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时什么意思?
雷鸣一头雾水。
石都缓慢而平静说道:“嗯,你不是兰月。”
“我方才刚醒,看东西不大清楚,如今仔细瞧了,才发觉你果然是雷鸣。”
“这才对嘛!”
雷鸣这才松了一口气,“兰月多漂亮一个人,哪会跟我长得一样?”
“这样的话千万别让兰月听到了,否则她肯定跟你没完。”
“……”
该说不说,这种口气很雷鸣。
难不成真的是雷鸣?
石都掀了下眼皮,面前人的脸着实熟悉,熟悉到他无法对着这张脸喊雷鸣的程度,可偏偏,这人一口一个雷鸣的自称。
细细思度片刻,石都不动声色来套话,“雷兄弟,我昏迷的这段时日里都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我重伤难救,命悬一线,你们是怎么把我救回来的?”
那是真正的万箭穿心,那么多的强/弩/射过来,一支又一支地贯穿着他的身体,他清楚感觉到身上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他的甲衣与衣袖。
身上的衣服因为血迹而变得粘稠,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分外艰难,甚至于呼吸都是一种奢望,因为每一次的呼吸都会拉扯到伤口,让皮肉绽开的箭伤越发严重。
人命在死亡面前脆弱如纸,他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心中只剩惋惜。
惋惜自己没能看到天下一统,惋惜自己没能看一看盛世太平,他生于乱世,却也过早死于乱世,至死不曾看到九州归一的海晏河清。
多么可惜。
只是可惜这些么?
不,还有其他东西,那些自己都不曾留意过的情愫悸动,原来早已在他心间长成参天大树,让他在濒死之际努力睁着眼,妄想能在看她最后一面。
妄想自然只是妄想,他不曾看到她,只有无穷无尽的黑夜压了下来,让他永远安睡在黑夜之中。
但是他没有,他终究还是幸运的,他竟然又活了过来,而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的脸,他欣喜若狂着,几乎按着床畔坐起来,可是下一刻,她脸上的异样却让他的眉头顷刻间拧了起来——她竟然长了胡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都百思不得其解,便不着痕迹套话。
雷鸣是典型的粗中有细,况对刚刚重伤昏迷醒来的石都没有任何防备,石都问,他便说,“这要多亏了三郎……不对,是商溯,商溯你知道是谁吧?就是跟咱们小阿和关系很好的那个漂亮少年郎,嘴巴很毒的哪一个。”
“知道。”
石都微颔首。
谁能不认识原来的顾三郎此时的商溯?
战事上所向披靡,嘴巴的毒辣亦无人能出其左右。
“你知道就好。”
雷鸣把蛊虫的事情和盘托出,“你伤得太重,军医们只能吊住你的命,然后让我火速把你送到方城,让方城的巫医们试一下。”
“得到军令,便急忙送你回方城,哪曾想,刚走到,便被阿和派来的斥卫拦了下来。”
想起那日的场景,雷鸣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斥卫们说,商溯母亲给他留了一种蛊虫,名唤同心蛊,有肉白骨起死回生之效。”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
——所以他才会把雷鸣认成兰月?
石都斟酌问道:“我身上的异样,便是蛊虫的原因?”
“什么异样?你哪里不舒服?”
想到同心蛊的另一个作用,雷鸣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全部竖了起来,声音不似刚才欢快。
彼时的石都有些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兰月,而是被姜二娘派来护送他回方城的雷鸣,“我把你看成了另一个人。”
“哦?兰月?”
雷鸣有些奇怪,抬手挠了挠头,“不应该啊,斥卫没说蛊虫还有这种作用。”
这种眼瞎到极致的作用可太可怕了。
近日把他认成兰月,明日便能把二娘认成盛元洲,之后提刀砍过去,他们这帮起义军不用真正的盛元洲出马,便能损兵折将自断臂膀。
雷鸣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唤军医与斥卫,“来人,快请军医斥卫过来!”
