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是暴君之子,因忤逆君主被问斩于世,死时正巧遇到上一任四季神花迟,便死皮赖脸地跟着花迟去了九重天;有人说他根骨清奇,聪明睿智,年少飞升,是千万年来唯一化神的凡人,花迟欣赏他,收他为徒;有人说他无父无母,是街头与野狗抢食的乞丐,阴差阳错救下了历劫的花迟,花迟感激不尽,赐予他神力
总之是花样百出,难辨真假。
不过花迟收风晚为徒倒是真的,后来花迟销声匿迹,风晚承袭他的位子成为四季神也是事实。
松晏探头打量风晚,问:“他怎么在这里?”
耘峥缓缓摇头,沈万霄也未作出什么反应。
“娘娘。”风晚“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他瘦小的身子打着颤,连语气都抖如筛糠。
被称作“娘娘”的女子自帘后徐徐走来。她雍容华贵,身姿丰腴,一张脸却堪比天仙,肤若凝脂,唇如朱砂,眉似弯月,眼如黑玉,举手投足间无处不显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瞬间,松晏与耘峥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大周的皇后,竟然长着一张与应柳儿一模一样的脸。无论是眉眼还是神态,都好似一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她在风晚面前驻足,玉指上镶金嵌玉的护甲抬起风晚下巴,声如清泉淙淙:“人找到了么?”
风晚低下眼不敢直视她,而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回、回娘娘的话,找、找到了。”
心思
沈万霄睨视松晏一眼,道:“她与应柳儿是双生子,名空青。”
“应空青?”松晏仰头,“应、姥姥身形瘦削,应空青却长得丰满两人虽长相如出一辙,但也好辨认。”
遽然,那边应空青轻笑一声。她缓缓收回手,狭长的眸子里满是阴狠的笑意:“他在哪儿?”
风晚几乎将头埋进青玉地板,装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回娘娘的话,林伏生一路奔逃,今日已到城西忆迟居落脚。”
“忆迟居”应空青长眸微眯,她思量片刻,将一把带血的弯刀扔到风晚面前,“去,杀了他。”
被扔在地上的弯刀血迹斑斑,刀刃已然长出铁锈,一掌长的手柄上绿莹莹的水草交错纵横。
耘峥盯着弯刀瞧了片刻,脸色骤然一变:“积海刀!”
松晏不曾听说过积海刀,便虚心发问:“这弯刀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像是从海里捞出来一般是积海刀么?”
耘峥颔首:“积海刀是玉佛常年携带的武器,虽然长相丑陋了些,但却是杀人杀妖的利器。
我记得以前他还未被贬下界时便最喜欢这把刀,去哪儿都要带着。那时无需他出面,京城的妖怪见着这把刀就吓得屁滚尿流,桃之夭夭了。”
而如今,这把刀竟落入一个凡人手里,原先的主人不知去向。
松晏从沈万霄袖子里跳出来,忘了捎上小白。他在沈万霄身边站稳,眉头轻皱:“积海刀怎么会在应空青手中?”
沈万霄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继而伸手拉拢他动作间扯开些许的衣襟:“积海刀是神物,若非主人消陨,不会轻易易主。”
玉佛竟已死了么?松晏骇然。
应空青将积海刀扔下后便转过身,她的眼神一动,身旁伺候的侍女便识趣地将茶水呈上。
她端起清茶,轻抿一小口,慢条斯理道:“你若还想救他,便去杀了林伏生。”
闻言,风晚神情颇为痛苦挣扎,摇摆不定。
应空青唇角轻勾,眼中寒意逼人:“你莫要忘了,大人曾说过什么。”
“可是”风晚欲言又止,微抬起的头复而低了下去,“遵命。”
他说完便未再做停留,起身弓着腰退出寝殿。
寝殿的门合上。应空青将茶杯搁下,脸色一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啾啾,出来吧。”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松晏猛然抬头,还以为应空青瞧见了自己。
沈万霄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小白忽然从他袖子里爬出来,冲着松晏喊道:“啾啾!”
松晏满头雾水,忍不住伸手捏捏小白的肩膀:“你这小东西,别的说不清楚,这会儿倒是跟着她念得字正腔圆的。”
耘峥暗暗忍笑,正欲说些什么,便见对面的锦帘动了动,一个身高刚过应空青膝头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小声支吾:“母、母后。”
原是姬如躲在帘子后面。
应空青似乎并不计较他偷听偷看一事,接过侍女手里那盘果实饱满的紫葡萄,朝着姬如招了招手,脸色柔和:“来,啾啾,这是你父王特意差人送来的葡萄,尝尝看甜不甜。”
松晏见状了然。心想原来姬如的小名也是“啾啾”,应空青并未瞧见他。
但姬如并不敢上前。他抓紧略长的衣袖,身子细细地打着颤,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他神情闪躲,仿佛面前站着的应空青不是他慈爱的母后,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应空青从来都没有什么耐心。她的脸色在姬如的害怕和恐惧之中渐渐冷了下去,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厉声道:“过来。”
可姬如依旧没上前,甚至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上方才藏身的柱子。帘子上点缀着的玉珠子撞在他的脑袋上,硌得他满眼是泪。
松晏见势不对,心下难免一紧:“她想做什么?”
耘峥挑眉,将双手抱在胸前,道:“放心吧,她不会拿姬如怎么样,毕竟姬如是她的亲骨”
一句话尚未说完,应空青便疾步上前拽住姬如胳膊,用力将他从柱子后面拽出来,目眦欲裂:“你给我滚出来!出来!”
