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滑头。”高氏被哄得高兴,也扬起了唇:“其实阿娘,也是希望你能找一个像你爹爹这样的。不求身份地位有多矜贵,只要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护着你、站在你这边、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的也就够了。”
听完这些,卜幼莹脑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现了萧祁颂的模样。
他会爱她护她、也会无论对错都站在她这边、更会让她永远都保持现在的模样,开心快乐、无忧无虑。
她仅是想着,便忍不住笑意荡漾,同母亲道:“阿娘,我想我已经找到这样一个人了。”
黑暗中,高氏的笑容滞了一瞬,缓缓敛去。
少顷,她温声回应:“我的好莹儿,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有些人看似能庇佑你呵护你,其实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看透一个人,是需要时间和阅历的。”
卜幼莹不太理解:“我不懂,保护一个人很难吗?若一个人既有权力地位,又有过人的武艺,那保护一个人应该易如反掌吧?”
高氏轻笑了声:“所以我说你还小,不懂这些。有能力保护一个人,很难很难。世事无常,想要护住一个人,不是只有武艺和权力就够了的,尤其是站得越高,便越不需要武力。”
“那需要什么?”她问。
可高氏并不准备答她,只道:“傻孩子,等你再长大些便知晓了。夜深了,我们歇息了吧。”
说罢,便将两人身上的被褥往上扯了扯,填住中间的缝隙,被子里的手依旧在她背上轻轻拍打着。
见母亲已经闭眼,卜幼莹便也不好再问什么。
现下时辰确实已晚,她于是也闭上双眼,逐渐进入了睡梦中
漫长的夜终究会迎来黎明。
今日春光正好,天边漫起第一缕青色时,院子里也响起了鸟儿清脆的啼鸣。
卜幼莹缓缓掀开眼帘,伸了个懒腰。
身旁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起了,现下应当已经去了厅堂。
春雪端来水盆,服侍她洗漱梳妆。
她特地让春雪给自己化了一面桃花妆,娇妍粉嫩,正合适当下的时节,也合适她近日的心情。
之后她便去了厅堂,与父亲母亲一同用早膳。
卜世邕是要上朝的人,因此比她们吃得快些,没一会儿便吃完拿上了自己的乌纱帽,与母女俩道过别后,便离开了厅堂。
可走了还没一会儿,他又折返了回来。
“爹爹,可是落下了什么?”她问道。
他没说话,只是面容严肃地望向回来的方向,也就是大门口。
卜幼莹顺着他的视线,也疑惑地望过去。
随即便见陛下身边那位太监总管,躬身捧着一道明黄圣旨,身后跟着四名禁卫,一同踏进她家门槛。
她微微睁大眼眸,心脏倏然加速跳动。
扑通、扑通
过度的紧张让她脑袋一片空白,在无法思考的情况下,身体自然而然作出反应,与父母一齐下跪接旨。
接着,便听那位总管扬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中书右丞相卜世邕之女卜幼莹,温良敦厚、庆成礼训、贞顺娴静,言容有则,朕躬闻之甚悦。特将汝许配太子萧祁墨,命为皇太子妃。择日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1)”
卜幼莹猛地抬起头,浑身血液似凝固了般,杏眸圆睁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她脸色煞白,怔怔地张了张嘴。
那总管以为她是高兴傻了,笑着过来递上圣旨,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您啊,就要做太子妃了!”
您啊,就要做太子妃了。
要做太子妃了。
这句话余音绕梁般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突地,她起身拿过圣旨,将其展开,逐字逐句查看上面文字。可越看到后面,她便越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如坠冰窖。
那上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特将汝许配太子萧祁墨,命为皇太子妃。”
无论她看了多少遍,那三个字始终都是——
萧、祁、墨。
怎会如此?
卜幼莹仿佛浑身血液被抽走了似的, 脸色苍白,双腿无力地后退几步,嘴里喃喃着这四个字。
那总管见情况不对, 忙行了礼便要离去。
可方一转身, 忽地被她扯住袖子, 听她激动问道:“您是不是搞错了?怎么会是太子?您搞错了对不对?”
