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掌拍地翻身,轻鸿掠影而去。乔胭解决完前面的鬼仆,抱着琴又冲进鬼楼。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半空交战,几乎就是一团光影,快得看不清身影。剑光狂乱飞舞,剑光过处破坏惊人,房梁、栏杆、木架如雨般下坠。
楼下的客人抱头鼠窜,整个鬼楼都乱成了一锅粥。乔胭仰头喊道:“谢隐泽!楼要塌了!”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乔胭左右一看,跳上高处,拨弦凝冰,冻结摇摇欲坠的高楼,但显然在两人的破坏下支撑不了太久。
因为出手帮助梵天宗弟子带走天谴剑,鬼楼已经自动把两人归入了闹事者阵营。墙壁皲裂,无数藤条般的长鞭从墙体中钻了出来,干扰着谢隐泽的出剑,虽然很容易切断,但胜在数量颇多,集结起来还是很恼人的。在藤条的帮助下,沈却用剑在他身上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你为何不用朱雀神火?”两人的剑刃再一次碰撞,魔族在对战中变得猩红的瞳仁扫了一眼下方,“难道是怕伤害到她吗?”
他攻势愈烈,似乎诚心想将谢隐泽逼入不得不使出神火的地步。
沈却又道:“还是说,没有人教过你怎么使用这份力量,你害怕失控?”
谢隐泽冷冰冰的一言不发的态度似乎激怒了他,沈却骤然暴喝:“你理应于苍生之巅俯瞰众生,却甘愿低头为自己套上枷锁,太可笑了!”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一声惊呼,瞬间就吸引了谢隐泽的注意力。原来是乔胭没能注意到角落里的藤条,被缠住了小腿甩向空中。他一剑挡开沈却,转而掠出去接住了乔胭,砍掉她腿上的藤条。
沈却捂住湿漉漉的肚子,低头一看,原来是肠子露了出来。
“没事吧?”谢隐泽问。
乔胭额头冷汗涔涔的,在被他按住小腿时闷哼了一声,骨头还好,但是扭到了脚踝,站立不稳,一踩地就钻心地疼。
“还行,你先去追沈却,他要跑掉了。”她说出这话时自己都觉得诧异。乔胭一直以为自己是贪生怕死的性格,没想到到了真要死了的时候,却这么嘴硬。
谢隐泽却直接掀开她的裙子,纤细洁白的足踝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将她打横抱起,低声道:“先离开这里。”
只听一阵重物坠落之声从上方传来,原来是沈却一剑将鬼楼切为了两半。这栋楼彻底坍塌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冰层更加支撑不住,无数木头石块从空中跌落。
轰!
掉下来房顶堵住了出口,谢隐泽怔了一下,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整栋鬼楼已经尽数倾覆而下!
乔胭的瞳孔里倒映着逼近的阴影。
她以为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
谢隐泽迅速将她护在怀中,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手掌则按住她的脑袋,将她死死护在心口。
一阵不绝于耳的巨响,扑面而来的烟尘,接着,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千山独酌
不知过了多久, 乔胭才慢慢恢复意识。她有些耳鸣,足踝的扭伤还拉扯着疼,除此之外没添什么伤口。
被压在了一整栋倒塌的高楼下, 这种伤势显然是一种奇迹般的幸运。
但谢隐泽的情况就没这么好了。他额角破了, 半边脸上都是血迹, 身上许多剑痕,都只是草草点血止住了血流,衣角沾染了灰尘。几乎是乔胭认识他以来,小boss最狼狈的一次。
乔胭醒来前, 他正打坐调息, 睫毛颤了颤,垂头睁眼:“醒了?”
等等,这个视角……
原来她躺在谢隐泽的腿上!
乔胭瞬间挺身坐起, 却又撞到了猝不及防的谢隐泽的下巴, 疼得双方脸色都扭曲了一下。
“你能不能……!”他捂着下巴,声音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别这么一惊一乍!”
