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咤风云的大妖尊,也有脆弱敏感多愁善感的这一天。
月相桐赶忙搂住了妈妈的肩膀,安抚道:“哎呀,不要哭啦,小铭都已经醒了!”但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的眼眶也是红彤彤的,眼泪直打转。她也是心有余悸的,那可是她的孩子呀。
弄得赵小铭都有点儿不知所措了,想过去抱抱她们俩吧,还动弹不了,幸好他姥爷及时带着医生过来了。
在医生给赵小铭做例行检查的时候,赵小铭也没忘记关心一下马走田:“我的财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回答:“挺好的,它比你醒的早,就是比较虚弱,现在又睡过去了而已。”
赵小铭终于彻底放心了。
医生的检查结果是赵小铭的各项生命指标都在稳定回升中,不出一个月应该就能痊愈。
待到医生走了之后,赵小铭才奇怪地问了他的家人们一声:“咱们现在在哪儿呀?修罗界第一人民医院么?”
家人们:“……”这孩子,经历了一番生死之战后,竟然还是那么的可爱。
也行,挺好的。
有钱难买傻人乐。
梁别宴忍俊不禁地回答外孙儿的问题:“不是修罗界第一人民医院,是踏天教的内部医院。”
月鎏金进一步地解释道:“你和马走田当时伤得都很重,一个比一个命悬一线,急需医治。秦时第一时间就来找了我,说踏天教内拥有全修罗界内最好、最先进的医疗资源,然后我们就将你们送来了这里,并暂居在了踏天教里。”
赵小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不过吧,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
按理来说,秦时救了自己,自己应该全心全意表示感激的,但现在的事实情况是,他的内心只有一半的感激,另外一半却是狐疑、警惕和惴惴不安。
秦时这个绿茶,是他姥的毒唯,心里眼里只有他姥,任何靠近他姥的人都可能会成为被他仇视的目标。
但是他姥自抵达修罗界之后就没有选择回归踏天教,显然是已经将过往全部放下了,不想重新卷入恩怨是非中,不想再接手秦时新成立的这个踏天教。这显然是秦时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但是他和齐鸣的天道台之战却成了秦时的契机。他身负重伤,秦时立即冒了出来,说踏天教内有医疗资源可以救他,他姥不得不选择归来踏天教,不得不重入是非之地……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以小人之心夺人家秦时的君子之腹了?
说不定人家秦时也没想过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他自己想多了。
而且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确实不能过度用脑,想着想着就困了。
赵小铭打了个大大的哈气,说了句:“有点儿困了,我要睡了。”然后就闭上了眼睛,说睡着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午夜了。
马走田也刚巧同时醒了过来。
一人一财共同保持着木乃伊造型,一起躺在并排的病床上,再度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科打诨了起来,一个比一个能吹牛逼——
马旺财说自己那天英勇无畏以一敌二置生死于度外,要是小牛妹妹在场,一定会对他产生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的崇拜之情!
赵小铭说自己临危不惧越战越勇千钧一发之际涅槃开大,化三副本体灵护体,帅到炸裂,这也就是修罗界内的科技不发达,没人用手机录像,不然他一定能够凭借这段战斗视频一炮而红直接原地出道迷倒万千少女!
都恨不得把自己那天在天道台上的英勇表现吹到天上去,可谓是心态好到爆炸,丝毫都看不出来是刚从鬼门关处走过一趟的选手们,就是不提自己前半场被人家吊着打的事儿,一个字都不提,好像从一开始就压倒性胜利似的。
要是在他们俩吹牛逼的过程中忽然有个人冒出来问他俩:“你们俩既然这么牛逼怎么还会被送进icu裹成木乃伊了呢?”
他俩一定会非常默契统一地回答:“胜利之后回家路上有点儿兴奋了过马路没看红绿灯,不小心被车撞了。”
月鎏金和梁别宴一直寸步不离地守护在病房里,也没有拆穿他们俩的牛逼,面带笑意地安静聆听着,直到赵亦礼和月相桐带着虞鸢她们母子三人前来探望赵小铭和马走田,月鎏金和梁别宴才从病房里离开。
走出内部医院的大门时,漆黑的夜幕上已经挂满了璀璨繁星。
夜风徐徐吹拂,空气静谧凉爽。
踏天教总教址的内部环境几乎与月鎏金当年在妖界梧桐山山顶创建的那座踏天教一模一样,就连身后的这座现代化医院的位置也和曾经那间老医馆的位置分毫不差。
可月鎏金再度置身于此的时候,却全然不似当年那般逍遥自在。
哪怕是和梁别宴对话,也要谨慎地用上密语传音,以防隔墙有耳:“小铭总算是醒了,但进来容易,再想出去可就难了,感觉秦时、不想让我走,而且,这些天,他还总是对我说,等小铭痊愈之后,就可以开天门了,到时就能率兵杀出修罗界,如同千年前一样,让踏天教和大妖尊的威名震撼六界。”
梁别宴也是密语传音,叹息着回复说:“他不是不想让你走,也不是真心地想霍乱六界,他只是想让你变回曾经的那个叱咤风云的大教主,变回那个身边只有他的姐姐。”
月鎏金苦笑一声:“但那是不可能的呀,物是人非,变不回去了。”又戏谑地自嘲了句,“人心不可逆,变不回妖心了。”
梁别宴虽然不怎么喜欢秦时,但也没有故意诋毁重伤他,凭心而论地说了句:“他不是有野心,他只是太偏执了,一直把自己困在过去,一直坚持着你曾经灌输给他的信念和道理,可你变了,他却没变。他一直怀念、信奉着过去的那个大妖尊。”
月鎏金仰头望天,长叹一口气:“不怪他,是我的错,我引他入世,却没有好好地教导他。但是,我笃定,秦时不坏。”
梁别宴点了点头:“反正小铭已经醒了,你也不用再过度担忧了,这几天找个时间,跟秦时好好谈谈,他应该能听进去你的话。”
“嗯。”然而,月鎏金的话音才刚落,脑海中忽然又响起了文青松的声音。
文青松的语气急切慌张又不知所措:“领导!杀神殿这边出大事儿了,姜枣的侄孙女姜沐失踪了,姜枣怀疑是您干的,要去找您算账!”
