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延对小孩子没有什么多余的善心, 但让他不由自主连呼吸都轻缓下来的, 是坐在长椅上捧着蜡烛回头的男孩。
那孩子介于幼童和少年之间,有一张格外漂亮的脸,只是面无表情,像人为雕刻的精美又冷硬的艺术品。
他留着齐耳的短发,浅粉色的发丝在玫瑰花窗透进来的柔和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色泽,冲淡了他眼睛里的恶意和冰冷。
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在编花环的孩子,当他起身向江延走过来的时候,膝上被抖落的蝴蝶标本就扑棱着落在地上, 掀起一场小小的风暴。
江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确定——这是顾临州。
他和顾临州交换了试卷,所以他看到的, 是属于顾临州的幻境。
一想到这里江延就意识到,顾临州说不定也能看到他的曾经,但是自己的曾经实在太令人嫌恶,顾临州进去之后大概不会太开心。
一时间,江延不知道现在是该庆幸还是失望。
小顾临州掀起眼非常淡定地把这个奇怪闯入的人打量了一遍,然后轻声开口问:“你有看到我的蝴蝶吗?放在墙上的那只。”
江延弯下腰,点了点头。愣了半晌,绞尽脑汁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嗯……很好看。”
顾临州被他逗笑了,唇边泄露出一点微弱的笑音,他笑起来的时候就跟江延所熟知的顾临州一模一样,灵动又让人捉摸不透。
“那是失败品。”因为江延弯着腰,于是顾临州不费吹灰之力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轻声说:“它是所有蝴蝶里最好看的那只,可是一直想着逃跑,所以我把它扔在外面,不想再看到它。”
江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能垂眸让顾临州像玩弄什么新奇的小动物一样触摸自己的发顶,表达自己对他的安慰。
“你的眼睛也很好看。”顾临州突然说:“身上的伤也是,我不喜欢太完美的东西,那些东西脆弱又自以为是。你就很听话,我想把你的眼睛做成标本,放在我的身体里。”
江延愣了愣,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变得有点圆润,像被主人吓到的猫。他专注地看着顾临州,半晌才说:“我以前不知道你喜欢我的眼睛。”
这下换成顾临州愣住了,他微微扬起下巴,像个颇有些骄矜的小少爷,用一种有点惊讶的语气问:“我没说过么?不过你既然是我的新娘,应该要有点自知之明吧?”
……?
江延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疑问表达自己的震惊。顾临州看着他瞳孔扩大的漂亮眼睛和泛起红潮的耳根,开口再说话的时候就带了点玩味
“你在害羞吗?作为邪神的新娘你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吧——”顾临州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耳尖,笑着说:“你挺有意思的。”
“我叫江延……”江延先咽下震惊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免得顾临州来一个更惊世骇俗的称呼。然后他莫名有点羞愧地说:“你才多大啊,不要乱说。我们其实……”
顾临州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指撩起跑到眼睛前面的发丝,无所谓地说:“看怎么算吧。我应该不能用人类的时间来计算年龄,因为我死去活来不记得多少次了,每一次长到的岁数也不相等。”
“而且,邪神这种东西也要遵循人类的年龄限制吗?”
“邪神?”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江延心脏先一紧为着顾临州满不在乎说出来的死去活来,然后又抓住了另外一个奇怪的名词。
“你不知道吗?”顾临州反问他:“可是你身上有我的标记,而你的力量恰巧来自于我。我以为你是我忠诚的信徒,被我注视之后获得了可以觐见神明的权利。”
“恰好,你长得又很可爱,一看还很听话。”顾临州站累了,坐回到长椅上,双手撑在身后,跷起腿看教堂中央那个巨大的白骨雕像。孩子们正费力地把最后编织而成的花冠戴在雕像头上。
“我让你做我的新娘不是很合理么?”
江延沉默了片刻,他不太理解为什么来自噩梦惊奇游戏的力量会源自顾临州。还是说,他以为的杀死恶魔得到的馈赠其实并不是恶魔给予的,那份礼物来自他从来没有祷告过的漂亮神明。
他想说出口的那句我们其实刚刚分手无声散逸在空气里,江延在顾临州身边坐下,偏过头看他,然后问:“你为什么会成为神明呢?”
“不像吗?”顾临州笑嘻嘻地回答。
“很像。”江延轻声说:“我会信仰你的。”
顾临州沉默了片刻,用一种很淡然的语气说:“很早的时候因为太聪明了被当成是邪神追杀,一个不爽真的把自己混成邪神了。因为那段时间稍微做的有点过火,所以清醒点后,就想办法把力量塞进了原来的身体。可惜原来的身体太脆弱,长着长着就碎了,只能不停重来咯。”
“人类的恶意太多,只要能全数吸收,什么东西都能成神的。”顾临州叹了口气,撑着下巴看着骤然燃烧起来的白骨雕像,其实那些雕像都是不同的顾临州的尸体。而那些小孩手拉着手围绕着火圈跳舞,完全不在乎火焰将自己吞噬。
在江延的眼里那些面容不同的可爱小孩突然都变成了小顾临州,他们看着自己葬身于火海之中,却全无反应。
江延条件反射般起身,却被顾临州握住了手。
“我大概知道这里不是我正确的时空。”顾临州另一只手拨弄着长椅上的蝴蝶标本,他轻轻开口:“但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自以为是地窥视我的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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