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于野唤过太监,道:“陛下龙体尊贵,哪能让这等宵小污了手。拿来我看。”
太监于是捧着锦匣又跪到闻于野面前,闻于野打开锦匣看了一眼,道:“大将军虎威,吓得叛贼不敢瞑目。”
张世镜站在大殿中央,朗声笑道:“区区在下,何谈虎威,不过是忝居骠骑大将军之位,不敢辱没了王爷从前的名声罢了。”
闻于野道:“依本王看,你这个骠骑大将军,更胜本王从前。”
张世镜看了闻于野一眼,淡淡道:“王爷太谦了。”
他的回答竟有些冷漠,没有推辞不肯受,也没有反过来恭维闻于野一番。就这样简单的五个字,听得群臣心里直打鼓。
说起来,这两人似乎本就有些渊源……
皇帝此时道:“大将军如此功勋,朕定要赏你些什么才好。寻常的金银都不稀奇,你可有什么其他想要的,朕都可以封赏给你!”
张世镜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假思索道:“承蒙陛下厚恩,微臣正有一事,想请求陛下恩准。”
皇帝道:“你说,你说!”
满朝文武都等着听这位功勋卓着的将军心里究竟有什么不可得的宝物。是外邦贡品?还是奇珍异宝?或是倾城佳人?
张世镜一撩衣摆,单膝跪地道:“微臣恳请陛下下旨,重查前陇西郡公谋反一案,为郡公平反!”
他这句话仿佛巨石从高处入水,顿时在朝堂上砸起了轩然大波,一众文武再如何克制,也猝不及防地被张世镜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人人惶惶然不知所以,只得瞠目结舌地静待上头坐着的二人有什么答复。
皇帝乍然听得这么一句,缓缓眨了两下眼睛,而后向后靠在龙椅椅背上,眼神飘忽片刻,最后飘到了闻于野那边。
闻于野一时无言,先用目光一一扫过下站的文武大臣,看得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屏息静气,这才冷然道:“大将军,天子念你劳苦功高,有意对你多加恩典,你可不要得陇望蜀,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战功。”
张世镜抬起头道:“正是因为卑职感念陛下天恩,才要不惜一己之身,为陛下尽忠。陛下,忠言逆耳,可微臣不得不说,前陇西郡公是被害死的!若是明知忠臣蒙冤而不得昭雪,臣如何能够身披这身官袍,问心无愧地站在朝堂之上!”
皇帝抿唇不语。
闻于野道:“大将军口口声声说前陇西郡公蒙冤而死,莫非是指责先帝昏聩?你好大的胆子!”
张世镜坦然道:“卑职岂敢指责先帝,即便是先帝下旨斩了郡公,那也是因为有奸邪小人作祟,蒙蔽先帝圣聪!”
闻于野眉心微蹙,上下审视着张世镜,道:“大将军,你是前陇西郡公多年的至交好友,他死后你便自请解甲归田,这个本王清楚。你不忍见他背负反贼的骂名而死,这个本王也能够理解。但你今日既然在金銮殿上说出这番话,就该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了,若是陛下准许你查,最后却查不出结果,那么即便陛下仁慈,本王也绝不饶你。”
张世镜倏地站了起来,斩钉截铁道:“若是查不出结果,卑职任凭王爷发落。流放也好,处死也罢,卑职绝不喊冤!”
两人在金銮殿上针锋相对,看得众臣胆战心惊。此时此刻,他们心里都有了计较——
怪不得摄政王和大将军之间好像一直都不太和睦,连大将军被皇上册封之事也不是摄政王同意过的,究其原因还不是前陇西郡公之死嘛。摄政王曾是郡公的部下,可他不仅没有想着什么平反,还掘了郡公的坟,难怪张世镜对摄政王的态度始终淡淡的,算不上多么恭敬。
闻于野的目光落在张世镜身上,手不自觉地转动拇指上失而复得的黑玉扳指。石志义跟着贺兰山前来王府质问他的那天,顺便把这个扳指交给了章高旻。
闻于野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脑海里一会儿是郡公当年的信任提拔,一会儿又是贺兰山在城楼上那足以入诗入画的身影,最后落于贺兰山质问他时的那张心碎的脸。
他一向知道自己是个薄情冷心的人,他有忠义,却于儿女私情上淡漠。虽然心里一直装着贺兰山,也尽力保护他,但他也可以对石志义送来的那封信视若无睹,还把昌氏父子接来自己府上小住。他知道,只要他不回信,贺兰山就一定会亲自前来询问;只要他来了,两人就会产生矛盾;只要两人产生矛盾,昌氏父子就可以亲眼目睹。
至于贺兰山的感受……闻于野不得不承认,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没考虑那么多。他以为自己可以像一贯的那样平静以对,可当时涌起的那种锥心之痛,几乎让闻于野喘不过气来。他躲避着贺兰山对他失望绝望的眼神,心里的愧疚后悔难以言表。
无论是政事还是军事,闻于野都自信可以信手拈来,可他却好像怎么也学不会疼人,学不会像石志义那样对贺兰山关怀体贴,即便心里憋了一万句话想说,他也说不出口,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贺兰山和他渐行渐远。
可是,真的甘心吗?
闻于野站起身,迈下台阶,缓步走向张世镜,道:“你说前陇西郡公是冤枉的,有什么证据?”
张世镜拱手道:“王爷,此事说来还要感激王爷掘了郡公之坟。掘坟那日,卑职不忍见郡公魂魄不宁,因而前去护送,却不想棺盖突然脱落,露出里面郡公的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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