听完文青松的汇报后, 月鎏金的第一反应是:关我屁事?我自己的外孙儿我还操心不过来呢,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绑架你的外孙女?
但有的时候麻烦就是这样,即便自己不主动去找, 也会自行缠身。
姜枣这个人, 还就是爱找她的麻烦!
月鎏金心累地叹了口气,迅速在脑海中用灵识回复了文青松一句:“你先稳住姜枣, 我马上就过去。”
而后又用密语传音对梁别宴说了声:“我刚收到了文青松的消息, 杀神殿那边出了点事儿, 需要我过去一趟,你留在踏天教内, 现在就回去守着外孙儿, 千万不要让铭铭离开你的视线范围之内!”
梁别宴一听见“杀神殿”这三个字就意识到了此事必定和姜枣有关,但既然月鎏金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强迫着问, 仅是用密语传音回了句:“嗯, 注意安全。”
月鎏金点头, 然而就在她刚迈开步伐正欲离去之际,梁别宴却还是没忍住问了她一句:“姜枣对你来说, 意味着什么?”
他并没有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好奇姜枣这个人对月鎏金的意义。
月鎏金顿住了脚步。她并不意外梁别宴会提起姜枣,因为她知道他很聪明, 定会推测到此事和姜枣有关,她只是很意外这个问题。因为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姜枣对自己来说, 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么?肯定不是。
恨她、厌恶她、讨厌她么?也没有。只是有些无法释怀姜枣对自己外孙儿下毒手的行为。就像是姜枣无法释怀自己当年对她下毒手的行为。
还当她是、朋友么?不知道……但她们两人之间, 好像, 也没办法再继续当朋友了。
沉默着思考了好久,月鎏金才用密语传音回答了梁别宴的问题:
“我不知道, 但我一直很清楚地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见面那天,是个很阴冷的天气,下了淅沥沥的雨,还夹杂着雪粒子,我们被那群黑心道士囚禁在铁笼子里,四面透风,我很冷。
囚禁我们的院子隔壁就是他们饲养牲畜的场地,空气还弥漫着臭烘烘的畜粪味,我们和那些鸡鸭猪狗也没区别,只不过我们可以化为人形而已,却没有得到人的待遇,甚至活得还不如禽兽有尊严。
我被一个五大三粗的道士揪着头发扔进了一个大笼子里,姜枣就在里面。我们俩从第一天起就被关在了一起。我真的很冷,应该是发烧了,浑身上下都很难受,抱着腿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了笼子一角,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是姜枣主动靠近的我,和我依偎在了一起,她身上很热,像是火炉,贴着她很舒服,但我还是不想说话,因为我是被那群该死的臭道士们拐骗来的,我痛恨一切陌生人,我觉得他们都不怀好意,最后还是姜枣主动开了口,很关心地询问我说:‘感觉好点了么?是不是不冷啦?’那一刻我好像真的不冷了,由内而外的热了起来。”
梁别宴了然,缓缓地点了点头:“相当于雪中送炭,所以是她让当时的你改变了一些想法,感觉世道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月鎏金并没有否认这一点:“嗯。然后,我很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你身上这么热?’她说她是九尾狐,有很厚实的皮毛,所以不怕冷,她还说,她叫姜枣,生姜的姜,红枣的枣,都是暖性的食物,所以比其他九尾狐还要热,还说,我以后要是再感觉到冷了,随时可以去找她,只要抱一抱她就不冷了。”
“要是按照人类的年纪来算,那时的我们还没有现在的小铭大,却相依为命了很久,在那段最痛苦最绝望的岁月中,只有她与我相伴,我们是彼此活下去的依仗,直到那次的逃亡……”
讲到这里,月鎏金的呼吸突然开始变得沉重艰巨了,双拳紧攥,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继续用密语传音讲述道:
“姜枣提前准备了长锥,或许早就打算好了在危机时刻将我推出去当作挡箭牌,但我从没怨恨过她,我理解她,我想回家见我的阿娘和兄弟姐妹,她也想回家见她的阿娘和兄弟姐妹,我们都是穷途末路,唯有努力活下去才能重新和亲人团图。谁下手快,谁心更狠,谁就能活。最后我活了下来,我快她一步,用爪子捅穿了她的喉咙,在她绝望又怨恨的目光中,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出了山洞,我亲手将她交给了那群追杀我们的道士……”