一旁的卜家夫妇见状, 连忙上来拉住她。
卜世邕给了一个眼神,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的总管大人, 便带着其他人快步走了。
“阿娘!”卜幼莹救命稻草似的抓着高氏, “陛下和娘娘一定是搞错了, 您去帮我问问好不好?怎么会是太子呢,明明应该是”
“行了!”卜世邕突然打断女儿的话。
随即从她手中抽出圣旨,将它整理好交给了下人。接着摆摆手,厅堂内一干人等便自觉退了下去。
他看着女儿, 侃然正色道:“圣旨不会出错。莹儿, 爹不是贪恋权势之人, 可也不会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谁更适合你, 你不清楚, 我与你娘却是心中明了。你要嫁的人, 是太子没错。”
这一番话,似刀刻、似斧凿。
字字清晰地砸在她耳蜗里,滚油一般滴落在她心上。
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一切。
泪水不知不觉蕴满眼底,卜幼莹上前一步, 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爹爹。
张了张唇:“你们早就知道?”
对面偏首,避开她视线不发一言。
她又转头看向高氏:“阿娘, 你也早就知道?”
对方亦是沉默。
她怔怔的看着两人。
须臾,忽然笑了起来,一滴挂在羽睫上的泪珠,坠在了裙摆上,晕出一道不起眼的湿痕。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早就一起计划好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我竟昨日还在幻想”说到此处,她停了一瞬,想起什么似的倏地望向母亲。
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您昨日说我不懂,难怪您要堵我的话。”她迈步上前,紧紧握住母亲的臂膀,“为什么?你是我阿娘啊,为什么连你也要瞒我?!”
看着女儿眼中的痛楚,高氏身为母亲,也不禁潸然泪下:“莹儿,是娘对不起你,但娘也是为你好。你所爱慕之人并非你良配,为娘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嫁与一个轻率鲁莽之人?”
闻言,卜幼莹当即嗤笑一声:“为我好?明知我心里有人,却强行让我嫁给别人,是为我好?“
母亲这番话太过讽刺,她不由得又哂笑了两声。
笑完,眸含失望地看了两人一眼,故意讥讽道:“是啊,太子乃东宫之主,将来便是九五至尊,爹爹在朝堂上做权臣,我在后宫当皇后,多荣耀啊。”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扯过她。
接着“啪”的一声脆响。
卜幼莹偏着头,发间步摇轻晃,霎时安静下来的厅堂中,只有珍珠碰撞传来轻微响动。
“谁教你这样对你母亲说话的?她生你养你近二十年,临到嫁人还能害你不成?”卜世邕头一次怒形于色,对着她高声斥责。
白净的小脸上逐渐泛红,浮现出清晰的掌印。她捋了下垂落的发丝,再抬眸,眼底已似死水般平静。
只不过,尚挣扎着一丝对亲情的希望。
“那我呢?我不过是想嫁我所爱之人,又有什么错?爹爹,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既是为了我,可曾过询问我的意愿?”
卜世邕似乎铁了心,一贯寡言的人如今也强势起来:“儿女婚嫁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做父亲的若是问你,那是宠爱,若是不问,也并非过错。如今圣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你可以不嫁,我们自然也不会绑着你去嫁。你若想违抗圣旨,我们也会陪着你,到时人头落地,就当是我和你娘没教好女儿付出的代价,下辈子咱们还做一家人。”
说罢,不容卜幼莹辩驳,便兀自唤来春雪,吩咐道:“你家小姐累了,扶她下去休息。”
“呵,爹爹这是要将我关起来吗?”
春雪正要往前,听见小姐说话,又停在了原地。
卜世邕神色冷然,沉声回应:“我不会关你,你已经大了,应当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更应当学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
言毕,她没有再说话,一双棕色瞳仁似要将他看穿一般,直直盯着自己的父亲。
那一刻,她觉得父亲是如此的陌生,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纵然,他并不是和蔼可亲之人,可对自己也算是宠爱,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
但如今……
她觉得自己似乎才刚刚认识他。
一旁的春雪见小姐不再言语,怕两人再次争吵起来,便连忙上前半拉半扶地将她带走。
回到闺房后,卜幼莹将房门落了锁,不许任何人进入,随后躺回床塌上一动不动。
巨大的打击让她禁不住失去生机,恍若一朵即将枯萎落败的花儿,蜷缩着无力的身躯,为自己寻求最后一丝温暖。
忽地,她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无神的眸子骤然亮了一瞬。
随即慌忙起身下床,推开花窗,同当初在菀乐阁时一样,对着屋顶呼唤邢遇的名字。
下一刻,身姿挺拔的玄衣少年果然出现在眼前。
“邢遇,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露出一双乞求的眼神,“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她其实心里拿不准。
毕竟邢遇是父亲的亲信,不是她的,听从的自然也是父亲的命令。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