听到消息的军医与斥卫吓了一跳,忙不迭往石都的房间赶。
——对于战将来说,眼瞎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无差别认错人,这种敌我不分的瞎简直是天然大杀器,比盛军派过来的细作还好使。
军医来到石都床塌旁,对着刚刚醒来此时仍颇为虚弱的男人便是一阵望闻问切。
不对啊,脉息很好,面色也颇为正常,不像是因为蛊虫年份久了便产生奇奇怪怪后果的模样啊。
“石都将军可认得我是谁?”
思度再三,军医试探开口。
石都微颔首,准确叫出军医的名字。
没有认错自己,军医便指向另一人,“他呢?石都将军是否认得?”
“认得。”
石都再次准确无误唤出斥卫的名字。
军医有些纳闷,“这、石都将军的眼睛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不像有问题?那他怎么认不出我?”
这军医不大行,雷鸣抬手把军医揪起来,而后手指一伸,指向自己身后的一群亲卫,“石都兄弟,这些人你认得么?”
当然认得,他又不瞎。
石都一口气叫出所有人的名字。
出了因为刚刚醒来声音略显虚弱外,他看上去与听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
没有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认出所有人,但认不出雷鸣,把雷鸣认成兰月,而被石都认成兰月的雷鸣,是石都第一个看见的人……哦豁,他们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理有了一个极其荒诞但又无比合理的推测——石都兄弟居然喜欢兰月!喜欢出手便能要人性命的兰姐!
勇啊,石都。
不愧是阿和亲自挑选出来的将才,连眼光都这般独到。
“那啥,石兄弟,你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雷鸣曲拳轻咳,努力做出一副自己大惑不解但自己尽量理解的模样,“商溯说了,同心蛊虽然能救人性命,但也有一个其他的作用,便是会对自己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一见钟情,至死不渝,若中途改变了主意,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
这跟他把雷鸣看成兰月有什么关系?
雷鸣认真地眨了下眼。
——兄弟,我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要是还不明白,那你这辈子对自己感情的事情都闹不明白了。
皮肤黝黑又长着络腮胡的兰月对自己眨眼,眉目流转之间仿佛在抛媚眼,这显然不是“她”擅长做的事情,动作僵硬,毫无风情,但却让石都微微一愣,脸上瞬间烧了起来。
血气方刚的亲卫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打趣儿石都的声音此起彼伏:
“咦?石将军,你的脸怎么红了?”
“就是啊,石将军,你的脸红得厉害,跟兰姐涂了胭脂似的。”
“你少说混话,兰姐怎么可能涂胭脂?兰姐只会拿敌军的血来当胭脂。”
“?”
“……”
好的,他明白了——因为他早对兰月早留心,所以才会把第一个看到的雷鸣当成了兰月。
石都静了一瞬。
病榻上的男人没有被闹得羞愤脸红,更没有被揶揄得恼羞成怒,而是极为冷静地沉静下来,这倒让想看他热闹的亲卫们有些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不觉便停止了打闹。
“多谢众位兄弟们的好意,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
周围亲卫静了下来,石都这才开口,“只是兰姑娘心高志远,非一般人所能比拟,我怎能以一己之私而让她纠结难做?”
喜欢便是喜欢,光风霁月,坦荡磊落,没有什么不敢承认。
但他的喜欢不应该成为阻挡她追随理想的绊脚石,这样的喜欢不是喜欢,而是拉她入深渊地狱。
喜欢应该是如虎添翼的翅膀,是相辅相成的水到渠成,是襄王有意神女有情的心意相通。
——很显然,他与兰月不是这样。
石都扶着床塌坐起身,俯身对众人深鞠一躬。
众人吓了一跳。
雷鸣连忙去扶石都,“石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求兄弟们帮个忙。”
石都笑了一下。
雷鸣扶着石都坐下,“帮忙就帮忙,干嘛行这么大的礼?”
“你说,什么忙?”
“我心悦兰姑娘之事,希望众兄弟不要走漏风声风声,让兰姑娘知晓。”
石都轻轻一笑,眼底尽是豁达之色,“更不要让兰姑娘难做,因为我而左右为难。”
雷鸣微微一愣,“不是,就这儿?”
“只是这件事。”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