“再后来,那个大铁笼子里就只剩下我自己了,天冷的时候再也没人能够让我靠近依偎,但从那时起,我就不再怕冷了,后来,那群歹毒的道士们又开始让我和其他同伴们自相残杀,我从没心慈手软过。我杀了姜枣,才换来了我活下去,我要是死了,岂不是白白薄情寡义一场?我坚定不移地想活下去,所以我在血污遍地的斗兽台上赢了一场又一场,干脆利落地杀了一位又一位同伴,但是,每在我面前倒下一个人,我就会想起姜枣一次,想起姜枣那种绝望又怨恨的目光。我觉得自己好像,杀了她无数次……”
梁别宴大概明白了月鎏金对姜枣的感情,是年少时的相依为命、金兰之情;是走投无路、迫不得已之下所促成的愧疚;是遗憾,是痛恨,却也是庆幸。
遗憾那段不得不互相背叛的友情,痛恨姜枣将无辜的后辈扯入是非,却又有些庆幸,姜枣还活着。
姜枣存在的意义,对她来说,既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也是对年少时那段惨痛经历的救赎——
为了能够活下去,她一步一步的,被逼成了杀伐果断的大妖尊,最痛苦的就是最先迈出的那第一步,杀害姜枣。
梁别宴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密语传音回了句:“既然还能再见,就说明你们缘分未尽,去找她吧,多见一面就多得一份因果,不论结局如何,最起码能解一解你的心结。”
月鎏金抿住了双唇,怔怔地盯着梁别宴看了好久,然后突然上前,用力地揽住了梁别宴的脖子,对着嘴狠狠地亲了他一口,嘴都要给他亲肿了,看向他的眼神中尽是满意和喜欢:“本尊就知道,还是你最懂本尊,最贴本尊的心!”
梁别宴又气又笑:“现在才知道我好了?不是你拿着刀追着我满世界乱砍的时候了?”
月鎏金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哼,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负心汉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人家就是喜欢你才打你骂你呢?不然我怎么不拿着刀去追着砍别人呢?”
梁别宴:“……”你猜我信不信你的鬼话?怎么就不见你拿着刀去砍你的宝贝大外孙儿呢?
宝贝大外孙儿还一直躺在病床上对着齐麟他们吹牛逼呢。每吹一遍都有一遍的新高度。
齐麟他们母子三人脸上的黥纹已经用魔君印消除了,恢复了原本的漂亮容貌。
看在赵小铭对自己有恩的份上,齐麟才强忍着没打断赵小铭的吹嘘,虽无语但耐心地听着他吹牛逼,时不时地还会点点头,假装认可他一下。
赵小铭刚刚吹到自己是受到了神的指引才忽然开大了的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梁别宴走了进来。
赵小铭一愣,奇怪不已地盯着他姥爷的嘴,关心不已地问:“你的嘴咋那么红?吃辣椒了么?还是过敏了?”
梁别宴:“……”你小子倒是观察入微!
病房内所有人的目光在一瞬间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梁别宴的嘴上。
梁别宴都已经开始羞耻了,耳尖都开始泛红了,恨不得原地消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强作镇定地回了句:“嗯,刚去吃了碗夜宵,辣的。”
赵小铭不可思议:“天呐,那得多辣的辣椒呀?”
梁别宴垂着眼眸回答说:“……反正、挺辣的。”
赵小铭:“那我姥呢?我姥去哪儿了?”
梁别宴:“摘辣椒去了,她觉得好吃。”
本该去摘辣椒的月鎏金却正在往秦时的书房走。
她总有种预感,姜沐的失踪和秦时脱不开干系。但也仅仅是预感而已,不确定,所以想去旁敲侧击一下试试秦时的反应。
虽然已是深夜,但秦时的的书房却还亮着灯。
房门紧闭,月鎏金并未直接闯入,行至门口,抬手叠指,轻缓客气地敲响了房门。
片刻后,秦时的声音才从门内响起,清冷沉着又言简意赅:“谁?”
教主的气势也拿捏的十足。
月鎏金不由在心里感慨了句:当年的那个小花妖,如今都可以独当一面了呀。
“是我。”月鎏金笑答。
门内立即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秦时匆匆从书桌后起身,忙不迭地赶来开门,语气中洋溢着热情和欢喜:“姐姐!”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