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亦礼也是在此刻才懂得了丈母娘的用心良苦,心怀感激地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谢谢妈。”
月鎏金却竖起了左手,用手掌对着赵亦礼的脸,冷酷无情:“你先别喊我妈,应了你的这一声妈我就要应了你身上缠着的那一堆恩怨是非,本尊已经不当王者很多年了!”
赵亦礼:“……”
反应好快的老太太。
梁别宴哂笑一声,显然是在幸灾乐祸,心说:你当她是吃素的呀?随随便便一声妈就能拿下她了?她套路人家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赵小铭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比起他姥爷那种感性又矫情的人来说,他姥活得可明白了!
月相桐却有点儿不高兴了,埋怨道:“那你不让我们家老赵喊你妈,他还能喊你什么呀?我是你女儿,他是我老公,他就相当于是你儿子呀!”
月鎏金压根儿就不吃这套,直接回了句:“我又没生儿子。”说完,就转身看向了被扔在一边的高途安,轻轻勾了勾手指,缠在高途安脑袋上的斧丝就松解了下来。
高途安的眼镜已经被斧丝崩裂了,两张镜片上都布满了碎裂的蜘蛛纹,但是在缠绕在眼前的斧丝被解除的那一刻,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赵亦礼。
可此时的赵亦礼,已经不再是他心中完美作品的模样了,丝毫看不出曾被改造过的痕迹。
高途安绝望又挫败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功亏一篑!
月鎏金蹲在了高途安的身边,伸手拉下了挂在他下半张脸上的蓝色口罩,然后,将右臂搭在了曲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上,气定神闲地开口:“高医生,高城主,做个交易如何呀?”
高途安始终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
月鎏金也无所谓,自顾自地说:“当年我们女婿是主动来找的你,所以他这次所受的苦,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他的咎由自取,我们一家子也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是官方的重点通缉对象,官方不可能不跟你计较。我们要是直接把你交给官方,你的结局肯定就只有死路一条,但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将功补过的话,我们也愿意在官方面前替你说说好话,说不定你就能免除了死罪呢?”
但高途安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继续活下去的欲望了,因为他最在意的事业已经破灭了,完全处于了一种生无可恋的状态中,久久地闭着眼睛,十分无所谓地回了句:“死就死吧,杀人偿命,死刑是我应得。我确实罪行累累,也死不足惜。”
他的语气中竟然还透露着几分诚恳与认真,显然也是真的认为自己死不足惜。
他有理智,分是非,不然不会创立出一套督导城中居民遵循道德与法治的城规。但他又实在是太想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上有所建树了,所以,清醒又残酷地杀了人。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是错的。
更何况,他赌输了,就应该挨罚,成王败寇这个世道的运转规则,任何人都不可以突破规则。
他只是遗憾自己功亏一篑,却从不怨恨阻拦、打断他的这一群人,因为他们是对的,自己是错的。
月鎏金也料到了他会这么说,因为高途安这个人,是个懂规则的事业型疯子,绝非那种胡搅蛮缠之辈:“我知道你现在是因为母体山的阵法被毁而心灰意冷了,你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成功地研究出那种可以令人脱胎换骨的手术了,所以你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你没动力了,但是吧,有句老话说得好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已经是全六界的整容行业里最拔尖的人才了,我相信你只要能活着,未来就一定能够研究出更安全、更保险的手术模式,可你要是嘎一下的真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这么多年来的学习和研究,不全都付诸东流了吗?”
高途安紧闭着眼皮微微颤抖了几下,似是被说动了一些,但并不多。
赵亦礼见状立即顺着他丈母娘的话往下说:“高医生,不管外人怎么评价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感激你的,是你帮助我改头换面,脱离了是非,让我得到了四十余年的安稳日子,所以你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在你们这个行业里,除了您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一点。你的努力从没白费!”
高途安“蹭”的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颤抖的目光中闪烁着强烈激动之情:“真的么?你真的这么觉得?”
所有人:“……”
果不其然,对于真正搞事业的医生来说,患者的评价才是第一生产力!
赵亦礼果断点头:“真的,所以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未来继续在您的行业中发光发热,帮助更多像我一样被原始生活所困扰的人!”
