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又问,“如果这位高村先生不是个好人呢?你出国后如何自保和生存?”要是境况差一些,可能师岚所说的“要饭”,也是一种奢望。
童夏灿然一笑,只是她的怯弱似乎刻在了骨子里,这笑容并不如别人那般爽朗,“你看过我的诗吧?无所谓的,起码我获得过短暂的自由,死去也是快乐的。”
江南无奈地叹息一声,“你就没想过别的法子?”
童夏缓缓摇头,“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不可能在三年内就赚到出国留学的费用。”自费出国是要验资,她的一首诗也就几块钱稿费,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攒够这笔钱。
江南好笑,“验资的标准是多少?”
童夏闻言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呀!”江南催促道。
童夏一惊,愣愣道,“好像是一万吧。”
江南叹了口气,“你给我免费打三年工,我借给你,当然,期间你也可以自己投稿攒钱,干不干?”
童夏闻言陷入呆滞,她从没想过借钱,而且又有谁能借她这么多钱?
江南见她这般模样,笑道,“怎么,不信我能借你?”
童夏忙摇头,入学这两个月,她早听说过江南和杨玲的厉害,对她们的版税收入也有耳闻。
只是,“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她的刻意避开,她们甚至都没怎么说过话,而且看刚刚莫敏学姐的模样,应该是她原本计划留在国内的最后一点儿“痕迹”,给她们添了不小的麻烦。
江南只笑,“一我们需要一个文字功底不错的编辑,你刚好符合标准;二我不想过多浪费时间、金钱在同一件事上,我们的杂志制作工作因为你陷入停滞,你得负责。”
童夏又道了一声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江南摆手,“先别忙道歉,你现在还有机会补救,要借我的钱吗?”
童夏陷入沉思,许久后才道,“我不打算回国,你不怕我赖账吗?”
江南反问,“你会吗?”一个连公家便宜都不肯占又怕给人添麻烦的人。
又道,“日本现在人均年收入应该近万,你只要愿意吃苦,很快就能还上这笔钱,不是吗?”
童夏确实听高村给她讲过相关信息,于是,和江南对视了会儿后,她重重点了头,“我借!”
便听江南道,“那走吧,去解决你惹出来的烂摊子。”
“去哪儿?”童夏不解问道。
“团委!”
而后,两人和宿舍里的几人打了个招呼,直奔团委办公室。
江南请王书记帮童夏把退学申请撤回来。
王书记闻言,震惊张大了嘴,正准备训斥她们“胡闹!”,江南只用一句话便把他堵了回去——“她想继续上学,您和其他校领导不高兴吗?”
一个学生迷途知返,曾对她恨铁不成钢的师长们应该欣慰才是。
王书记盯着羞愧得不敢直视人的童夏看了几秒,才问,“你那个结婚对象怎么办?”
童夏忙回,“高村先生人很好的,我会去同他商量解决的。”
王书记这才默不作声出了办公室,江南见状,忙推了童夏一把,让她跟上去。
童夏愣愣的,江南一指王书记离去的方向,她才“哦”了一声,小跑跟了上去。
团委一位老师见了这一幕,对江南笑道,“又做烂好人了?”
江南正色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我们报社的‘免费劳工’!”
团委老师见她的嘴硬,只摇头笑笑,低头忙自己的工作。
江南又道,“老师,我借用下电话。”
团委老师同意后,江南拨了个电话到印刷厂,通知他们继续装订。
业务员抱怨了两句,江南只当没听见,挂了电话,而后去了一趟诗社,让他们按计划排版,暂时不用将《飞鸟》撤下来了。
“真的?”雷永平惊喜道。
江南点头笑道,“团委应该很快也会通知你们的。”
她提前来告知他们一声,省得重复排版,白费功夫。
而后便离开了,她再回去团委办公室后,王书记和童夏还没回来,江南便等了会儿,一个多小时后才见人回来,童夏眼睛红肿,手里抱着一个档案袋,应该是她的退学档案,嘴里不停向王书记道着谢。
王书记摆摆手,让她快去解决那段婚姻,单独留下江南。
“您有事儿问我?”
只见王书记摸着脑门道, “今天因着童夏这事生气,差点儿把正事忘了!”
“什么正事?”江南好奇。
王书记随后便道,“学校接了教育部编撰大专院系教材的任务, 所以要注册一家出版社, 登记成事业单位,学校的意思是问问你们,愿不愿意将报社变更回编辑部, 入到学校的编制里。”
说来也打脸,两年前他还忙不迭让江南几人尽快进行工商注册, 说学校不可能为她们增加一个事业单位, 没想到形式转变如此之快。
江南感受到了王书记的尴尬, 因笑道,“那我是直接冒昧地拒绝您好?还是走个程序,回去假装商量一圈再来告诉您结果?”
王书记闻言没好气地一拍桌,让江南严肃点,别开玩笑, 又语重心长劝道,“不再考虑考虑?”
