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派人散播的朝堂之流言,想来秦国境内之人并不会相信,他们的子孙有公学免费读、有科举之路升官进爵,自是知晓秦国朝堂选贤任贤决心之大。
至于齐楚燕三国之人么,届时韩非只需将他在阳武郡呕心沥血践行的新法成果宣布一通,明眼人皆能猜出他入秦为何要先去阳武,何人还会再质疑秦国朝堂容不下他、他是被李斯所排挤?
总归,只需韩非当真回到咸阳为相,新的好流言自会迅速掩盖旧的坏流言。
果不出君王所料,韩非接到诏令之时,早已听闻咸阳传来之风言风语,知晓此番这秦相之位,自己是非接不可的,不然,他岂能安心坐视李斯与朝堂名声受损?
是以,在花费数日细细将郡中事务交接给萧何后,在一个云霞满天的下午,他便踏上了前往咸阳的路途。
哪知马车还未出城门,听到风声的郡中百姓便空巷而出,乌泱泱跪了满满一地,哭着恳求韩非留下来。
不过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他们已能吃上一日三餐干饭,穿上结实干净的新衣,冬日还有烧得暖暖和和的火炕可用,仿佛从前在魏国过的那些吃树皮、穿得破破烂烂的日子,是一场遥远的噩梦般
朴实的百姓永远忘不了,他们少缴税赋、生儿育女有奖励的好日子,是从自己变成秦人开始的,是从韩郡守来治理阳武开始的!
他们在魏国祖祖辈辈活了多少年,从未见过这般和气爱民的好官啊,韩非如今要离去,让他们如何舍得?
若再换个魏国那般作威作福的官吏前来,他们的好日子就彻底到头了,再者,他们也听了流言,担心韩郡守是得罪了“奸臣”李斯,要被召回咸阳罢官或是杀头,这才愈发惶恐不安。
在百姓们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中,韩非下了马车,大声承诺道,“诸位请放心,我秦王之王勤政严明,我秦国之法一视同仁,我秦国官吏亦绝不敢乱法而为!今日纵便本官离去,你们的萧郡守亦会将郡中诸事,按秦国仁政律法施行,绝不会贪赃枉法,绝不会鱼肉郡中百姓”
跟着来送行的萧何,亦急忙下车再三承诺会善待百姓,并告知众人,韩郡守此番并非被君王贬斥,而是要回咸阳担任更大的官职,到时,他便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阳武百姓听了解释,知晓韩非原来是升官被调走了,这才依依不舍爬起来,抢着打开空荡荡未装满行李的马车后厢车门,将装有鸡蛋与鸡鸭鹅的竹篓塞进去,便一溜烟在韩非等人的惊呼中跑远了。
纵便如今阳武众人已能吃饱饭、穿上新做的衣裳,这鸡蛋与肥鹅,亦是他们一年到头舍不得吃的珍贵之物,大伙通常会将鸡蛋攒上十几二十个带去集市售卖,一个能卖一钱呢,三十个鸡蛋便能换来一石黍米,更别提鸡鸭鹅售价更贵,足够他们买上好些菜籽油与盐了。
可当他们从慌张报信的邻人口中,得知韩郡守要离开阳武之时,便立刻将家中攒的鸡蛋、养的大鹅鸡鸭,全塞进竹篓着急忙慌地出了门。
给大伙带来好日子的韩郡守要走了,他们若是扛得起猪圈里的猪,只恨不得将家中的猪也扛去赠他,又怎会吝惜这鸡蛋与鸡鸭鹅?
韩郡守为他们带来的,何止这点吃食啊,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们虽舍不得韩郡守,却知晓若再待下去,对方定会将这点吃食全退给他们,他们纵是再不舍,也只能抹泪黯然离去!
很快,马车周围的人陆续散去,而原本只装了些衣物文书的空荡荡马车里,塞满了用草绳捆住两脚的鸡鸭鹅,马车周围,亦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篓,里面装了或多或少的鸡蛋。
萧何看着眼前这令人震撼的一幕,久久未从自豪的激荡心绪中回过神来。
他在魏国沛县担任小吏之时,亦是为县衙长官送行过的——那沛县县令辞别之时,并无半个百姓为他送行,乃是县衙下属依照惯例掏钱置办酒席、再凑些银钱为他践行的,而对方在沛县经营三年,最后是带着数车满满当当的民脂民膏离去的。
这亦是魏国各郡县常见的一幕,长官们只管搜刮下属,吃了亏的下属,自然要将损失从百姓手上连本带利讨回来,魏地之内无一寸闲田,一年到头在田间辛勤劳作的百姓,却穷困到吃树皮草根扮粥煮食的地步!
魏国会灭亡,早在他预料之中。
但在来到阳武之前,萧何从未想到,世间竟有韩非这般两袖清风的官吏。
他从不朝下属百姓勒取一钱一黍,从不摆官威仗势欺人做出强占民女、强抢民田之事。
相反,韩非待人永远彬彬有礼,他不但会自掏腰包买来稻草,请人为修路的百姓编新草鞋;还会从俸禄里取出一部分,用做对每季优秀下属的奖励;他参加下属家中操办的红白喜事,从不会白吃白喝、临走还要白拿,他会在进门之时,便送上足够体面的贺礼与礼钱,走时两手空空
萧何原本以为,是韩非出身王族的矜贵做派,让他不屑贪图这等蝇头小利,但随着他在韩非身边待得越久,默默看着对方习以为常地做着每一件震动人心的小事,再拿列国那些贪得无厌的王族子弟来反复对比,终于确信:韩非的清廉与慷慨,并非源自他的出身,而是源于他的品行修养,源于他对亲手制定的阳武新律法之尊重。
他与这样的人接触得越久,就越忍不住被对方的人格魅力所吸引,继而越盼望自己也成为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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