走出去,不一会儿,提了食盒进来,又挨个把饭菜端出来,在案上摆好。

她没什么胃口,勉强进了几口粥,喝完药,又躺下。

婵娟让人把漆盘端了下去,仍是跪坐在她身旁守着,“小姐,您再睡会儿,养养jg神罢,奴让人给息侯传了话了,若是今日g0ng中无事,息侯入夜就能回来了”。

一场风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病,却十足消耗了她的t力,才睁眼不过一会儿,她就觉得jg力不济,听了婵娟的话,便慢慢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然而,这回她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jg神头足了许多,还让婵娟扶着在房里来回走了几圈,绵软的四肢渐渐也有了力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扶着婵娟的手臂在房里缓慢踱步。

“三天了”,婵娟边替她小心看着脚下,边回答。

“我都睡了三天了?”

“何止呢?息侯接奴过来的时候,您就已然睡了四五天了”

她悄悄掐指算了算,嘀咕道:“原来我睡了那么久…”

婵娟感慨不已,咂舌道:“可不,奴当时一见您病得昏迷不醒的,人也瘦了一圈,胆子都要吓破了”,说完,又低声跟她耳语,“不过啊,息侯的样子也不b您好到哪儿去,脸se难看得紧,两眼也熬得通红,跟您养的那兔子似的”。

婵娟连说带b划的,把她逗得扑哧一笑,难得露出了个笑脸,之后,两人的话题又转到了太皇太后身上。

“皎月前阵子来送g0ng里的赏赐,聊起了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怎么了?”想起离g0ng前,太皇太后凤t违和,她不禁担心起来。

“太皇太后没怎么着,就是放心不下您,听皎月说冬节家宴上还念叨您了呢”

今年的冬节,因是三皇子出生来的第一回,因此,家宴办得极其隆重,到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可众人其乐融融的,唯独太皇太后有些心不在焉,面前摆着的美食佳酿,都没动一下。

还是yan阿大长公主眼尖,瞧出了不对劲,只道饭菜不合太皇太后的胃口,命g0ng人换了新的饭食,但仍是不见太皇太后动筷,旁敲侧击之下,才知其中缘由。

“太皇太后说您孤孤单单一个人呆在甘泉g0ng里,也不知道这病养得如何了,冬节怎么过的,听说…说着说着还落了泪,到了第二天一早起来,说什么也要去甘泉g0ng去瞧瞧您,不巧,正赶上下了大雪,道路泥泞,才没能成行,不过太皇太后说了,待过几日天好了再去”

她听了,心里五味杂陈,眉眼低垂着,徐徐叹了口气,“我真是不孝,总是让皇祖母c心”。

婵娟突然想到,“小姐,您说会不会是因为太皇太后要去甘泉g0ng看您了,息侯才决定要送您回去的?”

她斜乜着婵娟,“你觉得他是因为怕了所以才要送我回去?”

“不是么?”婵娟歪头看着她反问,样子有些蠢。

她撇了撇嘴,笑道:“如果你这样想,就真的太小瞧他了”。

他是个胆大妄为的人,若只是因着太皇太后要亲临甘泉g0ng,他就怕了,那当初就不会强b于她,更不会把她从未央g0ng里给弄出来。

她想即便是太皇太后前几日真的去了甘泉g0ng,他也有的是法子应对,最坏不过是说皇后染了疫病,不能靠近,甚或不治身亡。

而疫病非同小可,因疫病si了的,只会赶紧入棺收殓,唯恐疫情扩散,万万没有拖延着让人细细查验的道理,太皇太后金尊玉贵,更是没有冒险的可能。

“难不成息侯是在骗咱们?”

她也0不清他的念头,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少顷后才半开玩笑似的开口,“兴许是发现了我真的是个疯nv人,没了兴趣,想尽快打发了,也说不定”。

婵娟没接话,只是小心地打量她的神se,心话息侯若真得是厌了,又怎么会没日没夜地照顾呢。

两人就这么闲聊着,不知不觉天都已经黑透了。

酉时一到,她就开始留意着卧房外的动静,越临近他下值的时间,她心里就越是不安。

不一会儿,有人隔着门帘喊了一声“夫人”。

是景行的声音。

她跟婵娟对视一眼,暗示婵娟过去瞧瞧。

婵娟点头,走到门口,掀开门帘出去,跟景行在廊庑下说了几句话又回来。

她故作镇定,端坐在矮榻上,婵娟来回话,却只说景行是来问她晚膳想吃什么的。

“奴还以为景管事是来回息侯今夜不回了呢”

婵娟这句话一下点中她的心事,她立马瞅了一眼婵娟,看出婵娟是随口说的,才悄悄松口气。

“小姐,晚上您想要吃点什么?”婵娟又问了一遍。

她回,“没什么想吃的,你看着办罢”,心不在焉的。

吃罢了晚饭,她又躺下,说要小憩一会儿。

她醒过来了,婵娟心里也松缓了,趁着她歇着,便坐在榻前,打她没弄完的络子。

没想到,一闭眼,她就睡着了。

睡梦里,她一下子睁眼,坐了起来,环顾了下四周,帷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她不禁又开始怀疑,昨天的一切是在做梦。

“小姐,您醒了”,婵娟擎着油灯,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今日觉得好些了了?”