“对不住, 对不住。”乔胭自觉理亏道歉。总不能和他说,躺在他腿上醒来这件事太吓人了吧!
这地方有些眼熟, 就是鬼楼前方的空地,她甚至还记得谢隐泽在那个角落杀死了那头猪妖,可现在……
鬼楼消失了, 破碎的砖瓦椽梁也消失了,如果不是周围被波及的建筑, 简直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的梦一样。
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鬼楼逃走了。”谢隐泽看出了她的疑惑, “那栋楼本身就是一只因为存在的岁月太久,而诞生了意识的妖。不过天谴剑已经被玉师姐带走, 它逃不逃已经无关紧要了。”
“沈却也逃了?”
“不。”谢隐泽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气,“他还在这镇子中,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乔胭一听就焦急起来:“那我们得快点!他肯定是去追带着天谴剑离开的玉师姐了!”
她急得想也不想就站起身,脚踝一疼,又倒回了谢隐泽怀里。他的手搂在她纤细的腰身上,紧了紧,语气是很有点急,很有点嗔怪的:“受伤了还这么急匆匆,笨!”
乔胭走不了路了,足踝肿得有点吓人,这样的扭伤,没法靠一时片刻的休息养好,即便是她随身携带的鲛宫最好的疗伤灵药,治愈也需要时间。
乔胭想说,要不你先走吧,她这种情况会拖慢谢隐泽的速度。
“若这就是沈却想的呢?”谢隐泽认真回她,“若我二人分开后,他将你劫持以作威胁,不就正达成了他的目的?”
乔胭想了想:“可你不会受威胁吧?”
无论是朱雀神火,还是天谴神剑,在小boss的心目中重要程度都应该比她高得多才对。沈却若挟持她,那才真是挟持了个最无关紧要的人质,做了最血本无亏的买卖。挟持她不如挟持玉师姐,小boss是最不可能放任师姐不管的。
谢隐泽安静了。
他一安静,整个沉睡的朱河镇里,就只剩风雪的呼呼声。白茫茫的雪花落满鱼鳞屋瓦,又被轻轻吹过的风带向远方。
他看着她的眼眸,平静道:“乔胭,你没有心的吗?”
乔胭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却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可能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于是她又想起,刚才鬼楼坍塌之前,谢隐泽想也没想就将她护在身下,用后背抵挡下落的石块和碎片。乔胭的脸颊就贴在他的心口,他的手指陷在她的发丝里,护着她的后脑勺,那力道几乎让她疼了。
或许……她对小boss来说,还是有那么一丢丢重要的。
“我只是……”乔胭卡了壳,我只是不觉得你会在乎我的性命?我只是觉得那把破剑要比我重要?
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谢隐泽拂掉袖上的白雪,转身离开。
乔胭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跟着。
“谢隐泽,你别生气了……”她下意识地哄,但平常轻佻惯了,让这句示好完全没有说服力,对方的背影冷淡极了。
眼看他越走越远,乔胭有点着急了,灵机一动,故意“哎呀”摔进雪地。
谢隐泽脚步顿住,在两三息沉默的对抗后,他转身走回来。抱着手臂,脸色很臭:“公主殿下不是让我丢下你吗?还跟上来做什么?”
灯笼的暖光照进雪地,她就在这一束暖融融的光线中抬起脸,怔怔的,像是没想到他真的会回来。
“谢隐泽……”她声音低低的,“要不然,你背着我吧。”
谢隐泽把她抱了起来,就像抱小孩那样的姿势,乔胭坐在他的小臂上。
他若背着她,便不好拔剑,只有像这样单手搂抱的姿势,才可以既带着她,又能随时抽剑应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危机。
乔胭先还有些不自在,可她发现若不抱紧一点,身子会很容易失去平衡。
先试探性地用一只手圈住了谢隐泽的肩膀,对方没反应,她才松了一口气,谢隐泽不耐烦地抓住了她另一只手也圈上了自己的肩膀:“要抱就抱稳,你在不好意思什么?”
