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负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但你们并不是?……”江家老二如?狐狸那般笑得狡黠,遍体鳞伤了?还对三弟眨了?下眼。
“我?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规矩行事。如?果大?哥在这里,必定会说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教大?家热血沸腾的傻话。”
想起哥哥,他微微笑了?起来。
“但我?不是?,你们姓江,却也有儿有女有牵挂,不必为家族做到如?此程度,所以?,今天晚上,想走便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听到他说不会追究,有三两人摇晃着起来,低垂着头不敢看人,匆匆离去。
江家老三想要阻拦,但他的哥哥却对他摇了?摇头。
“家主,这是?哪里话呀……我?们愿意跟着你。”
“一日姓江,终身便是?江家人,在这种危难关头,我?怎能抛弃大?家?”
“死便死了?,他们欺人太甚,和他们拼了?!”
余下的人叫骂出声?,听得江家老二格外痛快,他道了?一声?好,拿过酒来,“这些日子憋屈极了?,从未这么痛快过,明日一到,我?们便杀出去!”
“好!”
“都听家主的!”
“杀出去!”
没有人去看深处的祭坛。
他们的“族神”睁着眼睛,也没有在看他们。
生出来到现?在,从未有过变化。
他们已经失望了?。不再从神明身上谋求未来。
未来在自己手中,这些被逼到绝境连族神都失去的巫师,忽然模模糊糊明白了?一个道理——神治的时代终会过去,早就到了?人治的时代。
等到族神真的消失,他们又该去依靠谁呢?
也许他们早就该依靠自己了?。
江家老二思?考着这些,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对头顶苍天的不敬。
要是?老天真的开眼,那像大?哥那样的忠厚之人就不会死去了?。
“呼……”江家老三喝下酒,凑到了?哥哥身边,“哥,明天也给我?一些人罢,我?要冲到最前面去,给大?哥他们报仇!”
听到最小的弟弟咬牙切齿,江家老二微微一笑,“好啊,也不枉哥哥们宠你一场。”
他为弟弟亲自倒下酒水,像小时候那样哄骗他。
“喝了?哥哥就给你。”
老三一饮而尽。
然后头晕目眩倒地不起,等再睁开眼睛,已是?三日过去。
尘埃落定了?。
灵童忽然痛楚万分,抬头来已换了?声?音,“我?的第二个哥哥,我?所有的族人,都在我?缺席的那场苦战里死去了?。”
“只有我?……只有我?还活着……”
江家老三残余的执念还在不甘低语,面上淌下的血泪百年都未灭却。他记得惨痛的片段,记得那些亡人的眼睛。
江月鹿从这张覆满血泪的脸上看出了?一些熟悉的影子,那是?江日虎的脸,他们非常相?似。
江日虎原来是?江家老三的后代吗?
在那样人人喊打的年头,他一个姓江的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他们没有找到我?的尸体,就知道我?还活着。我?被找到之后,为了?活下来,装成废物,对着仇人苦苦求饶……”
本来江家老三出面就少,所以?他不如?他两位哥哥遭人忌惮。
话虽如?此,要瞒天过海也是?不容易的。
如?果要让那群人真的相?信,那他就必须变成一个真正的废物。
“奴颜婢膝的几十年……我?装疯卖傻四处下跪,早就忘记我?也是?被哥哥们保护长大?的……他们瞧不起我?,折磨我?,都没关系,我?必须活下去,好好活着,不然对不起苦心经营的二哥。”
日子久了?,他老了?。
如?今的他孤身一人,势单力薄,报仇大?事必不可?能在他手中完成。
他必须要有后人。
所以?他和一个善良的平凡女子成了?亲,生下了?孩子。
他的孩子起初以?为他是?个很?厉害的巫师,很?崇拜他。但是?梦在他下跪求饶的时候便破碎了?。
他的后代们没有经历过那一场磨难,不明白什么叫做卧薪尝胆。
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位祖父就是?一个混不吝的懒汉,当年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才骗到他们的祖母。
更不相?信他口中江家的繁盛。
听了?他这番话,江月鹿隐隐约约明白了?江日虎为什么会对江家先辈是?那种厌恶的态度。为什么他让家族的族神落灰在阁楼里。
他又为什么很?想自己通过巫师考试,在学?院有一席之地。
江家……实在是?太可?怜了?。
“嘶……”残余的苦念呼痛起来,他已经快要消失了?。
但是?灭顶的恨意如?同一面招魂幡,将方圆百里的江家怨念都召了?过来。借由灵童,万千族人在今日诉说起了?冤屈。
他们还记得那时,家族中所有巫师男男女女均泣血发誓。
“百年之后,鬼王归来。”
“神既弃我?,我?势杀神!”
“人既害我?,我?必杀人!”
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像一轮轮暮日钟声?,在江月鹿和莫知弦耳旁回响。
这些人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姓名,甚至忘记了?家族是?什么。但他们仍旧记得浓密的怨恨,稠水般无法化开。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