团委监管着狂瞽报社,自然知道他们这两年的艰难, 因着经济改革突然降速, 他们不能再明目张胆打广告,江南几人为着创收, 没少想法子:找想打广告的国营厂或个体户赞助征文大赛、找新闻系或校内其他同学组稿, 将广告巧妙地融入文章里……
只征文大赛不能月月办, 广告也不是期期有人打, 又兼这两年稿费最低标准从千字三元涨到了千字十元,成本大幅提高, 狂瞽报社有赚有赔,收入极不稳定。
如果入了事业编,学校虽不会拨下《班马》制作的全部费用,但三分之一总是有的,而且江南四人都按四级办事员发放二十二级工资,每月五十六元,好歹旱涝保收,也不用这么累。
江南向王书记道了谢,再次拒绝,“我们都走到这地步了,您别给我们泄气呀,好歹看看我们能走多远。”
王书记见人斗志昂扬,只觉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因笑着摇摇头,没再说劝,又道,“出版社配套的印刷厂也在建设当中,等建好后,你们的印刷工作也转回来吧,制作成本应该能降下来一些。”
“那可真是太好了!”江南惊喜道,这对于他们报社来说才是好消息!
《班马》现下已发行两省一市,月销万册,虽然数量上去后,每本杂志的成本略下降了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如今能省去其中那些不必要的“水分”,纸张油墨什么的也能更便宜,再好不过了。
王书记也为他们高兴,只忽又想起一件事,笑道,“对了,今年的新生里也有敢拼敢闯的,这两天团委审批通过了一份校园刊号申请,也是做文学杂志,你们这前辈可要努力了,别被拍死在沙滩上。”
当年校园报的窘境,王书记可还历历在目。
江南闻言,自信一笑,“多谢您提醒,我们会加油的。”
正事说完,江南又和王书记、办公室的另几位老师闲聊了几句,便回宿舍了。
宿舍内,童夏的朋友们已经离开,江南看了眼,几人好像并未带走童夏分给她们的东西,不由替童夏松了口气,否则,事后去要回来,双方都难堪;不要回来,钱包就得大出血。
杨玲见状,笑道,“这是师岚拦下来的。”
师岚闻言,只冷冷解释道,“主人不在,擅自拿走就是偷,任谁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意思这是作为人应尽的义务,并不是她主动想帮忙。
江南和杨玲见人这副口不应心的模样,相视一笑。
“解决了?”杨玲见江南一身轻松回来,确定道。
江南点头,又笑,“从现在起,我们报社多了一位免费的编辑。”
杨玲看向童夏的床位,眼睛亮了亮,“那以后咱们就是三人轮换,可以轻松一大截!”
这人实在太难招了,她们断断续续面试了一个多月。
合适的,认为他们薪资过低,与工作强度不匹配;不合适的人中大多是《班马》曾经的高中生读者,怀着憧憬而来,根本不管自身符不符合招聘条件,少数人则是想将他们报社当作跳板,为毕业后博个好出路,几人只得心累地面带微笑,毫不留情拒绝。
没想到,江南转手就捞了个大的。
师岚听着两人的交谈,不禁惊讶地看向江南,这就解决了?
她看了看手表,江南和童夏出去有两个小时吗?
“童夏呢?”师岚只听杨玲问出了她关心的问题。
又见江南想了想,答道,“应该是去解决最后一件事吧。”
童夏的退婚,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待她解释完想等完成学业后,再自费去日本留学时,高村不赞同地皱眉,用不怎么顺畅的中文劝解道,“这样不是很麻烦吗?需要等待的时间很长,而且会额外花费很多钱,童小姐完全没必要背上这么多债务,我们今年回日本,你找到工作后,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将机票钱还给我,开始新的生活。”
童夏眼下的红肿尚未消退,只笑着摇摇头,“不一样的,高田先生。三年时间,我可以获得更多的知识和更高的学历,我相信你的国家也希望引进的是人才,而不是不能为社会创造价值的废物,比如现在的我,对吗?”
高村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劝解。
他不想失去这位合心意的妻子,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童夏突然变换了想法,高村有些不高兴,他并不希望未来的妻子太有主见或拥有过高的学历。
只听人致歉道,“高村先生,感谢你愿意对陷入困境的我伸出援手,我很抱歉不能守信,希望你能和我解除婚约。”
童夏说完,向高村鞠了一躬。
只是迟迟得不到回应,她微微抬头,只见高村脸带微怒,质问道,“童小姐,请问在贵国人心中,神圣的婚姻是可以随意亵渎的吗?”
童夏一愣,他们……不是说好假结婚吗?
只是面对如此态度的高村,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只能纠正道,“高村先生,没有将婚姻放在神圣位置的人只有我,请你不要带上我的同胞!”
高村闻言一惊,忙环顾四周,见无人听见这话,才松了口气,道,“我是不会解除婚姻关系的,童小姐是我的妻子,我们必须一起回国,请你做好准备!”
童夏却没应答,只看着高村,轻声道,“高村先生,我们的婚姻届是小林先生帮忙办的,对吗?据我所知,我的登记资料并不齐全,不知道这会不会对小林先生的工作造成影响……”
高村闻言错愕,不可置信地看向童夏。
童夏垂眸,再次鞠躬道歉,“请原谅我的卑鄙,等三年后我到日本,一定会报答您今日的恩情。”
直起身后,她又道,“所以,请您明天务必和我一起去办理离婚公证。”
“骗子!”
高村想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个词,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千挑万选才寻到的孤独无依、楚楚可怜的小鸟,竟然暗藏着这样的心机,他对她太失望了!
“明天早上九点,请你准时到校门口!”高村恨恨撂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童夏看着他的背影,方才威胁人的伪装瞬间卸去,松了口气,轻声道了句,“谢谢。”
即便高村违背承诺,想假戏真做,也与她心目中纯善的形象有差距,但她真的很感谢他,让她知道了世上还有出国——这条逃离牢笼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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