高途安的双眼,一下子就变红了,久久地凝望着赵亦礼,眼中泪光不断地闪烁着,仿若势单力薄、坚持不懈之人,终于得到了来自上苍的认可!
许久之后,高途安再度闭上了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
赵亦礼也舒了口气,然后,看了月鎏金一眼,仿若是在问:妈,你看我刚才表现的行么?
月鎏金略一点头,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也不得不说,这孩子升级了系统之后,脑子都变灵活了,还变得有眼力价儿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儿。
月鎏金暗自欣慰了一番过后,再度垂眸,看向了高途安:“所以,咱们俩是不是可以继续谈论交易了?”
高途安睁开了眼睛,一边叹息着一边点头:“可以,您请继续讲下去。”
呦呵,还怪懂礼貌的。
并且还很识时务,听得进去道理。
妖尊大人都有点儿惜才爱才了,这要是放在踏天教的世代,她必定是要招贤纳士的!
可惜,时代不同喽。
月鎏金遗憾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我的猜测没错,你应该是借助了那个小石人的力量创造出来了另外八个时空的医院;也是借助了那个石人的力量,复活了这座五百年前的城池,又建造出了这个母体山;还是借助这个小石人的力量,对齐鹰进行了变形手术,将他改造成了赵亦礼。一切的核心都是那个小石人。你曾经之所以对外宣称你得到了真神的指点和馈赠,是因为那个石人向你传递出的信息如此,它对你说它是神族的遗物,是么?”
高途安点头,如实告知:“是。”又详尽地坦白道,“我用手接触到它的那一刻,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白光,紧接着就进入了一片虚无幻象中,像是观摩了一场立体环绕式的电影一样,身临其境地观看到了它的所有记忆。”
月鎏金毫不意外,因为她早已知晓,第一个接触到圣物碎片的人,可以继承这块碎片本身的记忆——碎片不同,在世间漂泊的经历也就不同,所承载的记忆也就不同。
随即,月鎏金又问了句:“那块圣物碎片又是怎么和小石人结合在一起的呢?”
高途安:“我在幻境中看到的场景是它之前一直在人鬼两界交界处的裂缝中飘荡,后来有一只恶鬼试图从无忧城中逃窜,就钻入了裂缝中,刚巧撞上了它。那块石人当时是无忧城的守卫者之一,叫做玉女,负责监察恶鬼。感知到有恶鬼逃窜之后,玉女就启动了追踪阵法,强行将那只恶鬼追回了,但恶鬼体内携带有圣物碎片,力量无穷,被玉女吸回的那一刻就炸毁了玉女的脑袋,恶鬼也因此魂飞魄散了,圣物却被嵌入了玉女的身体内,和玉女结合成了一体。”
赵小铭和马走田同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当时的无忧城官方调查不出玉女脑袋被炸毁的原因呢,这谁能猜到罪魁祸首竟然会藏在玉女的肚子里?
玉女被炸毁后,金童玉女的阵法就失效了,马走田按照官方的要求把玉女的遗骸扔进了西四街的天坑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一点点地被垃圾覆盖、被世人遗忘。再后来,那座天坑就被官方给填平了,彻底将身怀秘密的玉女掩埋。直到途安整形医院建立,地基开挖。
月鎏金却还是有疑惑:按理来说,马走田才是怀揣着圣物的玉女的第一个接触者,它为什么没有继承圣物的记忆呢?而且,玉女明明早就被丢进了天坑里,为什么足足等了五百多年才出世?
但很快,高途安就解答了她疑惑:“正因为圣物和玉女石人残破的身体结合在了一起,所以它的力量也被限制了,因为玉女缺失了头部。”
月鎏金恍然大悟。玉女是用石头做的,比之鱼和画来说,石头的材质和玉石更加接近,又或者说,玉本就是石头的一种,所以圣物嵌入玉女的体内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和它融为了一体,此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月鎏金一边点头一边分析着说:“于是,在往后的五百多年间,它开始努力地调动着体内为数不多可以被动用的那部分力量,又一点点地将自己的头部拼凑、修复齐全,身体完整了之后,力量才彻底爆发?”
