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在这一刻失去作用,亲卫们非但没有散开,反而将相蕴和围得更紧,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保护她。
相蕴和咬了下唇。
——她不能让亲卫们这样白白送死。
相蕴和勒紧马缰。
战马嘶鸣,狂奔着的速度停了下来。
□□挂在胳膊上,手里从小小的□□换成了弓弩,反身一箭,射向楚王。
亲卫们亦全部停下,纷纷捻弓拉箭,反制楚王。
数十支齐齐冲向楚王,楚王拨开弩/箭,周围亲卫倒了一大片。
那些不曾倒下的楚军亲卫连忙取自己的弓弩,射/向相蕴和与相蕴和的亲卫。
“立盾。”
相蕴和一声令下。
盾牌瞬间被立起来。
随身携带的弩/箭并未强弩,射不透盾牌,只叮叮当当撞在上面,躲在盾牌后的亲卫们毫发无伤。
这种相互消耗弓/弩的你来我往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只能为相蕴和拖延时间。
楚王有些不耐,反手将雕弓挂在马臀上,拔起插/在地上的画戟,战靴轻踢马腹,颇有灵性的良驹腾空而起,冲向竖着盾牌的相军与相蕴和。
“砰!”
马蹄蹋翻盾牌,将后面的亲卫狠狠砸在地上,亲卫尚未来得及反应,身体与染尽鲜血的土壤融为一体。
江东之主的冲阵,从来势不可挡。
“公主快走!”
其他亲卫脸色微变。
楚王冷笑,“晚了。”
画戟凌空劈下。
鲜血喷涌而出。
身着盔甲的少女摔在地上。
这是足以取人性命的攻击,莫说只是相蕴和,纵然是她的父母,也难以从这样的攻击下逃得性命。
这便是名震天下的楚王的实力,寻常武将在他面前没有一战之力,更别提相蕴和的功夫本就陈善可乏,在将军堆里都排不上号。
三两下解决周围聒噪的亲卫,楚王懒懒踱到相蕴和的尸首面前。
死神来得太快,让原本颇为敏捷的少女都来不及反应,肩膀重重挨了画戟的攻击,失去意识的人便栽到泥土里。
脸朝下,背部与脖颈暴露给身后的敌人,这是死得不能再死才会有的状态,能让杀她之人轻而易举便割下她的头颅。
楚王哒哒而来。
戟尖挑开相蕴和戴着的头盔。
青鸾瑞兽头盔骨碌碌滚在一旁,竖着的头发散了下来,盖在相蕴和纤细脖颈上。
有点碍眼,但问题不大,他大可连着她的头发一起斩断。
“竟让本王花费半个时辰来杀你。”
戟尖划过寒芒,楚王缓缓出声,“相蕴和,你今日之战绩,足以流传青史——”
“砰——”
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扣响。
爬在地上的少女陡然转身。
“嗖!”
弩/箭破空而来,正中楚王额头。
楚王瞳孔骤然收缩。
——她在算计他!她根本没死!她在装死,只为这最后一击!
挥出去的画戟落在地上,他却没有力气再将画戟提起来。
有什么东西模糊着他的视线,麻痹着他的身体。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仿佛在无声嘲讽着他的倨傲,他以为的自己随手便能捏死的蝼蚁,竟然在最后关头反杀他。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被这样一个人所杀?!
她分明武功稀松平常,骑术不堪入目,唯一出彩的是反应与弩/箭,但这两种优势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只需他动动手指,便能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她!