原来真的不是梦。

“我睡着了?”

“是啊”,婵娟把油灯搁在案几上。

她瞧见了案几上摆着的补品,又问:“有人来过了?”

婵娟将床帐挂起,点了点头,说:“息侯昨夜回来了,过来看了看您,不过您正睡着,息侯放下补品就走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瞧天se,快到五更了”

他若是陪陛下上早朝,必定要在寅时起身,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今日还去g0ng里么?”

“这奴就不知道了”,婵娟走到了墙角,正把连枝灯拨亮,急听身后有急促脚步声,接着帷帐被掀开,像是有人出去了。婵娟再一转头,看向床榻,立马明白了,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小姐,您去哪儿?”婵娟回身取外间挂着的狐裘,她已经开门跑了出去。

“哎,小姐,等等,您的披风”

婵娟拿着她的披风在后头,一面伸着脖子喊,一面小跑着一路追,愣是追不上。

路上有值夜的下人,见夫人一路跑着往前院去,恐怕多有冒犯,也赶忙避到一旁。

他收拾妥当,刚好从书房里出来,迎面跑过来一个人,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反应极快,先一把将人搀扶住,再一看是她,有些愣了。

昨日,在g0ng里听到信儿的时候,他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往回赶,可又不知道见了面,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反而踌躇了。

晚间回了府里,趁她睡着了过去瞧了一眼,也算是放了心,没想到一大早的,她竟自己跑了过来。

她是一路跑过来的,脸颊都冻得红彤彤的,这会还儿停在了他的面前,x膛还在剧烈起伏,鼻子咻咻直喘气。

白气打着旋儿地飘向了空中,她却只用眼睛盯住他,抿着嘴唇不说话。她的眸光里已没了前阵子的冷漠,水汪汪,灵动动的,一片平和自然,仔细看,似乎还有些纠结犹疑。

他虽有些诧异,目光却没有闪躲,也静静注视着她,眼神渐渐从讶然变得充满柔情。

他想若是自己不开口,按着她的x子,兴许不知道又要耗到几时,于是,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

可一垂眸一转眼间,他的眉心皱了起来,二话不说,解了披风,就披在了她的肩上。

“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问完,他颇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她身后的婵娟。

婵娟刚上气不接下气赶上来,正好听到他的话,一抬眼又瞄见了他那慑人的眼神,历时像个鹌鹑似的立在了原地。

“不怪婵娟,是我自己非要来的”,她怕婵娟无辜遭牵连,忙替婵娟分辩。

他仔细裹了裹她身上的披风,又睨了一眼婵娟,才低头问她:“着急忙慌地跑来做什么?身上都好了?有事让人找我过去就是了,何苦自己跑过来”。

话里话外都有埋怨,可语气既轻又柔,就跟她是个琉璃做的似的,唯恐声音大点就给震碎了。

“我是…有话要问你”,她吞吞吐吐的。

他瞧了瞧天se,稍作犹豫,说:“外头冷,有话去书房说”,说完,他转个身,揽住她的肩头,就要往书房去。

她并不挪动步子,只是抓住他的云纹袖口,转头凝着他,轻声说:“你不是要赶着去上朝?我就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驻了脚,转过脸去,“你说”。

婵娟连同伺候的人闻言,皆识趣地俯首弯腰,退到了一旁等待。

她垂下眼睫,咬了咬唇角,又犹豫着抬眸瞧着他,拐弯抹角地问:“你为什么要接婵娟来?”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握住了她柔软的手,r0u了又r0u,片晌,才郑重其事地说起了那句在她耳边重复过无数遍的话,“阿衡,你要信我”。

话音一落,她沉默了,没再追问。

“天冷,我送你回房歇着”,眼看着又要下雪,他温柔对她说。

她摇了摇头,“你上朝要迟了”,说着话,就要从肩上取下披风。

他按住她的手,“披着罢,小心再着凉”。

“哪有那么不中用”,她踮起脚来,把披风细心给他披上。

他不再说什么,稍稍俯下身子,迁就她系好了带子,又叮嘱几句让她好好歇着的话,就急匆匆地沿着回廊往外走去。

转过拐角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婵娟正给她裹裘衣,而她则扭脸瞧着自己这边,神情里有几分迷惘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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