高途安点头:“是的。”
月鎏金又问:“那你又是怎么得到那座玉女小石人的呢?看样子也不像是它操控了你,更像是你操控了它。”
高途安也不否认:“确实是我操控了它。”他从头讲述起了这一切的因果始末,“你们应该都已经熟悉了我的那座医院,我的个人办公室就在一楼,分内外两间,外面办公,内间是长年上锁的,里面储存着我从业多年以来的手术资料和研究心得,还有不少我所发表的论文周刊。”
月鎏金点头认可,确实如此,内间一进去全是架子,上面争取有序地摆满了纸质版资料,还有一些人体模型。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私人档案室。
高途安突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时,语气中充斥着滔天的怨怒与愤恨:“那天深夜,我正坐在资料室里面整理研究报告,地板忽然开裂,那个石头人自己从地下钻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一副又诡异又恶毒的笑容,起初我很害怕,刚想高呼救命,谁知道它竟突然朝着周围的几个架子放去了几颗火球,我多年的研究心血在顷刻间付之一炬!它甚至还用火球砸毁了我的电脑!我的论文!我辛辛苦苦写了三年的论文!全没了!一个字都没了!那一刻我只想杀了它,我必须杀了它!我要把它碎尸万段,我要让它去给我的研究论文陪葬!”
高途安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在那一瞬间,我的心中就燃烧起了比眼前的大火还要旺盛的大火,直接抄起了放在架子上的那支作收藏用的手术刀,搏命与它缠斗了起来。起初我是打不过它的,但我只要一想到我的论文和我多年的研究心血全被它烧了,我就充满了复仇的力量,一刀比一刀狠得朝着它挥砍了过去,最终绝地反击,把它砍服了,然后它就听命于我了,或者说,听命于我的那把手术刀了。”
他们一家子人:“……”
就,怎么说呢,整个过程都透露着一种离谱又诡异的合理感。
又或者说,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可能不可能,但要是放在高途安这种事业狂魔身上,真是合情合理,整个逻辑链都严丝合缝的,找不到一丝破绽!
月鎏金愣了好几秒钟,才逐渐消化了高途安的话,然后迅速将缠在高途安身上的斧丝全部收了回来,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只要你现在能够将那个石人召唤过来,我就能保你不死!”
身为天庭十二神之一,这点权利,她还是有的。
“成交。”高途安也很干脆果断,说话做事绝不拖泥带水,当即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舞动了手中的银刀,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同时大喝一声,“玉女,速来!”
月鎏金也从地上站了起来,调出听风刀的同时提醒所有人:“把各自的武器都拿出来吧,等会儿势必会有一场恶战。”
听外孙儿汇报完有关那三路人马的情况之后,她就猜测到了,那三批人马一定都是冲着圣物碎片而去的。
在今天之前,他们几家八成都已经到了几块碎片。碎片与碎片之间也肯定是着有联系和感召的,不然那群妖魔鬼怪们不可能每次都精准无误地定位到碎片的位置。
所以,玉女石人一旦被高途安召唤回来,紧随其后而来的,一定是那三批追着圣物而来的人马。为了争夺圣物,势必会造成一场恶战。
赵小铭弱弱地问了声:“那要是,没有武器的该怎么办啊?”
月鎏金这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这个关键细节,当即就补充做出了安排:“旺财照顾好小宝,至于小铭,该由谁来照顾呢?”她的目光在梁别宴和赵亦礼之间来回梭巡着,最终,定格在了赵亦礼脸上,好奇不已地问了句,“小赵呀,你的本领如何呀?够不够厉害呢?”
还不等赵亦礼开口回答呢,高途安忽然转了身,抬起手朝着赵亦礼抛来了一件小小的银器。
赵亦礼精准无误地将其抓入了掌中,低头一看,惊喜地发现竟是自己的储物戒,火速将其戴进自己右手中指的同时,发自内心地对高途安说了句:“谢谢你,高医生。”
高途安并没有回头,却语重心长,情真意切:“不客气,也不必对我道谢,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月相桐:“???”老娘还他妈活着呢!