姬如怕她,抱着柱子嚎啕大哭。
见状,松晏顿时气上头,抬脚便想要上前阻拦,沈万霄及时拽住他:“松晏。”
他从小便喜欢小孩,尤其是姬如这种跟糯米团子一样长相可爱的小孩,是以见着应空青不由分说地动手,难免感到愤怒。
但沈万霄拦着他,他即使气得牙痒也什么都做不了,于是更加郁闷,愤愤不平地说:“哪有她这么欺负人的?”
耘峥啧声:“其实这种事天底下多了去了,当娘亲当爹的,无缘无故将气撒在自己孩子身上。”
松晏一听,顿时急得连脸色都白了几分:“他们怎么能这样?我们妖怪都知道要爱护幼崽,那些凡人怎么”
“松晏。”沈万霄伸手轻碰他的肩,捋顺狐狸身上炸起的毛,“善恶终有报,他们总归会付出代价。”
耘峥点头附和:“我瞧司命那老头都拿本子记着呢,放心吧,那些人迟早自食恶果。”
即便知道会遭报应,但松晏还是生气,连小白做鬼脸哄他他都没搭理。
姬如的哭声撕心裂肺。而应空青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狰狞可憎,她抓起一把葡萄,毫不留情地塞进姬如嘴里,像对待畜生一般心狠手辣:“我让你哭!让你哭!”
葡萄滚进喉咙,姬如被噎得失声。他想吐却吐不出来,只能无力地挣扎着去抓应空青的手,但瘦小的身体被轻易制住。他流着泪,求救地望向一旁伺候应空青的婢女。
可侍女麻木不仁,仿佛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只在一盘葡萄被浪费干净后毕恭毕敬地递上另一盘。
松晏咬着腮帮子,暗暗捏紧拳头。
耘峥抱着手看了一阵,忍不住也皱起眉:“这可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子,应空青怎么这么恶毒?嘶,不行,我得给她点教训。”
话音未落,一条火蛇遽然咬上应空青衣角。
一旁的侍女尖叫起来。应空青动作一顿,回身瞧见着火的衣摆,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再顾不上姬如:“水!快去找水!”
寝殿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姬如趁机从应空青手里挣脱开,他一边干呕一边跌跌撞撞地朝殿外跑。
这火烧的莫名其妙,松晏不由得愣住。
耘峥打了个响指,嬉皮笑脸地凑到沈万霄面前:“哥,你这招厉害啊,用九天业火烧人,这可够她喝上一壶的了。”
松晏抬头望向沈万霄,后者的视线匆匆从他脸上掠过:“业火烧魂,身上不会留下伤痕,但会痛上几日。”
出了这口恶气,松晏身心畅快,转眼间就将愤怒抛到脑后,朝着沈万霄笑弯了眼:“谢谢。”
沈万霄不看他,抬脚去追姬如。
殊不知,慌乱之中姬如完全顾不上辨认方向,踉跄着左拐右拐,最后一脚踏空跌进无边无尽的黑暗里。
松晏听见他的尖叫声,脸色陡然一变:“出事了。”
三人急匆匆顺着姬如方才逃跑的方向找去,不多时,眼前赫然出现一间茅草屋。
它突兀地立在那儿,在周遭高大恢弘的宫殿中是那么格格不入。茅草屋破败,屋顶甚至空了一大块,滚滚黑烟从豁口里一涌而出,一张又一张模糊的面容在浓烟中显形,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门口三人。
“是他,是他呀。”
“他来干什么?他旁边的人又是谁?”
“唔,我认识左边那个,小五。”
“我想起来了,是他呀,他怎么也来了?”
松晏茫然不解,仰头望向空中那一朵朵黑云,云上的人脸千奇百怪——有的没有眼睛,有的长着五只眼睛,有的嘴巴裂成了峡谷,有的半张脸都溃烂
他稍稍退步,不巧正撞上身后的沈万霄。他犹豫片刻,装作并未察觉,紧紧挨着沈万霄,并未起开,然后开口问:“这些是什么?”
沈万霄垂眸,见松晏半阖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在眼下照出一片的阴影,便打消了将他推开的念头。
耘峥并未留意两人。他专心盯着头顶漂浮成云的人脸,笑道:“诶,你说你认识我,那你是谁啊?”
“我是谁?你问我,我是谁?”
“我是谁啊,我问谁去我是谁?我是”
人脸神神叨叨。
耘峥挑眉,冲沈万霄和松晏一笑:“这些是祭品。”
松晏藏下那点雀跃的小心思:“祭品?”
“嗯。”耘峥大步上前,抬脚踹开房门,震落满屋子的灰尘。
他掩着鼻子走进去,闷声道:“把人杀了装进罐子里,让雪虫咬干净他们身上的肉,三日后再砍下他们的头颅,将头骨拆下酿酒,然后用骨酒祭祀蛇王。”
松晏跟在他身后进屋,入目即是满地或完整或破烂的酒罐子,上千根白骨凌乱地铺在地上。屋中酒香四溢,若非眼前景象骇人,只怕会被当成藏酒的窑子。
耘峥捡起一根白骨,上下掂弄几下,环视四周道:“这是上古时用的法子,一般是皇帝求蛇王保佑自己长生不老的。”
松晏被酒气熏得直犯恶心,深感以后不会再那么喜欢吃酒。他捂住口鼻,皱紧眉头:“你是说大周的天子冒天下之大不韪用这邪术求自己长生不老?”
“不是他。”耘峥摇头,“我和他相识已久,他每天都巴不得早点下黄泉,绝不会干这种蠢事求长生。”
松晏呆了呆:“你还认识皇上啊?”
耘峥得意洋洋:“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单舟横,二十香单家的公子。他打小就是在单家长大的,我和他熟一点那不很正常嘛!”
松晏被他逗笑,还想说些什么,沈万霄先道:“姬如跌进了幽冥界。”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