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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节(1 / 1)

榻前云沉默然注视着涟绛,回想往日所为,心绪难平——

他旁敲侧击提点涟绛,与楼弃舞串通逼涟绛长出尾巴。

而他这么做,是因受天道之令。

想到这儿,他扭头看向身边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侧首朝他微微一笑。

云沉郁闷地偏头,思来想去终究拿不准自己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年轻人,”老人见状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涟绛身上,“老夫有办法救你的心上人。”

涟绛充耳不闻,默不作声。

云沉不由抿唇,低声道:“他伤心太甚,今日兴许是不想搭理”

“你是谁?”

涟绛偏巧在此时出声,打断云沉未说话的话。

闻言,老人弯腰将袖里的物什放入涟绛掌心,笑吟吟道:“小公子觉得老夫是谁,老夫便是谁。”

涟绛手指微蜷,老人递给他的东西硌着他的掌心,也硌在他的心尖上。

他微微偏头,笃信不疑:“天道。”

老人颔首,又意识到他此时看不见,于是出声道:“叫‘天道’太过生疏,小公子与云沉一样,唤老夫‘扶缈’便是。”

涟绛一时未作声,安静须臾后蓦地笑起来:“三界众生找寻天道多年,都以为天道神出鬼没,不入人世,却不想所谓天道,原是七岁求道,十岁化神的山神扶缈。”

更是瑶山长老,是步重的师父。

众生费尽心思所寻之人,原已近在咫尺。

“想来他们也不知,”扶缈捋着胡子哈哈一笑,应和他的话,“天道并非如话本里那般是个仪表堂堂的俊公子,而是病弱体虚的老人。”

涟绛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指腹从掌心中的东西上拂过,满是眷恋。

扶缈密切留意着他,此刻将他微小的动作纳入眼底,叹声道:“观御三魂七魄虽散,但并未陨灭,仍有机会重回人世。”

“嗯。”涟绛不咸不淡地应声,并未多问,像是并不在意此事。

云沉望着他,恍神间竟觉得眼前人不是涟绛,而是观御。

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涟绛轻声道:“他拼死护着我,是想要我好好活着。”

扶缈点头,手里拂尘搭上另一边胳膊:“太子殿下不惜神魂俱散,也要镇压春似旧,让小公子平平安安地活着。此情此意,三界之中无人能比。”

涟绛闻声复又淡淡地“嗯”了一声,面上低落的神情不变,叫人揣摩不透。

扶缈却知他心中所想,坦诚直言说:“说来都怪老夫当年疏忽大意,没能及时窥见端倪,才让春似旧走火入魔,酿成大祸。”

“府青是谁?”涟绛听他似是要说起旧事,缓声问。

扶缈摸着胡子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叹息后说道:“府青、春似旧以及悯心都与女娲、伏羲和盘古一样,是天地混沌之初便出现的神,无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涟绛:“你是天道。”

“是,”扶缈仰首一笑,苍老的双眼稍稍眯起,“老夫确是天道,但小公子有所不知,天道也是女娲娘娘所造。”

涟绛怔愣住,俄顷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捏泥造人,而天道生而非神,起初也只不过是众多泥人中的一个。

“天地混沌初分之时,盘古分离天地二界,却未分三界,是以女娲娘娘捏泥造人后,人神妖不分好坏,共居一地。

后来共工与颛顼争夺帝位,撞倒不周山,天地开裂,娘娘炼石补天,伏羲大帝渐渐意识到众生若再杂居一处,势必还会再现不周山倾之景,便持天斧斩分三界——上为天,居神佛;中为地,居凡胎;下为冥,居鬼怪。

此后神佛、凡人、妖魔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三界安宁太平。”

谈及旧事,扶缈明显地松懈下来,半闭着眼似在回想。

“起初三界中并无那么多神佛妖魔,九重天寂静,冥界更是冷清,娘娘与陛下便造神造魔。

而老夫少时天马行空,曾孜孜不倦地在石上刻下千万神佛妖魔相。

女娲娘娘游历世间,瞧见那面石壁以后,便问老夫可愿意让石上众生相成真。老夫自是一口答应。”

扶缈缓缓眨眼,眼底多有得意。

“那之后女娲娘娘施法将那石壁变作了一卷书册,并带老夫到九重天,老夫也因此结识府青、春似旧和悯心。”

扶缈说完,长叹一口气,随后揉着膝盖道:“老夫问过女娲娘娘,也问过伏羲大帝,这三人究竟从何处来。但娘娘与陛下都只是一笑而过,并未告知老夫他们的身世。”

涟绛侧耳听着,摸不透扶缈是当真不知,还是有意隐瞒。

但无论如何,涟绛都问道:“观御是府青,对么?”