紧接着,她又酸溜溜地看了一眼自己老公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他们的婚戒——真是没想到,我和你的婚戒竟然会有一天与其他人抛给你的戒指平分秋色。
赵亦礼却压根儿没往别的地方想,立即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掉出了那把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斩/马刀,然后,信誓旦旦地回复他丈母娘地问话:“妈,你放心,我虽然不敢自诩自己的刀术为世间第一流,但绝对不是孱弱之辈!”
月鎏金点了点头:“行,等会儿就期待你表现了。”然后,转头看向了自家老头子,“那小铭就交给你了哦,你可是得好好照顾外孙儿啊!”
骨刀都已经调出来了的梁别宴:“……”
赵小铭沉默片刻,满含同情地看向了他姥爷,努力安慰了句:“其实吧大爷,你都一把年纪了,还经常贫血,身体素质可能真的没有我的爸爸叔好,我姥安排你退居二线照顾照顾孩子也是情有可原嘛,为了你好!”
梁别宴:“……”你都不如不安慰我。
古往今来,主人的召唤都是最强驱动力,等待了不足五分钟,玉女石人就从那座半球状大山的山顶破洞中跳跃了出来,如同一颗灵活的弹跳球似的,每一次的起跳点都比之前距离他们更近一些,在半空中接连不断地抛出了几条完美的抛物线之后,定定地立在了高途安的面前,像是个向长官报道的听话小士兵。
过不多时,就有一群乌泱泱的人马穷追不舍地赶了过来,有些是沿着山脉表面追过来的,有些则是从山顶的那个洞口里面冒出的。
为首的那一位,身穿一袭纯黑色的西装,手持一柄沉重锋利的长柄大刀。
赵小铭都还没看清这人的脸呢,身边就骤起了一阵飓风,与此同时,一道极为耀目的紫色光芒如同流星似的速度急剧地从他的眼角余光中窜了出去。
漆黑的夜幕下,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头紫色灵气凝聚而成的威猛猎豹,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野兽咆哮,那头猎豹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那位身穿西装的男人扑了过去。
在紫光的照耀下,赵小铭才看清了那个西装男的正脸。一道狰狞丑陋的刀疤斜劈而下,将他的面庞一分为二……是孤狼!
猎豹来势凶猛,孤狼在惊愕之余火速持刀抵挡,却还是没能挡下这头猎豹的强猛攻势,如同被泰山压顶了一般,他原本灵活腾跃在半空中的身体直接被它狠猛打压了下去。
但这头灵气化成的猎豹却仅仅只是第一击。
孤狼的双脚才刚落地,还没来得及站稳脚步,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就当头劈砍而下,孤狼火速使双手握住了刀柄,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横在了自己身前,咬紧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抵挡。
这一刀的冲击力却比之前那头用灵气凝成的猎豹还要猛烈。
两兵交击,只听铿锵一声鸣响,孤狼的双手虎口瞬间就被震裂了,当即皮开肉绽,同时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拼命强撑着,才堪堪挡下了那柄几乎已经要压上自己前额的斩/马刀。
对上持刀人双眼的那一刻,孤狼浑身一僵,目光中的阴毒与狠戾在顷刻间尽数化为了震惊与错愕。
那是一双极为黑亮矍铄的双眼,浓烈深邃的眉宇间充斥着无与伦比的桀骜不驯,看向孤狼的目光中,流露着不加掩饰的强烈恨意与杀气。
那头用灵气凝成的紫豹并未消失,不可一世的当空而立,气势十足地朝着孤狼身后的那群魔宫暗卫们发出了一声贯彻天地的咆哮。
所有人的脚步皆是畏惧一顿。
空气静寂了一两秒钟之后,不知是谁先大吼了一声——
“是、是齐、齐……”
“是二殿下!”
赵小铭惊讶一愣,震惊他爸爸叔武功盖世霸气侧漏的同时,又被这些人对他爸爸叔的称呼震惊了一把。
他们竟然,还是喊他二殿下。
纵使已经过去多年,纵使魔宫风云突变,纵使被诬陷成了杀父弑君的十恶不赦之徒,却还是无人敢直呼他齐鹰的大名。哪怕是齐鹤的拥趸们,见了他之后,也照样得尊称他一声“二殿下”。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