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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1 / 1)

她不相信谢狁会认可这桩婚事。

寿山的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大司马自然说的是‘谢主隆恩’,公主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呢?”

李化吉哽住了。

她的视线落到了明黄的绢布上,闭了闭眼。

是她蠢了,这道旨意名为谕旨,但怎么可能是李逢祥下的?

他这样讨厌谢狁,前几日还要缠着她,让她保证绝不喜欢谢狁,又怎么可能背着她,替她和谢狁赐婚。

他甚至连下谕旨的权力都没有。

所以这个谕旨是王谢二家下的。

而下这个谕旨的原因,恐怕就是那些甚嚣尘上到,连关在深宫里的小皇帝都能听到的那些传闻。

王家不敢要别有二心的新妇,但又舍不得隆汉公主的联姻价值,于是两家做了交易,把她给了谢狁。

至于是什么样的交易,李化吉不知道,也猜不到,就连北朝来犯的大事,她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猜得到他们两家的心思?

她只是作为一个可以得到的利益,一个可以被交换的商品,收到了交易双方对她的处置结果而已。

至于她情愿与否,并不重要。

李化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没有起来,或许是忘了,也或许是不愿意接受这道旨意。

寿山左右看了看,还是上前,亲自将李化吉扶了起来,轻声道:“谢家上心,特意卜卦,挑了个吉祥日子,将日子定在四月里,届时烟柳笼家,桃李芳菲,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宜嫁宜娶的好日子,公主与大司马定然是良缘永结,瓜瓞绵绵。”

李化吉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谢家欺人太甚!”

李逢祥将瓷瓶抱起,砸碎在地,怒气冲冲。

李化吉坐在榻几之后,素簪素服,神色有几分憔悴,尤其是那双潋滟桃花眸,此时已失去了光泽,如一双死气沉沉的木头珠子,好半晌,才会转一下。

“算了,逢祥,别砸了,坐下吧。”

她神色恹恹:“旨意都下了。”

李逢祥怒道:“朕没有下过那样的旨意!”

李化吉冷冷地看着他:“你能把旨意收回吗?”

李逢祥被刺痛了心事,又愧又怒,也不顾满地的碎瓷片,席地坐了下来:“都是我没用,害了阿姐,才叫你嫁给了谢狁。”

空旷的宫室内,因李逢祥幽幽的哭泣声,而显得格外凄冷,李化吉觉得有些心累,并不想理会,可李逢祥哭着哭着,就跪在地上爬了过来。

爬到她的脚边,用手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裙边,他小声道:“阿姐是不是在怨我?”

李化吉看着他哭肿的眼皮,半晌,叹了口气,把他扶了起来,如幼时般,将他揽到他怀里。

“其实这婚事也没什么不好,我若嫁给谢狁,你就是他的小舅子,将来你的皇位也好坐些,这个姻亲可比什么皇叔可靠。”

李逢祥道:“若当真这般好,阿姐为何还是不高兴?”

为什么?

因她见识过了谢狁的残忍和冷酷,莫说她只是个可以被休被弃的妻子了,就是连亲弟弟,都不能叫他动一丝恻隐之心,这个姻亲又能可靠到哪里去?

谢狁双眸如炬,也厌恶她耍小聪明,因宫宴行刺一事,她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简直一败涂地,她又能借谢狁夫人这身份,在谢狁身上图谋到什么?

这个位置对于她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而谢狁又是那么可怕,她几乎是发自本能地畏惧他。

她看不穿谢狁,又不敢得罪他,每次在他面前,她总是提心吊胆,眼下还尚有喘息之时,等到嫁入了谢家,就要与谢狁日日相对,同床共眠。

那种滋味,当真比与蛇共寝一榻还叫李化吉战栗,如果可以,她宁可直接把这条命押给谢狁,也好过活着的时候日日受罪。

如此,这桩婚事对于李化吉而言,既无利益可图,也不是嫁给心上郎君,还要带给她诸多折磨,她怎么可能喜欢。

可是,就算她着实抗拒,又能怎样呢?

李逢祥收不回旨意,她也收不回。

好像除了认命之外,她已无路可走。

李化吉苦笑了下,对李逢祥道:“真的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出阁了,不能日日见你,怕你在深宫太过孤独罢了。”

李逢祥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李化吉,好像要将她的无奈,不情愿,刻进脑海里,牢牢地记住。

李化吉即将在深宫里度过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新年。

深深宫廷,就是过年这样的喜庆日子,也难见多少真正的欢悦,反而处处都是宫规掣肘。

这时要祭祖祭天,那时要接见百官,赐下宴席,真真就是个被摆弄的傀儡,从这个规矩,气喘吁吁地赶到另外一个规矩去。

或许是因王谢交易,李化吉失去了‘垂帘听政’的机会,不必参与各色礼仪,与繁忙的李逢祥和宫人比,倒显得清闲起来。

但对于眼下的李化吉来说,清闲是件很可怕的事,因为清闲就会让她胡思乱想,而一想到与谢狁的婚事,那总能让她郁郁一日。

于是李化吉抱上美人觚,想去梅园寻梅。

车舆在雪地上蜿蜒成线,留下了串串脚印,等到了梅园去,李化吉让宫婢们侯在外头,独自拂枝分花地进去。

“公主?”

