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家人说,他最近总是嚷嚷着要去终南山寻仙。家人苦劝不住,便日日将他看在家里。然而前天一个疏忽,让他寻到机会跑出家门,就再没找到。
县里不良人问过了守城的兵士,说是前天确实见到一个周贤模样的年轻人出城去了。
因其出城的时候曾经询问终南山的方向,所以守城的兵士记得很清楚,确定是周贤无疑
终南山向来被誉为隐逸之士归隐泉林的圣地。也曾有人试图以此为途径,造出名气,得到世外高人的名号,得到帝王的青眼,反过来入仕的。是以民间又有终南捷径之说。
只不过前些年因为藩镇之祸,关中一带连年兵燹,终南山人烟稀少,野兽出没。以前那些隐士的别墅大多已荒废。
去终南山寻仙,只怕还未遇到仙人,就先被山里的猛兽擒去果腹了。屈突宜冷笑一声。
姜有年赶紧道:周家人和守城士兵都说,那周贤出城前后显得疯疯癫癫的,前言不搭后语,但总说他去终南山就能遇见仙人,能够成仙!
李好问听见成仙二字,立即转头看向屈突宜。
屈突宜也道:当初他往放生池里放生鱼脍,也说是为了要成仙。
所以
李好问心想:当初诡务司用那听劝道铃,确实替这个周贤去除了藏在心里的执念。只不过这个执念却只是通过放生鱼脍的方式成仙。
然而周贤心底求仙的渴望其实一直未被消除,因此稍被煽动,就立即行动,竟真的去终南山求仙了。
他还未将心中的感想说出,便听诡务司门口脚步声纷杂。紧接着有万年县不良人高声招呼:姜头儿,姜头儿!东市放生池,又有人放生鱼脍了!
而且好像好像真的成了鱼!
李好问心头一惊,想:怎会有这种事?
他忙道:正好,姜帅,我与屈突主簿现在就与你的人一道,赶到东市去!
姜有年愣了一愣,忽然道:主簿,原来你姓屈突,我这么多年竟然都叫错了
屈突宜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一跺脚道:哪儿还有工夫计较这个?出发去东市要紧。
老王头早已备好了纸马,因此不用在万年县的不良人面前表演迎风变马的绝技。李好问与姜有年等一行人匆匆上马,其余不良人紧跟于其后,赶赴东市东北角的放生池。
长安城中东西二市,各占两坊之地,规模相仿,但是东市临近兴庆宫和不少达官显贵的豪宅,因此东市内的行肆以高端奢侈品居多,到处是发卖各种瓷器、象牙、玉器的店铺,价格也比西市高出许多。
东市内水系发达,除了供作坊所需的多眼水井之外,另有用于排水的明渠暗渠若干。但最为显著的一片水面,乃是东市东北角的放生池,两百步见方的一片水面,其中放生了不少品种名贵的锦鲤、上了年纪的老龟、老蛙、蟾蜍之类。
放生池东北两面紧贴着坊墙,唯有西面与南面,修葺了汉白玉的石阶,逐级延伸入放生池。石阶之外,还有设有铜鼎香案,供长安百姓放生时焚香祷告,乞求上苍赐下福泽。
长安城中,每逢过年过节,初一十五,便有热心市民前来放生。即使并非年节,也有些平民与僧人携带鱼食前来,投喂池中的鱼群与龟鳖。
李好问赶到时,正见到放生池畔,有一名身穿襕衫,士子模样的男子,正在与万年县的不良人理论。
请问我犯了什么过错,哪条王法说是不能往放生池内放生鱼脍了?再说了,我一放生,这些鱼脍就都变成了鱼,这明明是神迹
万年县的不良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上官未到,他们不便放这年轻士子离开。见到自家不良帅陪同着诡务司的人一道赶来,不良人们这才稍松了一口气,冲着姜有年喊:姜头儿,就是这个书生,就是他往放生池里放的鱼脍!
李好问一行人便上前问他姓名,得知对方姓孙,叫做孙器。
说说你为何会向放生池中抛洒鱼脍。
在所有人之中李好问的职位最高,是以由他淡然开口。
孙器自恃是个读书人,因此不满那些贫民出身的不良人拦他,但李好问穿着浅绿色的官袍,年纪又轻,相貌又好,孙器不敢轻视,连忙叉手行了一个礼,方才开口道:
这位长官,晚生前日里得了一梦,梦见琼楼玉宇内有一神仙,要求晚生往这放生池内放生鱼脍,说是这样,不仅可以为晚生积攒功德,加官进爵,而且可以为全长安祈福,保佑平安。
李好问一皱眉。
诡务司的案卷上记载着,周贤放生鱼脍之前,也说是曾经得过一梦,梦见一个位神仙,指点周贤放生鱼脍,说是这样可以助他成仙。
请问,晚生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
孙器见李好问不像是个会拿官威压人的,口气顿时也强硬起来。
谁知屈突宜在旁慢悠悠地插话道:当然有问题!
古来放生,放的都是生,即生灵,然而你却放的是鱼脍,即是鱼的尸身,而且还是千刀万剐之后的尸身,你这不是放生,你这是放死,天地之间生死有序,你以死为生,不正是颠倒了天地之间的秩序,有何功德,又为长安城祈的是什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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