可是没有,他死在她手中。
她的弩/箭淬了毒,见血封喉,无药可治,只为取他性命。
“嗖——”
弩/箭再次被射出。
这次不是一支,而是接连好几支。
有弩/箭正中他喉咙,有弩/箭正中他胸口,她要她手中的弩/箭全部射在他身上,每一个重要部位都要来一支。
她显然极为谨慎,也极为小心,她不相信自己的一支弩/箭便能置他于死地,哪怕她的弩/箭上淬了毒,只要见血便能要了他的性命,她要他死得彻彻底底,绝无任何生还可能,所以她手速极快将□□里存的弩/箭全部射/出,直到里面空了,再也射不出什么,她才警惕着丢下□□。
楚王眼睛轻轻转动,不敢置信地看着深深插/在自己身上的弩箭——他死了,死在一个自己从未正眼相看的女人手上。
不,又或者说,他死在自己之手,死在自己的倨傲上。
从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布下的大网便已悄然收拢,引他冲阵,引他追了出来,引他用弓弩与她互相射击,引他再次冲阵,踏倒亲卫们竖起的盾墙。
他以为的他的画戟落下是他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哪怕自己没能一统天下,但他还是带走了这个改变天下格局乃至他自己命运的人,殊不知这才是她真正的杀招——假死。
是的,她是故意的。
她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他对她的不屑一顾,他笃定自己对她一击必杀,所以连检查她究竟有没有死都懒得去,只居高临下提起画戟,准备割下她的头颅。
死神在敲钟,牛头马面来迎人。
可嘲讽的是死的不是她,而是他。
她用那一闪即逝的时间,将自己握着的弩/箭射出,胆大心细,倾尽全力,让他这个从无敌手的江东之主死在一个武功平平的女人手里。
这是她真正的杀招吗?
必然是的。
可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不是的,她还有其他准备,这招不成,便用下一招。
她的谨慎小心让她绝不会孤注一掷,哪怕自己稳操胜券,她也会为自己准备后一击不中的后路。
鲜血仍在流淌。
有什么东西模糊着他的视线,麻痹着他的身体。
呼吸越来越浅。
意识彻底消失前,他终于注意到她的盔甲,那是特制的盔甲,腕上有手/弩,战靴有暗器,她从不是冲锋陷阵的骁将,所以她把自己打造成见血封喉的利器。
谁说杀人一定要用刀?
——她只用脑子。
生命的最后关头,楚王无声笑了起来。
他收回自己方才的狂言。
与他大战半个时辰的战绩并不是让她名垂青史,而是让他。
死在这种人手里,不负他江东之主的威名。
楚王慢慢合上眼。
人类的悲喜从不相同,相蕴和无法与楚王共情,此时的她正忍着疼,去捡楚王的画戟。
画戟很沉,她又受了极重的伤,但足以致死的伤势并没有阻挡她的动作,只是让她的动作有些迟缓,看上去有些吃力,她艰难捡起他的画戟,用力把戟尖戳向他。
戟尖与金甲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战无不胜的男人轰然倒地。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她的目的并不是将他弄下马背,而是另有其他打算——她要他的人头,用他的画戟。
画戟挥舞起来,她的动作算不上潇洒,甚至还有些笨拙,但戟尖还是精准落在他脖颈,狠狠劈向他肌肤。
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在这种事情上无比好用,因中毒而泛着黑色鲜血喷涌而出,将周围染得一片乌紫,而那颗人头也骨碌碌滚在地上,连带着他的头盔。
身中剧毒又被割下头颅的人一定会死吗?
正常情况下是会死的。
相蕴和从不担这种风险。
所以她丢了楚王的画戟,抽出阿娘留给她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到楚王的尸首面前。
那具尸体毫无声息,但相蕴和却没有掉以轻心,她猫着步走上前,以匕首刀鞘拨开楚王的胸甲,锋利匕首狠狠插向楚王的胸口。
这是心脏的位置,但有些人的心脏不在这个位置,所以她双手握着匕首,又用力一划。
鲜血溅在她身上。
浓稠液体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眼疾手快擦去糊在自己眼睛上的血液,视线重新落在楚王身上。
这人的确死了,死得彻彻底底,再无复活可能。
相蕴和稍稍松了口气。
严三娘带人赶来。
浑身是血的相蕴和着实吓人,女将心头一惊,跳下马来。
“公主,您没事吧?!”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