李化吉口中呵出白气,听到略显熟悉的声音,一怔,回头见是王之玄。

几日不见,他也憔悴许多,不复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他看到她,也觉得吃惊,抬步要走上来,又想起什么,落寞与愧疚萦绕上脸。

说实话,自从知道已无与王家联姻的可能,李化吉就没有再想起过王之玄,因此看到他变成了这样,还有几分困惑。

但好险,在她问出口前,她想起他们见的最后一面,是王之玄许诺要娶她。

于是她换上了苦笑,也抱着美人觚,远远地站着,避嫌的样子,轻声道:“王郎君怎么不在宫宴上,却到了此处?”

王之玄低垂着眼,躲着李化吉的目光。

他还记得那时许下的承诺,于是此时尤其羞愧,他没想过要成为背信弃义的小人,可事实是,他在家族面前,无能为力。

那日谢夫人走后,王夫人勃然大怒,与王丞相下了死令,隆汉绝无可能进王家的大门。

王丞相原本还在摇摆,听王夫人说起李化吉绣了荷包赠给谢狁,此等私相授受之事在眼前,他当然也立刻断了尚主的想法。

于是这门没有经过王之玄同意就定下的婚事,又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被取消了。

王之玄争取过,但他解释不了荷包的来历,王夫人更是怒斥他自甘下贱,把王之玄斥的是又羞又愧。

于是那桩婚事,罢了也便罢了。

可王之玄想不通,李化吉既有意他,为何还要给谢狁绣荷包。

其实想不通便想不通罢,毕竟事实已如此,再去刨根问底也没有意思了,可是现在王之玄看到李化吉独自抱着美人觚而来,身形清瘦,愁云点点,眉尖微蹙,鬓边簪着绢花,犹若姣花照水,他便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李化吉闻言,显而易见地一愣,她那双漂亮的眼眸困惑地眨了眨,很是不解:“我与陛下认了大司马作皇叔,他便是我的长辈,我绣荷包赠与长辈,也是孝敬之意,何况那时还是大司马亲口问我要荷包。”

她不安:“这不妥吗?父母还在时,我也常给他们纳鞋底,补衣服,我以为这是平常。”

王之玄恍然,心有悲痛,苦涩道:“原来如此,因为那荷包,大家都说你心悦谢狁。谢狁亦未曾与人解释,我亦以为你与陛下认他做皇叔一事,不过玩笑,毕竟你们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是以……”

他难将背信弃义的行为说出口。

直到此时,李化吉方才了然,究竟是什么让王家放弃了尚主的念头。

可知道了又能怎样?

谢狁没有解释,便是他也在有意促成此事,这或许是因为王家哪里惹他不快了,所以才叫他改了想法。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谢狁要做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李化吉还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苦笑:“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郎君……”

她欲言又止,又迅速垂下眼睑,做伤心状,而一切一切的不过是因她心知所嫁之人非良人,故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王家二郎,深得王丞相器重,日后堪为王家家主,有谁比他更合适做个对抗谢狁的退路?

果然王之玄听了李化吉的话,当真要肝胆俱裂,他才要解释,便听踩雪声细碎地响起,是衔月进来寻李化吉。

“公主,大司马在凤阳阁等你。”

李化吉一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王之玄,王之玄的目光也缓缓地落到她的身上,他是想把她留下,再说两句话,可李化吉匆匆收回了目光:“郎君慢逛,我先回了。”

她便随着衔月走了。

王之玄嘴角泛起抹苦笑。

李化吉坐上车舆时,夜空刚好升起烟花,她便知宫宴没有散,也不知谢狁来找她做什么。

其实除了王之玄外,她也许久没有见谢狁了。

但和王之玄相反,虽许久未见谢狁,他的形象却在她心里更加深刻了。

但都不是什么好的,有时是入宫第一日,他拔刀杀李涵,有时又是他逼她去赐死伏皇后时漠然冷血的模样,有时又是他面对五郎寻死觅活时无动于衷的神色。

反反复复,交织着出现,让李化吉想到他,手心里就冒出了汗,差点连美人觚都要滑出掌心。

不能这样,要镇定。

李化吉踟蹰了会儿,把美人觚递给衔月,自己掀起帘子进去。

谢狁正闭着眼,坐在圈椅上,用手指轻揉太阳穴。橘色的烛光照在他玉白的容颜上,两边鬓发濡黑,反而将他的眉眼衬得更为深刻的俊朗。

“哪去了?”

谢狁未睁眼,听到帘栊轻响,就知道是她来了。

李化吉犹豫了下,还是实言相告:“我无所事事,便去梅园摘梅,正巧遇到了王二郎君,就说了会儿话。”

谢狁掀起了眼皮,露出了狭长的黑眸,正正地落在李化吉身上,半晌,轻笑:“确实是巧。”

李化吉不欲多谈,便道:“皇叔怎么从宫宴离开了,不打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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