乔胭:“……”
以前她才是更肆无忌惮的人。怎么感觉现在她变得老实了,谢隐泽反而落落大方了?
乔胭为转移尴尬,目光下移,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他的剑。
本该雪亮的剑锋竟然出现了一道豁口,裂缝沿着豁口蛛网般爬满了整只剑身。
乔胭没忍住:“你的剑……坏了?”
谢隐泽也看了一眼:“嗯。”
这把剑他本也没有多爱惜,加上频繁使用,方才他与沈却交手的中途,就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沈却和他打了那么久,一方的剑都坏了,却还没占到上风,最后斩了鬼楼,匆匆落逃。
“那你的神火?”总不能一直用一把坏掉的剑大家吧。
谢隐泽摇摇头:“我不能完全掌控它,而且朱雀神火触物即焚,可能会把整个朱河镇烧光。”
玉疏窈拿了天谴剑离开,乔胭和谢隐泽二人都推测她不会继续待在朱河镇上,不说回梵天宗,至少也会先把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然而,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乔胭却愣住了。
“谢隐泽你看……前面那个是师姐吗?”
玉疏窈的背影出现在两人前方。从身形和衣着上,确定是她无误,走近就更加确定了,因为乔胭看见了蹲在旁边的糯米糍。她在鬼楼时让糯米糍护送师姐离开,糯米糍是个很听话的玉俑,不达使命不罢休,在听到乔胭的下一个命令前,它不会离开玉疏窈去别的地方。
“玉师姐?”乔胭喊了一声,但玉疏窈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连头也没转。
整条大街上,就只有她一人。
谢隐泽低声道:“情况有些不对劲。”
不用他说,乔胭也看出来了。她还注意到,玉疏窈耳朵上似乎别了一枝花。这朵花是两人分别之前还没有的,而且那样紧张的逃亡路途,还特地寻一枝花别在自己的鬓边,也太奇怪了,她也不是这样的闲人。
就在二人接近时,玉疏窈也慢慢转过脸来。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瞳仁像某种很黑的石头,倒映不出一点光泽。那朵插在鬓边的花是一朵鲜红的石蒜花,花瓣蜷曲细长,衬得她冻白的脸蛋有种惊人的艳。
——封侯花。
“我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种花了。”谢隐泽忽然道,“之前我去赤渊的时候,有一座宫殿里就栽种着这种花。里面有很多被捉进去的修士,但都失去了心智,在我离开赤渊的时候来阻拦我,魔族称呼这种人为‘人奴’,这种花叫——”
忽然间,玉疏窈速度加快,拔剑朝谢隐泽挥来。他持剑而挡,溪雪剑彻底断为了两截,无数碎片溅射进雪地。
那鬓边的花越发猩红,就像吸饱了血,流动着妖异的光泽。
乔胭一勾琴弦,一只细长的柳叶冰刃在空中成型,直奔她鬓边而去,而玉疏窈却察觉了她的意图,敏捷地闪身避开了。
她持剑冷然而立,有一道身影从她身后的阴影慢慢踱步出来,站在了她身旁。
“这种花在我们赤渊叫做封喉。”沈却负着双手道,“不是‘拜相封侯’,而是‘见血封喉’的封喉。”
沈却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双眸无光的玉疏窈就自动将天谴剑双手奉上,毕恭毕敬地递到了他手中。
那剑被他轻轻一抛,又落回掌中,沈却笑道:“确实是把举世无双的好剑。”
他吹了声哨,暗处立刻便响起了无数脚步声,摩肩接踵,窸窸窣窣,前一刻还空荡荡的街道,瞬间被无数黑影堵满。
这些人里,有街头的屠夫,有客栈的老板,既有朱河镇本来的居民,也有浑浑噩噩的梵天宗子弟。
无一例外,衣襟、袖口、头发,都簪着朵鲜艳的封喉花。
谢隐泽的剑碎了,在扇骨的摩擦声中,折玉扇锋利的扇沿展开了。
上次险些将沈却破肚的血迹未清,正滴滴往下坠血。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