云沉闻言一惊:“怎么可能?殿下”

“云沉,”扶缈轻拍云沉肩膀,微微颔首,“太子殿下确是府青。”

即便早有预料,但真正得到肯定的答复时涟绛依旧有些出神。

春似旧想杀的人,从来不是玄柳。

而是府青。

春似旧说得不错,他愚昧无知,可笑至极。

他为虎作伥。

扶缈看穿他心中牵念之事,沉思片刻道:“金迦印下无生魂,但有死魂。而死魂经琉璃灯照拂,能生新魂。”

“死魂在何处?”涟绛问。

扶缈答:“虚无之境。”

他停顿片刻,思索后补充道:“虚无之境不在三界之中,此间唯有奉曈箭,能启入口。”

涟绛似是早已料到,神色格外平静地等他接着往下说。

“奉曈箭,”扶缈沉吟片刻,偏头望向窗外,“八尾制长弓,半心作奉曈。”

“小公子,他能不能回来,全在于你。”

重病

苍老的声音飘飘忽忽地落入耳中。

闻声之人缄默不语,睁开双眼但眼前漆黑无光。

扶缈望着他,再次轻声叹气:“此事不急。断尾之痛非常人所能承受,而你身上伤还未好,最好不要冒然涉险。”

涟绛无甚反应,似是没有在听。

云沉知晓涟绛性情,疑心他冲动之下会强撑着割断尾巴,连忙道:“小公子,切不可心急,殿下是为了你才你若是有什么好歹,只怕他会伤心。”

涟绛听着声音朝云沉所在的方向微微抬头,眉头轻皱。

而云沉愣了一瞬,才悟出方才所言字字句句都不合适。

断尾制弓,剜心做箭。

这已经足够让会心疼的人哀痛欲绝。

思及此,云沉急匆匆摆手想要解释:“小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我知道,”涟绛明白他的担心,未作为难,只是嘱咐道,“还请二位,莫要让他知晓此事。”

扶缈与云沉相视一眼,颔首应下。

涟绛周身疼得厉害,扶缈与云沉走后他借着酒意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再醒时留下书信便只身一人去往人间,这时方知原已过去半年。

他知自己在梦里陷得太深,但未曾料想竟有半载光阴。

天河一战过后,河水干涸,河中烈火经久不息,任谁都无法扑灭。

世人都说,自人间仰首望去,那道日夜挂在天空东南面的红霞便是天河。

这半年里神族与魔族歇战,世间有传闻称九重天的太子舍己救世,与邪魔涟绛同归于尽,是个救世的大英雄。

又有人说天帝玄柳大义灭亲,宁愿牺牲太子也要将那魔头斩杀,是位难得的明君。

人神二族为观御立丰碑,碑上刻金色颂文,字字句句皆道他英勇无畏,博爱无私。

街头巷尾嬉闹的小孩嘴里唱着颂词,一边将太子高高捧起,一边将邪魔踩得体无完肤。楼里说书的先生情绪激昂,说到战时太子义无反顾拽着那魔头投身火海,激动到面颊赤红

游荡在这世间的人从来只听别人说,从不求证真假。

涟绛去了丰京,抵达城中时正巧遇上丰京百姓拜神,街头巷尾都漂浮着浓郁的香火味。

满城百姓跪在狭窄拥挤的小庙里,无论男女老少,手中皆捧着信香,脸上神情即是欢喜又是虔诚。

涟绛挤在人群末端,扑面而来的香火气息熏得他脑袋发昏,烦闷间心底竟生出一些莫名的滋味。

他们信神、求神。

但神从来不会低头看他们一眼,神从来都视他们如弃子。

一群蠢货。

涟绛面色不虞,心里一口气不下不上堵得发慌。

偏巧有人在这时不长眼地踩到他脚上,又飞快跳开,急匆匆地躬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地实在太挤了些,我不小心才踩”

少女边说边抬头,瞧清涟绛面容时心里不由惊叹——这世上除了小师叔,竟然还有这般好看的男儿!

可惜这人脸色铁青,白浪费了这副好皮相。

涟绛无心理会她,绕开她抬脚便走。

她稍微一愣,连忙追上前,语调格外热情:“公子也是来拜狐神的吗?”

“不是。”涟绛心中五味杂陈,答得飞快。

但他刚走出两三步复又猛然驻足,惊疑不定:“你方才说,拜狐神?”

“对啊,”少女稀奇地打量他,未见过这般不知事的人,“你不知道吗?狐神可是救了丰京的大英雄!”

涟绛诧异之下隐觉心酸,再三确认:“你们拜的不是九重天上的神仙,而是不知姓名的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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