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许久之前,也做过一个这样的梦,是在听完江胡讲述慕星楼和华婴教主鬼竹林初遇的故事之后。那一晚梦中所见,我其实心里清楚,只是自己心神迷乱之下产生的臆想罢了。
此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静静望着这一家人,小姑娘的嗓音天真清脆,自在地哼着歌谣,男人和女人相视而笑,柔声唤着:“花花……”
即使在梦中,听见这一声呼唤,心中还是微微一痛。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看着秋千上的女孩转过头来,仰着下巴,眉眼弯弯。那张脸,同小时候的我一模一样。
醒来时,眼角还残留着湿意。月光斜洒进屋中,在地上投下窗棱的轮廓,万籁俱寂,如死一般的静。
我坐起身,愣愣瞧着屋内的摆设、物件,许久回不过神来。
梦中的蝴蝶谷与枫树林仿佛仍在眼前,耳边还回荡着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和那一声温柔的呼唤。
我呆呆望着空荡荡的房屋,良久,忽地笑出声来,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从前,我一次都没有想过,从没有幻想过,倘若我的亲生父母不曾死去,倘若我平安地出生、长大,被好好的守护宠爱,那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不是没有幻想过,只是清醒的时候,从来不敢去想而已。
梦中的情景,是我心底深处的渴望,可说到底,也只是渴望,只是幻想罢了。
我擦擦眼睛,起身走到门外。
月挂西天,辽阔夜空深沉而静谧,无风无云,仿佛天地都静止在了这一刻。我立在屋檐下,望着死寂的院落,许久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屋顶上忽然传来细微声响,回过神时,脚下已多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我闭了闭眼,轻呼一口气,平静问道:“如何了?”
柳二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南阳王召见郡主和王妃,郡主已赶往慎园。”
我默不作声,片刻,幽幽地叹口气:“看来,王爷是撑不下去了。”
君先生曾同我说起过,说南阳王的病其实是娘胎里带来的,愈往后愈是凶险莫测,直白些的形容,他就像是一个立在悬崖边的人,稍有个风吹地动,就得咣当坠下深渊。原本他是撑不到阿莹大婚的,这一点他本人兴许也清楚,因此才放着那么多宫中御医不理会,反而找到药圣这个怪老头。从一开始他就没想着有人能救活他,他只是要利用君先生那一手邪术为他拖延性命,不计代价。
只因他若是死在阿莹婚期之前,阿莹就得守孝三年而不出。所以他要求君先生无论如何都帮他拖到女儿出嫁。
彼时听到这些,我只觉得这个王爷可怜又可笑,说他不疼这个女儿吧,他又为阿莹做到如此地步,说他疼爱吧,他又任由阿莹的娘亲被人害死,将阿莹冷落了这么多年。
人心当真是复杂。
而原本以君先生的本事,让他再苟延残喘个大半年都没有问题,可遗憾的是,他必须“死”在这个时候——不是真正死去,却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我需要他变成一个昏迷不醒的废人。
这是我与阿莹的计划之一,在这个计划当中,她会在南阳王彻底昏迷之前,去见他最后一面。她的婚期在七日之后,按照计划,两日后她就得动身前往扬州。
因此,今夜是她真正地,与自己的父亲最后一次相见。
许是见我良久不语,柳二出声问道:“主子可要过去看看?”
我微微摇头:“眼下人多眼杂,过去只会惹人怀疑,等郡主出来再说罢,”说完侧头看他,“倒是另一件事,准备得如何了?”
柳二颔首道:“主子放心,都按您吩咐的办了。”
我点一点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记住,务必要万无一失。”
柳二看我一眼,沉声应道:“是。”
说完这些,我没有叫他退下,他也没有离开,像一个没有呼吸的鬼魂般,静静等着。
我转过身,目光穿过虚空夜色望向慎园的方向,此时此刻,那里不止有君先生和阿莹,还有苏夜来的人,师姐的人。
师姐。
不用想也知道,她离府时必定留下了人手,这些人一部分安插在我身边,另一部分,便是在慎园。
“天亮之前,把所有尾巴都处理掉,一个不留。”
柳二抬眼看我。
我侧头,淡淡道:“绝不能有任何消息透露出去。”
柳二垂头应下,如来时般无声消失。
回到房中,在桌前坐下,茶壶中的水已凉透,我倒了一杯,一口一口抿着。
高离的出现是个意外,并不影响原本的计划,然而不可否认,他的确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苏家当年发生了什么,师姐的身世,苏夜来和慕星楼成亲的缘由……这些足以让我拼凑出来当年的真相。
只除了,最重要的一步。
我有预感,只差这一步,我就可以完全打开那幅尘封的画。
杯中残水映出我漆黑的眼眸,黑得深不见底。
这一夜注定无眠。
黎明时分,天未亮,有脚步声缓缓走近,停在房门前。我打开门,见阿莹静静立在檐下,怀中抱着一把琴,脸上殊无表情。
若不是那双泛红的眼,我当真要以为她会冷血冷情到底了。
草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