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祯听罢不言语。
林壑逐渐从不解、生气、恍然大悟,到不可置信,最终释然。
他摇头道:“我懂了。地笼可脱,心笼却难逃。而这心笼,才是他真正为你画的永远不可能逃出的牢笼。”
楚祯笑了笑,“若我说,心笼的锁,是我自己落的呢?”
朋友
下雪了。
楚祯站在寝殿门前,望着天上飘下来的落雪,身后突然披来了一件披风。楚祯偏头一看,便知是那件净舟送给飞飞的第一件礼物。
他眉眼轻眯,笑笑,并未回头去看。
一阵咳嗽之声从身后传来,楚祯也只是微微低头,道:“雪大,你大病未愈,还是回殿内休息吧。”
夏侯虞道:“不妨事,出来透透气,看看雪。”
楚祯不再劝阻,同样仰头看雪,道:“还记得一年前我回到长安,眼睛复明的第一日,看见的便是长安的第一场雪。”
“雪到了,那人的生辰便也到了。”夏侯虞说。
楚祯自然知道夏侯虞说的是谁,回道:“我前几日去看过了,今日便不去了。”
“好。”夏侯虞说罢,便回了殿中审阅病中几日耽搁的奏折。
楚祯依旧站在殿外,漫天的鹅毛大雪,熟悉的刺骨之冷,让楚祯回忆起十五岁那年的一个雪夜。
他执起挂在腰间的那支骨笛,轻轻奏响,不成曲调,却也流畅婉转。
他随心而奏,殿内人却不能随心而听。
夏侯虞听着这无心的曲调,手中的笔被他捏的嘎吱响,他压抑着风寒残留的咳嗽,憋红了眼睛和脸颊,笔尖的朱红色墨汁滴落,恰巧滴在了奏折上的一个“卓”字。
缓过这阵不适,夏侯虞翻开卓大人的折子,上面赫然一句:恳请陛下罢黜楚祯,流放至漠北边塞。
夏侯虞眼眸倏然睁大,手中朱笔划下一个大大的斜杠。
扔掉这一封奏折,夏侯虞翻开下一封,是一位老臣的。
他打开,里面写着:恳请陛下赐死前朝余孽楚祯。
夏侯虞额间青筋暴起,朱笔重重划下一个叉,又拿起了下一封。
全部……全部都是要他流放楚祯,赐死楚祯。
夏侯虞头痛欲裂,脱口便要喊“来人”。
但他抬起头,看见的便是楚祯瘦削的背影。
夏侯虞止住了嘴,脑海中渐渐浮现当年楚祯月下吹笛,宛若仙子的模样。
那时的楚祯,好像立刻就要飞走不见,但起码还能看得见摸得着。
如今的楚祯背对着夏侯虞,背影好似越来越模糊,抓不住。
夏侯虞快步过去,从背后环腰拥住了楚祯的身体。
楚祯顿了顿,未挣扎,亦未开口。
夏侯虞将自己的下颌搁在楚祯硌人的肩头,阖眼深吸,直到确认楚祯的人气儿是热的,才缓缓睁眼。
他说:“这几日,别和那些大臣接触了。除了我,不要见任何人。”
夏侯虞此时此刻心中的恐慌好似回到了周帝驾崩前那一日,周帝死了这许久,可周帝用楚祯威胁他的那些话语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楚祯迟迟不应声,夏侯虞却也不敢质问,他只在心中万分焦急。
我怕我当了这个皇帝,还是护不了你……
夏侯虞内心所言,只能在自己心底煎熬。那些千言万语他有多想对楚祯讲,便有多恐惧自己哪一个字会让楚祯心伤,亦或激怒他。
沉默缓缓地静静地漫延开来,楚祯倏然开口:“你不想知道,麟舞阁龙部为何突然冒出一个叛徒吗?”
夏侯虞陡然睁眼。
这几日他日夜难眠以至于操劳过度患了风寒,便是因着这事。
麟舞阁从上至下,十二个部他全部排查了一遍,始终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他曾想过问题是否出在朝中这些大臣们上,却因为突然病倒,未实施。
“我想到的不比你早,”楚祯说,“卓大人给我下了药,我才恍然大悟,或许根源出自于这些想让我死的大臣们。”
夏侯虞听见卓大人给楚祯下了药,心下先是一惊,而后听到楚祯冷静分析,便了然,楚祯已解决此事,松了一口气。
“你想到办法了?”夏侯虞问。
“一半而已。”楚祯答。
“我也……一半而已。”夏侯虞说。
说罢,楚祯转过身露出一瞬的怔愣,很快莞尔笑了。
楚祯说:“既然他们万分笃定,你会因为我,最终成为一个暴君……”
夏侯虞接道:“那我便成全他们,择日不如撞日,此刻我就做一个暴君给他们看看。”
话毕,两人相识一笑。
一瞬间,夏侯虞眼中晃过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脸。
夏侯虞嘴巴一张一合,“飞飞”二字差一点就要被他呼之于口。
两人皆被这毫无芥蒂的笑惊了一惊,纷纷错开视线。
夏侯虞上前一步,亲吻了楚祯的额头,并道:“抱歉。”
楚祯知道这声抱歉所来何处,又不知都来自何处,但他沉默地接下了这声来自天子的抱歉。
“我先去看夏侯般,晚些……”夏侯虞未说完。
楚祯了然,“寝殿等你。”
入夜,楚祯已在寝殿等了近两个时辰。
按理说夏侯虞与夏侯般之间的纠葛,还有他们堂兄弟之间的感情和恩怨,并不足以支撑他们二人单独相处这么久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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