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西奥注意到薇洛换了衣服擦干头发后又开始拿出了针啊线的。
但当她意识到他在看,她立刻把一切整理好通通塞进了她的工作袋。
“很好看吗?”
“你做什么都好看。”他坐到她身边,“我的生活已经非常充实了,但你的生活比我更繁忙,你要骑马、要散步、要读书、要画画,现在还要练习你的女红,你为什么忽然会想起做这些?”
“女人想做点针线活需要理由吗?这不是女人必备的美德之一?你不必表现得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
阿莱西奥选择忽然拉住了她的手,抚摸她的戒指,而不是继续这些毫无意义的闲聊。
“我从来不敢这么问你,作为一个人,我是不是真的不太好?”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她,选择了对他微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别这样对着我笑。”阿莱西奥道,“你不必用这种微笑掩饰你的愤世嫉俗,我明白我很糟,我家每一代人都不服管教,比其他人更自私、更恶毒。”
薇洛更迷惑了,他是准备要向她告解吗?她以为这应该是神父的工作,聆听告解,然后赦免。
在她的困惑中,他问她:“你还记得那座漂亮的小屋吗?”
她的表情冷了,她不愿想起那小屋。
“你父亲情妇住过的小屋?”
“你不应该在那种情况下见到它,在大多数情况下,它美得像一首田园诗。我和你说过的,我一开始一直以为她与她的小女儿是依附我家的穷亲戚,她很漂亮,很热情,很爱笑,我一直到十六岁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闻言,薇洛本能地有了一些隐约的猜测,这些猜测可能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埋下了种子,但是她拒绝去令自己胡思乱想,选择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接受他的故事。
“你不会想要知道更多,我从未与人提起过,即便是我的母亲。这或许是属于我家男性继承人的一个入会仪式,我不希望你理解我,我猜你根本无法理解,就像我其实也不怎么理解你。”
“我想确实。”薇洛说,“但你需要说出来我才知道能不能理解。”
她没有主动地去询问一些问题,她不是那种会想要刨根问底的人,阿莱西奥喜欢她这一点,这使他可以更容易地去敞开心扉。
“我十六岁时,就像每个青少年一样,开始追逐美丽的女性。”他说,“我被附近一个与我同年的女孩吸引了,她可能是我们这一带最美丽的少女,我甚至设法与她单独待了一会儿,只为能亲一下她,那就跟小鸡啄米一样,我们的脸都红透了。”
说到自己当年这个幼稚的样子,他自都觉得很好笑。
“在那时的我心里这个吻非常严肃。”
“不要嘲笑以前的自己,我十七岁时也因为一位绅士说我是个孩子而偷偷地哭了半宿并发誓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比你更幼稚。”
阿莱西奥瞬间忘了自己要说的事情:“这个人是谁?苏格兰人?”
“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好吧,管他哪位,反正这个人以后都不会再跟她有任何关系了。
“她喜欢我,但她是个很端庄的女孩,她只能接受一个吻,于是我去找了爸爸,希望他可以考虑去她家提亲。”
他显然没有十六岁就结婚。
于是她问:“他反而把你们拆散了?”
“可以这么说,他当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没有说什么,但他显然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他对自己的孩子太没信心了,事实上他只要晾我一会儿,我马上就能把那女孩忘了。”
“我想他做了些蠢事。”薇洛道。
“是的,蠢事。”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在离那座小屋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非常迷人的池塘,我夏天骑马经过时,会顺便在那里游一会儿泳。可是有一天,安洁莉卡也忽然出现在了那里,她在水里嬉戏着,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内衣。”
薇洛心想,在水里这跟没穿又有什么区别?
她完全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的父亲指使自己的情妇引诱了自己的儿子,这是一个怎样的疯子?
“她仿佛一点也没有想到我会到这来,她被我给吓坏了。”他说,“当她赶紧从水里出来时,我看到亚麻布料被水浸透了,透明地贴在了她的身体上,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注意到了我的状态,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忽然羞涩地笑了,非常迷人……”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道:“我甚至不知道一切怎么完成的,第一次我肯定都没有一分钟,但那并不妨碍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个有魅力的能吸引女人的男人了。于是我完全遗忘了其他人,为她的魅力深深倾倒,直到两天后,我的父亲忽然出现了。”
“当时的情景非常尴尬,一切结束后,我听见她开始对着我背后笑,然后她说‘他确实流着你的血,卡尔洛,我毫不怀疑他未来一定会粉碎不少芳心’,我甚至还没有转过头,就听见了我父亲那恍如来自地狱的声音,‘你做得非常好,安洁莉卡’,他说。他笑眯眯地让我别尴尬,这很正常,每个青涩的未经人事的男孩都需要一位专家的指导,他说我成长了。”
“噢……”薇洛轻声感叹着,就像是在为他难过一般,让他的思绪一下子从过去回到了现在。
他的心里暖洋洋的,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当时很想吐,他将这称之为成长,我从床上爬起来抄起衣服就跑,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在与父亲的情人调情,而这一切还都是他计划的,他肯定在那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评估我的表现,中途可能还与他的婊子用表情交流了几个来回。”
可事实上薇洛想的是,成长了这个说法可真耳熟,他是不是也和她说过?
对父亲所做的一切,他表现得如此深恶痛绝,可最后,他还是在无意识地学习自己的父亲,这使她感到不安……
他仍在继续对她倾诉:“我知道他对我的母亲不忠,知道他对女仆下过手,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但我从没有想过他会把情妇安排在自己的庄园,在我母亲面前光明正大地炫耀他的婊子,最后还相当大方地与我分享。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追上了我,还想带我去村里的酒馆,让我们像两个男人一样碰一杯好庆祝我新斩获的男子气概。我气得让他去地狱,被烈火焚烧,结果两年后他就撞死在了那个酒馆。当时我还在学校里,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只来得及在他丑闻的耻辱中参加他的葬礼。”
“这并不是你的错。”薇洛终于开口对他说话了,“不是你的诅咒害死了他,以及那个女人,是他自己害死了他自己,而被一个冷酷的男人与一个老练的妓女联手玩弄,也不是你的错。”
“可我仍然很糟,我自以为爱上了一个天真纯洁的同龄女孩,想与她结婚,结果当我与一个比我大了起码十岁的女人鬼混时,我就连一秒钟都没有想起她。”
“你当时就只有十六岁,天真而愚蠢,我不是在骂你,谁不是这样呢?你抵抗不了这种蓄意勾引,很正常。”
阿莱西奥道:“但从我十八岁前往博洛尼亚上大学后的一切所作所为来看,我确实是我父亲的孩子。我恨他,我确实恨他,但我也一直在害怕自己变得和他一模一样,我害怕这些都是迟早的事。”
他又看向了她:“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肮脏的事,我希望你不会觉得恶心。”
“永远不会。”她说。
即便她的胃在给她一些相反的答案。
阿莱西奥深深地看着她,她否定的话安了他的心,甚至完全打破了他的保留。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在掉眼泪,直到他感到它滴到了自己的手上。他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只能赶紧去抱她,掩盖自己年纪老大不小了在对着一个女孩哭的事实,结果非常尴尬的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反而是抱着她呜咽起来,他还非常不光彩地打了一个哭嗝,然后只好到处摸手帕好擦一擦鼻子。
“我知道这很丢人,但请在我离开后再嘲笑我。”这是一个孩子的噩梦一般的喘息。
她只是温和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没关系,我自己就很爱哭,而天也不会因为男人掉了一滴眼泪就塌下来,忘掉这些吧,你改变不了过去,但你可以选择忘记。现在就想点别的,比如你和你的父亲有些什么美好的回忆吗?”
美好?阿莱西奥很想说那个男人跟美好一词就没有半个里拉的关系!
可他还是想起了一些事,他第一次骑马,是三岁时坐在父亲身前。他当时很兴奋,小小的手紧抓着马的鬃毛,嘴里还不停模仿着父亲发出的声音。
他的父亲还曾亲手教会了他如何驾驶马车、如何开枪、如何打球……
在他第一次架着马车带着父亲漫山遍野地跑时,他听见身边人在风里骄傲地对他喊,这才是我的男孩。
……
在他的沉默中,薇洛道:“不管你想起了什么,多想想它。人都是多面的,我知道,你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不管对你还是对你的母亲都不值得原谅,但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他确实觉得自己在对你好,显然,他曾经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所以他以为那是正确,并想要将它带给你。”
他忍不住亲吻了她的发顶,一下又一下,他的心第一次感到如此平静。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竟然真的在冲动之下把这种回忆通通说出来了,而且是和一个女人,一个永远也不该听这些的女人。但说出来的感觉是真的很好,一切都开始变得不那么可怕了,他也不再害怕,同时还觉得自己好像并不糟糕,甚至连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不,他的父亲还是很糟糕,只是也不能算完全的一无是处。
天呐,谁能想得到最后竟会是她来告诉他这一点?她居然真的在关心他、安慰他,而不是厌恶他、恐惧他。
他的父亲现在估计正在坟墓里翻来覆去、怒不可遏,因为他哪里还有一点男人应该有的样子,他在女人面前哭哭啼啼地敞开心扉……
也许早在他在床上抱着她,却只是与她一起躺到天亮时,那座坟墓就已经很不安宁了,而他经常这么做,因为他喜欢她,而不仅仅是利用她。
他与他的父亲不一样,与他的祖父也不一样,他不会改变,他为什么总是做不到坚信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宁愿直接去死也不会这么对待他的儿子,而自己就站在后面观看这场表演,现在如此,未来也必然如此。
“年少时的阴影真是非常可怕的东西,不是吗?我可以确定它影响了我的一生,我猜你一定出生在美好的家庭,是吗?”
“是的。”她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甚至以为她没打算开口说话了,“没错。”
她的成长环境没有任何问题,只有母亲离世与她父亲比子弹发射还快的再婚速度伤透了她的心,但她没心思跟他分享些什么,她仍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她刚刚听见的东西。
她就知道,她的倒霉永无止境,她究竟因为一时冲动招惹到了什么人家,现在她的孩子将流着那种疯子的血,也许她的孩子也是一个坏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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